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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嘶嘶吐着信子,沖他二人張開血口,傷心小使喊了一聲“寶貝”,便見此畜生拼着斷尾,遁地縮回他腕口盤踞,而不遠處,站着個長發寬袍,身掛細鈴的女人,女子負手而立,兩眼無神,像是個瞎子。

即便如此,那泰然自若的模樣,也是個令人畏懼的瞎子,因而將旦不停遊走,以防她後手。

“對不起。”白星回攤開手,露出掌心的血珀,柔聲道歉,阿那奚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去接落下來的珠子,“你別凶我……我只是怕珠子丟了,你會難過,你那麼在意,我沒想到會是這樣,”說著,他又扭動脖子,虛弱地喚不遠外的瞎眼女人,“巫姑……”

長劍震動自鳴,飛回巫姑手中,而後她俯身貼地一動,自長草里暴起,一劍削切將旦的脖子。將旦暗器回護,但那劍光連閃,非但不綿軟溫柔,反倒如砍瓜切菜般利落,只攻不守,只進不退。

“閣下,何必摻和……”

氣勢越盛,人越發怵,何況還是個瞎子,躲避暗器全靠聽聲辨位,將旦暗道中原卧虎藏龍,由是不敢妄動,一邊退,一邊用蹩腳的百濮話恭敬地勸。

巫姑扔下話,冷然打斷他:“你動了不該動的人。”而後不再多說一句,兩人在雨霧繚繞的梯田上追逐,水面如鏡,風起漣漪,仍誰看了也想不到如此充斥人間煙火氣之處,卻殺機四伏。

將旦不敵,為她劍法所傷,亂罵一通後轉身逃竄,那背後,是一片見血封喉的密林。

緬薩捂住傷口,強撐着繞下梯田去看阿那奚,巫姑抬手一劍落在他腳邊,他止步時身子一晃,落出孟部信物。

幾雙眼睛都盯看過去。

巫姑用劍挑接,握在手中,默然不語。她雖長年駐守天都教,但《紅塵練》丟失一事也略有耳聞。

她用劍斬開雜草,“看向”那孩子,道:“孟部的人?”

阿那奚迎頭不懼,直直盯着劍光不眨眼:“你,你想做甚麼?”

巫姑如是道:“你再擋着,他就死了。”

阿那奚看了緬薩一眼,見小老頭擺首,他才狼狽地讓開,將懷裏的小孩扶上前。巫姑將白星回抱起,那小人兒緊緊攥着她袖子,念念叨叨說著囫圇話:“巫姑,是我不好,不是大哥的錯,他讓我在原地不動,是我沒聽他的話,也不是這個小哥哥的錯,如果不是我瞧那珠子好看……”

聲音越來越小,巫姑乾脆手拂過他前胸大穴,令其沉睡,隨後運功逼出毒血,替其護住心脈,又震袖甩出一道訊煙。

阿那奚兩手捧起那顆光珠血珀,想起從前在雨鄉被奼女惡語相向,被打罵,被當作出氣筒,可只因為她於自己的血緣,所以自己便執着於她的舊物,為了一顆無用的珠子,讓這些年來唯一遇到的,會對他笑,會袒護他,替他辯解,關心他的人受傷。

他想起門前那一盞燈,再抬頭看向巫姑懷裏的人,彷彿那不是人,而是寒夜裏的太陽。阿那奚鬆手,菩提錐落在地上——他想找個地方,將過去的一切埋葬。

“等等。”

阿那奚叫住巫姑,搓出一根細繩,將光珠血珀串進去,走到奄奄一息的白星回身邊,替他掛在脖子上,而後雙手合十祈禱,又在他額上輕輕一吻。

巫姑轉身離去。

他卻不肯走,跟了一路,最後追上去問:“我可以留下嗎?留在孟部,如果他死了,我把命換給你們。”

——

兩年,他都沒有再得到那個孩子的消息。

兩年後,孟部春祭。

他早起往灶膛里添上火,把酒溫熱,隨意吃了些飯食,往後院餵過雞鴨,這才拿上長刀,去山上練功。山中花開遍野,四處都是祈福之人,他們將花結在發上,或是書寫心愿,系掛在梢頭。

“不秋,你家那老糊塗呢?”

鄰居的阿婆會笑着,熱切地同他打招呼,至於話里的老糊塗,自然指的他師父,蘇尼博多勒。緬薩尊重了他的意願,將他送去孟部,自己則雲遊中原,奼女的師兄這些年來始終有愧,人活半生,幡然悔悟便收留了他,他也順理成章住了下來。

去年春祭,博多勒頭一天喝多了酒,擊鼓跳神時發了急症,還是他臨危不亂補上,那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烏蒙塔寨里便起了玩笑,說博多勒越活越回去,神力還不及一個半大的娃娃。

這話也不知誰起興,越傳越離譜,後來大耆老卜筮一卦,覺得此子神瑩內斂,將來必成大器,便做主張替他改了個名字。

竹,謂之不秋,不凋落,不枯敗。

“不秋,又上山練功去啊?勤快!”

“聽說巫姑回來了,還帶着天都教的兩位少教主,不去看看?”

他身子一震,將手中刀緊了緊,頭埋得更深,快步翻過山頭。地上的藤曼纏腳,絆了他一跤,他穩了穩身形抬起頭來,不遠處的鳳凰花樹下站着個小少年,他怔怔望過去時,對方也在看他。

博多勒從樹後頭鑽出來,手上還攫着一撮雨後冒出的鮮菇子,瞧見這幅場景,找了個樹窟窿把東西放下,撣了撣泥土,領着小少年走上去。從前他是聽過一些風聲,但並不清楚細節,因而不覺得孩子之間應該刻意疏遠,便指着人介紹:“這是你不秋哥哥。”

白星回露出缺齒,笑得陽光燦爛:“不秋哥!”

——他這個樣子,像是已經全然忘記了他,巫姑寫信來時,曾提過“保命忘憂”,可見字與見人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

孟不秋呆立在原地,心裏說不出滋味如何。

離家被抓回來的白霜序從樹上跳下來,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臉不屑地將他反覆打量:“哦,你就是孟不秋?”說著,他忽然動手,孟不秋與他拆了幾招,毫不輸人,由是博得白霜序的青睞:“不錯啊,有機會再切磋切磋。”

孟不秋對於白霜序的高看無動於衷,兩眼珠像粘在白星回身上,盯看着一動不動。

白霜序呸掉嘴裏的草,推了博多勒一把:“這小子怎麼回事,怎麼老盯着星星看,是我不夠好看,還是我不夠厲害?”

博多勒哪知道小孩心思,敷衍道:“你管他的。”

白霜序擺出架子,學着大人說話:“誰管他,我是管我弟,不過我這關,休想打星星的主意……”

白星回小聲插嘴:“他走了。”

鬥嘴的一大一小這才發現,人已經攥着刀獨自離開,白星回跟在後頭直喊“不秋哥”,可人卻沒應他,裝作不認識一般,越走越急,最後竟跑了起來。

“砰”的一聲,孟不秋撞在巫姑身上,兩年了,她對這個女人敬畏交加,但比起她來,他更怵的是哀牢山上那白衣仙子。

巫姑將他扶住,說了一聲“慢點”,施施然繼續前行。

“巫姑大人。”

孟不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叫住了她,迎過去,反覆捏着刀鞘,緊張地連氣也喘不勻:“我,我見到他了。”

巫姑不置可否,亦沒有停下,只輕飄飄落下話來:“那孩子沒事,但你要記住,你答應教主夫人的話。”

孟不秋眼見着她消失在林間,把刀往土裏一插,沮喪地坐在樹根上。

發獃的間隙,一雙小手向他眼睛蒙過來。

孟不秋驚醒,反手按住那人手腕就是個肩摔,等看清面容,嚇得直接站了起來。白星回似是給他哥欺負慣了,這一手實在小巫見大巫,並不為此惱怒,反倒賴在地上不肯起,非得孟不秋伸手拉他,他才肯爬起來。

“你別走。”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白星回反握住他的手,孟不秋很是局促,他不知道怎麼解釋怎麼安慰,只想趕緊逃離現場:“沒有,你不要亂想。”

“那就坐下來說說話。”小白拍了拍那木根。

孟不秋想走,但理智沒能戰勝身體,回過頭來,他已經安然地坐了下來。

白星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想到聽大哥跟博多勒閑聊時,說孟不秋是孤兒,爹死娘走,寨子裏的人都偷偷說他是天煞孤星。

孤星啊,他在路上聽說書人正好講到這一場。

白星回登時覺得他好可憐,可同情歸同情,以他的年紀,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說出甚麼安慰人的大道理,於是一開口,差點叫人笑掉大牙:“要不,我把我娘分享給你?”

“你在胡說八道甚麼?”孟不秋驚了一跳,嗔怪地看着他,可身邊的小少年卻一臉無辜,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那一雙澄澈的眸子,反倒顯得自己小題大做,大驚小怪,他吞了吞唾沫,支吾道:“你,你不怕我把你娘搶走?”

他這麼大時,再覺得他娘不好,卻也離不開她,更別提雨鄉分別時的撕心裂肺。

白星回認真地說:“大哥說,好東西應該分享。”

“那是因為你們是親人……”孟不秋反駁,卻突然愣住,看着那小傻瓜忽然朝自己露齒而笑,像是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難以置信問:“我們,我們也可以是親人?”

白星回眨了眨眼,說:“為什麼不可以?巫姑也像我的親姑姑一樣。”

默然良久,孟不秋才鬆了口氣,罵道:“笨蛋。”他低下頭,忍不住露出笑顏,心裏又激動,又悲哀:“你知道親人是什麼意思嗎?不是什麼人都能成為親……”

“我知道!”

只見那白衣的小少年跳起來,踩在木頭上,居高臨下握住孟不秋的手,哈哈大笑:“親人嘛,就是最、親、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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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啦,依照慣例,後面還有個尾聲,一定要看呀!

永遠愛小白和小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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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羅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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