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
“娘娘”
此時，劉安見人已然走遠，便邁入亭中。
李翎也不看他，徑直坐了下來，端起茶盞，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本宮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便說了些話，這話，本不該對一三歲孩童說的，可那會兒本宮就覺着這孩子能懂，便說了，恰如本宮所料，他真是個聰慧的，竟然都聽懂了，一分不差。”
李翎說罷，望向劉安，神情頗為愉悅，“你可知，本宮當時說了什麼？”
劉安心裏咯噔一下，心念電轉間，開了口，“回娘娘的話，陛下自小便像是文曲星轉世，才情過人，瞧着就是個極為聰慧的。娘娘更是人中龍鳳，豈是常人可比，奴才......奴才這榆木腦袋，委實猜測不到。”劉安腆着一張臉，插科打諢了一番。
李翎也不生氣，慢吞吞地喝上一口茶，才道：“本宮問他，‘仁兒，可想平平安安地長大？’他那會兒被奶娘抱在懷裏，三歲的孩子竟然瘦弱得像只貓兒，不過，十分乖巧，兩隻小眼珠子盯了本宮許久，才說了個‘想’字。”
“那會兒的趙仁，雖是稚童，可那眼眸卻晶亮有神，像是能讀懂一切。本宮便對他說，‘在這宮裏，以你的身份，想活着，也不難，你只需記着藏拙二字便可。’”
聞言，劉安心頭一凜，“這，這......”難怪他在外人，包括在先帝面前時一副唯唯諾諾，任人欺負的模樣，在太後面前則是另一副樣子，他一直以為是太后慢慢教導所致，卻沒想到只是因為太后當日的一句話，這倒的確是少有的心思靈透之人，不過......
想到這裏，劉安搖了搖頭，以前的日子，藏拙那是形勢所迫。可如今，娘娘面前，卻還像以往一般耍起了不該有的心機，豈不是魯班面前耍大斧，着實不自量力啊！他平日見過的人，說過的話，娘娘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娘娘，陛下這心思也忒大了些，他這身子可禁不起折騰，唉......他這又是何苦來的呢！”一副那樣身子的人，居然也肖想起權力的滋味了。
“這人吶，總是得隴望蜀的，手裏的還沒抓穩，便念想起外頭的，哪有個盡頭。這幾年來他身子保養得極為不錯，杜太醫也說了，再活個十年八年的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若再有人旁敲側擊一番，心裏頭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這......”劉安心中一緊，試探着說道：“要不要奴才......再派些人手過去，總得防着些。”
“不必了，趙仁既無人脈又無銀錢，說到底，那些人找上他，也不過是將他當做棋子罷了。區區一個小太監，哪裏用得着我們這般興師動眾的。”
說到這裏，李翎眼眸亮了一瞬，似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呵，就放了些流言出來，以為能中傷本宮，本宮倒想瞧瞧他們後面還有什麼招兒，最好是能讓人刮目相看的，也不枉費本宮花這番功夫與他們周旋。”
劉安卻聽出了另外一番心思，他覺得太後娘娘是嫌這段時日過得太平淡了，拿挑事之人來當敵手玩了。不過，這話他可不好當面說了，便垂手立在一旁，靜默不語。
李翎望着趙仁離去的方向，沉思良久，感慨道：“不到萬不得已，本宮也不想換了他，那幾年日子不好過，他也算陪本宮走了過來......畢竟，本宮挺念舊情的。”
劉安忙道：“娘娘，心地善良，體貼下人，便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了。”
“劉安，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可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本宮這段時日可從沒聽到過一句重樣的話。”李翎說著，面上含了一些笑意。
“哎呦，太後娘娘，這可是奴才發自肺腑的話，自打十年前遇着娘娘，奴才便覺着那是祖墳上冒青煙了，才會有這奇遇，之後得了娘娘的細心點撥，奴才這顆榆木腦袋才算是開了竅了......”
“行了，行了，你就別在本宮面前叨叨那些陳年往事了，你不煩，本宮可是聽煩了。”李翎睨了他一眼，懶懶地說道：“回吧！”
劉安立刻自覺地閉了嘴，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
趙仁原本是坐着步輦回景明宮的，但在路過一處荒廢的宮殿時，趙仁卻執意要求停下，也不管其他人的勸阻，便自顧自走了進去，還不許任何人跟着。
隨行的一批人便就這麼候在外頭。
此時，太監劉順雙手揣着袖子，背靠在已然斑斑駁駁的牆上，半闔着眼睛。不一會兒，有一小太監拎着衣擺，匆忙跑了過來。
“裏頭怎麼樣？”劉順朝他抬了抬下巴。
“回順爺的話，陛下沒說什麼話，就自個兒在那發狂似的喊了幾句，這會兒估摸着已經累了，喊不動了，正靠在牆角邊上歇着呢！”小太監將探看到的情況一字不漏地說了。
“嗯”劉順朝他點了點頭，“小全子，你做得很好，順爺我這心裏頭都記着呢！”
小全子嘿嘿一笑，“要小的說，順爺，那就是這個。”說著，他翹起了大拇指，往劉順眼前晃了晃。
劉順被他逗得一樂，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十分滿意。
不多會兒，趙仁的身影便出現在他們面前。
劉順收了笑意，忙迎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趙仁端坐在步輦上，寬大的披風將他團團裹住，蒼白的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只一雙眸子聚焦在不遠處的二人身上。
打頭的是一內侍，後頭跟着一位年輕女子，少女一襲鵝黃衫子，下罩月白色羅裙，頭上戴了支杏花簪，與時下閨閣小姐的裝扮無異。
二人皆步履匆匆，看方向，應是去往勤德殿的。
趙仁平靜無波的眼底，微微漾了漾，他當下拍了拍扶手，跟在身旁的劉順立刻叫了聲‘停’，而後，側過身，詢問道：“陛下，可是有事？”
趙仁依舊凝眸注視着那二人，尤其是那位少女，吩咐道：“去將他們喚來。”
劉順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稍頓了頓，便被一聲咬牙切齒的呵斥聲驚得腿肚子一跳，暗道，他雖是他乾爹劉安派來的，但這位爺畢竟還是當今聖上，以他的身份，可得罪不起。想到這裏，他再不敢猶豫半分，急急忙忙跑了過去。
少女來到跟前的時候，他才看清她的樣子。她瞧着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容貌姣好，身形嬌小，體態輕盈，卻不顯嬌弱無力，自有她獨特的氣質，讓人百看不厭。
此時的少女跪在地上，姿態規矩，端正。只是，她神色微斂，眉頭微蹙，似有心事的模樣。
“起吧！”趙仁慢悠悠地說道。
見她乾脆利落地起了身，行動間行雲流水，舉止更顯洒脫，頗為賞心悅目。
“你是何人？來宮裏做什麼？”趙仁問道。趙仁雖少年老成，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一副成人模樣，但到底年紀尚小，見着同齡人難免有諸多好奇之心，尤其是眼前這位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子。
“回陛下的話，臣女名喚謝鳶，謝玄，謝閣老是臣女的祖父，此次進宮是為覲見太後娘娘。”謝鳶不卑不亢地回道。
趙仁卻將這聲音聽入了耳中，細細品味。
半晌，只覺此聲竟如百靈鳥般好聽，不，他覺得縱然是百靈鳥的聲音都不及眼前這女子那般清脆悅耳，靈動清幽，仿若置身於清麗山水間，超然脫俗。
想到這裏，趙仁眉眼間浮上了笑意，原本蒼白的面色顯露出幾分年輕人才有的勃勃生機，“既如此，那朕就不留你說話了，你快些去見母后吧！”此話說得很是體貼周到，宛若一位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
聞言，謝鳶施了一禮，倏然回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因為好奇而抬眸看他一眼，那低垂的眼眸甚至連動都不曾動過。
趙仁卻是笑了，望着她的背影，開懷大笑，惹得旁邊的劉順頻頻側目。
“朕很喜歡這隻‘百靈鳥’啊！”趙仁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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