第 4 章
兔兒燈車落在地上,在寒風中骨碌碌的走了幾圈,撞在鼓着花苞的海棠樹上。
蘇嫵在他臉頰上蜻蜓點水似的啜了一口,將他未盡之言盡數都給堵回去。
康熙面無表情的一撫袖,冷聲道:“胡鬧。”
話是這麼說,在對方眼巴巴邀請他一道去玩燈的時候,他卻仍舊答應了。
雪白的兔兒燈,身邊是一窩袖珍小兔子,端的可愛。
這燈眼睛是用玻璃珠子做的,血紅血紅的,在黑夜中瞧着跟真眼睛一般。
兔兒燈車在前頭骨碌碌的引路,兩人並肩而立,慢悠悠的跟在後頭。
康熙正在出神,他對女人並沒有什麼話說,特別是後宮婦人,能說的東西太少,有後宮不得參政的牌子在,說政務着實不妥。
若說些民間小事,深宮婦人也未見過,說也白說。
“若是這自動車能拉人就好了。”蘇嫵看着兔兒燈車若有所思,也不知什麼機關,只要按下開關,這車便自行往前去了。
說到底就是驅動的問題。
康熙負手立在螽斯門下,抬眸望着那彎弓似的上弦月,自動拉人的車,想不到鈕祜祿氏還挺能想。
兩人都有些沉默,在寂靜的夜色中,唯餘風聲嗚咽。
蘇嫵覷着他平靜端正的神色,悄悄的握住他溫熱的大手,也跟着一本正經的抬頭賞月。
“您看這個月亮,它骨節修長,握起來很舒服,特別暖和。”
她慢悠悠的咬着字,側眸望過來的時候,正對上康熙幽若寒潭的目光。
一雙含情脈脈,一雙冷靜自持。
在康熙的注視下,蘇嫵勾起唇角露出清淺笑意,細軟的尾指往他手心鑽了鑽,眷戀的挨着。
好像這樣細微的接觸,就能讓她心中滿足。
康熙第一次和人牽着手,在宮牆下賞月。
那巍峨的城牆,和成片的宮室,在月光銀輝下呈現出婆娑的影。
柔若無骨的小手,能被他的手完全包裹。
“看什麼?”他問。
低沉的嗓音帶着沙啞,登時讓蘇嫵心頭一顫。
“您。”她道。
說著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夜色漸晚,到底有些冷,她雙眸在夜色中黑漆漆的閃着光。
“往常的時候,臣妾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如今才知道唇齒留香。”
“您啊您,碰不得觸不得,只得小心翼翼的把你捧在心口。”
“心上有你。”
“便是您。”
蘇嫵眉眼低垂,嬌俏的瞥了他一眼,轉瞬又羞赧的別開臉,就連牽着他的手也給鬆開了。
她給了身體的溫暖,心口也被暖意給熏得鼓脹脹。
然而在轉瞬間,她卻又抽身離去,那些溫暖就眷綣的在他身邊打了個繞,轉瞬卻又離去。
康熙隱在袖下的指節蜷了蜷,面色如常的看着她,剛才那股子熱乎勁,被初春的寒風一吹,轉瞬便散了。
他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孤寡帝王,凡人用盡手段去博取他星點愛寵。
蘇嫵走的毫不留情,她揣着手,笑的張揚又肆意:“好冷呀,臣妾要回了,您要一起么?”
她說完,一臉期盼的望着他。
康熙皺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扭頭就走了,這鈕祜祿氏,越發粘人了。
兩人各回各宮。
蘇嫵一回去,便將髮髻給散了,叫初酒給她通頭,一邊道:“去給本宮烤一個黑芝麻燒餅,再要蜜汁烤雞翅來,那土豆片也烤上,再添個蝦子疙瘩湯。”
出去玩了一趟,着實有些餓了,她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既然想吃,索性多要點。
她是這麼吩咐的,但御膳房的奴才不敢直接給她上這麼簡單的來,又添了幾樣,這才提着食盒飛奔着送上來。
蘇嫵一口一口吃着,熱燙的燒烤入肚,她有些遺憾的想,若此時三五好友相聚,再來一紮啤酒,坐在大排檔里,一邊暢聊一邊吃喝,豈不是自在。
可惜,只她一人。
初酒在一旁伺候,笑吟吟的彙報着今兒發生的小事。
蘇嫵聽過就罷,只是聽到那拉氏的時候,頓了頓。
“又哭了?”
初酒點頭。
說起來也是,這保清才多大點年歲,作為皇子,獨他一人在宮外,雖說在外家住着,一切都不用愁,但慈母心難免牽腸掛肚,這那拉氏偷偷的哭,也是在所難免。
“前兒的時候,那拉庶妃還送了一批衣裳出宮,並金銀錁子一滿箱。”
越是在宮外的孩子,難免越惦記着,時不時的都要賞下去東西。
況且保清出去的也特殊,這宮裏頭生下的孩子不少,但站住的少,跟這紫禁城的風水不利皇子生長似的,好不容易生下來,病懨懨的養大,說不得一場風刮過去,孩子就夭折了。
康熙這才無法,將保清送出去。
那拉氏也算理解,明面上不哭不鬧,支持的緊,只私下裏難免惦念了些。
蘇嫵搖搖頭,這事她管不了,若是開口說將保清接回來,到時候出任何岔子,她都難辭其咎。
後世猜測,康熙初期那麼多孩子站不住,也有帝妃年歲都不小,身子發育不成熟就行周公之禮,生下的孩子自然弱。
“行了,睡吧。”
蘇嫵躺在高枕軟卧上,緊緊的閉上眼睛,被窩裏早被湯婆子暖的熱乎乎,睡起來舒適極了。
等第二日一大早,便到了三日一請安的時間。
她險些忘了這一茬,起床正洗漱,就聽初桃說,這庶妃們都到齊了,正在前殿候着。
她索性隨意的挽了個髮髻,穿着簡單的雪青色旗裝,起身便往正殿去。
上一次見諸位庶妃,尚亂糟糟的,只顧着馬佳氏生產,並沒有細細打量,這一次可得看準了。
前殿熙熙攘攘,這會兒正喝着茶水聊着天。
蘇嫵剛一走進來,眾人便趕緊福身行禮,她無意為難,便直接叫了起。
“今兒天不錯,現下有大霧,等霧散了又是晴天。”她隨口道。
起了個話頭,底下人便聊開了。
佟氏言笑晏晏的接話,她生的清秀,說起話來也端方軟濡,見之可親。
以她的身份,直接坐在蘇嫵左手第一位,可見都是庶妃,眾人便知道,康熙表妹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而坐在右手的李氏,也不一同尋常,她作為漢將撫西額駙李永芳的孫女,在貴女中也是佼佼者。
有一半漢人血統,她生的也要嬌艷柔弱些,細白的瓜子臉下巴尖尖,微微蹙眉,便是楚楚可憐。
而一旁的那拉氏卻眼眶微紅,沉默寡言的坐着,並不怎麼說話。她是典型的貴女長相,銀盤臉,細柳眉丹鳳眼,這會子神情暗淡,也能看出美貌來。
蘇嫵正在看眾人,就聽那拉氏對面的郭絡羅氏笑吟吟開口:“娘娘宮裏頭的海棠花苞比較密實,到時候開了,少不得討一支來裝瓶。”
她生的明艷大氣,脆生生笑的開朗。
蘇嫵便也露出幾分笑模樣,打趣道:“花還未開,便被你惦記上了,這話好說,你今年的海棠花,本宮包了。”
她說的和善又溫婉,跟沒脾氣似的,坐在郭絡羅氏下首的王佳氏便也跟着笑,溫聲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嬪妾也早早的惦記上了,娘娘可不能只愛她一個。”
一時間眾人便起鬨,都要這海棠花。
“這幾樹海棠哪裏經得起折,本宮索性賞你們點好東西,用珠寶做些花簪出來,儘管報自己喜歡的花,叫製造局的做出來,豈不得宜。”
眼瞧着要到春天,是該換一批衣裳首飾了。
說的時候痛快,但是往外掏寶石的時候,才知道心疼,那真是成箱的往外搬。
“再做幾件春衫出來,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到桃花開了,本宮帶你們放風箏。”
這宮裏頭着實沒個趣味,才幾日功夫,她就覺得無聊了。
眾人一聽,登時都露出笑模樣。
娘娘賞的衣裳首飾,都不在份例裏頭,能多得幾件,可不是高興。
立在後頭的赫舍里氏扭了扭手帕,卻沒敢說話,論起盛寵來,前頭說話的人,旁人一個月比她一年都多,家世也好,又是宮裏頭的老人,不論哪個,她都有些拿不出手。
那些東西她也想要,主要她沒有,光靠着份例,又得穿去年的舊衣裳,落人譏笑。
她又不像小那拉氏、兆佳氏、張氏等,膝下有孩子,誰也不敢剋扣了。
而那烏雅氏更了不得,作為帝王新寵,正是熱乎的時候,誰敢給她下絆子。
說來說去,還是她沒有靠山,也沒有恩寵,可憐巴巴的。
蘇嫵有點餓,不想再聽美人說話,便直接以手扶額,做出疲憊不堪的樣子來,佟氏一看便知機的告退。
都是聰明人,處起來舒服。
赫舍里氏等了又等,腳步終究邁不動,她扯了扯唇角,別彆扭扭的正要開口,就聽鈕祜祿妃含笑的聲音傳來。
“有什麼話,咱一道用過早膳再說。”
赫舍里氏抬眸,對上那漆黑雙眸,清澈的倒映她的身影。
“怕、怕是有些不合適。”
“無妨。”
蘇嫵走在前頭,雪青色的衣擺用銀線綉着繁複的纏枝蓮紋。
在霧中有別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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