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書（一）

當日夜晚，小落躺在床上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身上蓋着的薄被被她一把甩在旁邊，由是不解氣一般，她重重翻了個身，不多會兒，又往另一側翻去，後來乾脆仰躺着，折騰來折騰去，還是無法排解心頭的那股子懊惱勁兒。

啊！！！

她禁不住在心裏大喊了一聲，床板被她捶得砰砰直響。

腦中卻又想起今日下午的場景。

彼時，瑤兒的身子在她軟舌的攻勢下顫慄得如同風中的枯葉，搖搖欲墜。她才依依不捨地吐出口中的紅果子，又重新尋到她那誘人的紅唇，輕輕柔柔地啄吻着，安撫着她的情緒......直到她嘗到了一絲鹹鹹的味道。

她驀然睜開了眼睛去看她。

但見瑤兒緊閉着的雙眸中不斷有淚水流淌下來，洇濕了還染着紅暈的雙頰......

她立刻慌了。

抱着她的肩，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瑤兒，瑤兒......

片刻后，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雙美眸，淚眼盈盈，楚楚動人。

她欲抬手替她拭去頰邊的淚水，卻被瑤兒握住了手腕，跟着往她懷裏一帶，緊緊抱住，像極了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以至於她那會兒都有了窒息的感覺。

可她不敢動彈，她不知道這人怎麼了，心裏有種無着無落，惴惴不安的感覺，她剛才......是不是太魯莽了，冒犯她了？

想到這裏，小落只覺背脊跟着僵硬了幾分，心中更是忐忑難安，一時不知該如何啟齒。

過了好一會兒，她感覺箍在腰間的手臂不再那麼緊了，那人的情緒似乎漸漸平穩下來了。

她才放開了她，甫一見她，便立刻被驚住了，但見此時的瑤兒粉面含春，恰如一朵嬌艷欲滴的醉海棠。那水潤的眼眸，似含了一汪春水，因着方才的情動，瀲灧着別樣的光彩，柔情似水，繾綣萬千。

她從未見過美得這般驚心動魄的瑤兒，都看痴了。

那唇畔噙着的淡淡笑意，如同千樹萬樹的繁花灼灼綻放，不，繁花再嬌美，再妍麗，又哪裏及得上她半分呢。

她雙手捧着她的臉頰，眼波脈脈，柔情深深。

她說，“落兒，我們成親吧！”

可她呢，她說了什麼？

“我還沒脫籍呢。”

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覆水難收了。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人的臉上，如胭脂般的嫣紅霎時退去，眸中的柔情蜜意不復存在，只留下詫異，不解，似乎還有......惱怒。

她想解釋，可瑤兒卻不再給她這個機會了，回身去了裏間，連晚飯都不同她一起吃了。

多好的氛圍，她怎麼就能說出這麼掃興的話呢！雖然這是事實，可並不適合在那時說啊！

唉......

小落重重哀嘆了一聲，又翻了個身，重新閉了眼。

也不知多了多久，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她是再也睡不下去了，不管如何，她得去跟瑤兒解釋。

小落揉了揉臉，起身下床，打着哈欠梳頭，穿衣，跟着往外頭走去。

她不慣有人伺候，身邊並沒有安排人服侍，日常的穿衣，洗漱皆是自己動手。

夏日清晨，天際微微泛白，涼風裹着濕意拂面而過，清爽宜人，是一天中最為舒適的時刻，置身其中，人也隨之清醒起來。

待洗漱完畢，小落喚了個僕婦過來吩咐了幾句，便轉身去了灶間。

在灶間忙碌的廚娘，見她進來，稍頓了頓，便繼續忙着手頭的事情。她們知道這位大掌柜常來灶間做菜，手藝極好，有時做出來的菜，還會請她們品嘗，這會兒見着她也就見怪不怪了。

洗凈手，利落地穿上了特製的廚師服，小落開始了今日的早點。

她打算做鮮蝦腸粉，五色蒸餃，芝麻小燒餅，再調製上一碗豆腐腦，一份桂花栗子藕粉羹便可。

就在她準備食材時，一位有些眼力勁兒的廚娘來到她身邊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小落搖了搖頭，示意她自去忙便是，她自己可以應付。

這幾樣早點並不複雜，她並不打算讓人幫忙。而且，她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想親手給瑤兒做早點。

這段時日，因為忙着酒樓的事，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動手了，說起來也是心有愧疚的。

不過，從今日起她再不會如此疏忽了。整了整衣服，小落取了粘米粉，小麥粉跟玉米粉過來，加水混合攪勻，將其靜置約一盞茶的時間，這是做鮮蝦腸粉需要的米漿。

趁着等待的時候，她取了五種顏色各異的蔬菜，將其搗碎取汁，放在一旁備用。又拿了麵粉，一分為二，其中一份兌上溫水，活好面，蓋上蓋子，將其放置一邊醒上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另外一份麵粉兌上蔬菜汁，同樣活完面，放置一旁。

接下來的時間，準備一些餡料，配料。

處理完蝦子的部分，又將豬肉細細剁了，加上各色調料攪拌調勻，放在一旁。取過米漿，置於鍋上，裹上蝦子，蒸上片刻，取出切段，將調好的醬汁澆到上頭便可。

取出醒好的麵糰，一部分擀成皮子，包上肉餡，上鍋蒸上。另一部分，擀成薄厚適宜的餅狀，加入餡料，撒上芝麻，貼到爐子內側，待烘烤成熟。等待間，取了剛剛磨好的豆漿，點上幾滴滷水，使其凝結，靜止為豆腐，這樣出來的豆腐才夠新鮮水嫩，入口爽滑。

方才將白嫩的豆腐一勺一勺舀到白瓷碗中，便有人走了進來。

“小落！”青雀驚喜道：“你今兒個怎麼起得這麼早？”

小落隨口應了聲，手上不停，將醬油，醋，麻油，一小段油條，蔥花一一放入那白瓷碗中。猶覺不夠，她又拿過一塊榨菜，切了點丁放在上頭。

“咦，夫人的早點你都做好啦！”青雀的視線從她的手中晃過，又轉移到她面前擺放的幾樣早點上。

小落聞言點了點頭，將豆腐腦放到一旁，從爐中取出燒餅，放於瓷盤中。一旁的砂鍋中，水已經燒開，她快速放入幾塊冰糖，使其融化，之後依次放入切碎的栗子和桂花煮至水開，隨後將藕粉加入一小碗冷水攪拌均勻，倒入已然燒開的鍋中，攪勻，待水沸后，將砂鍋取出。

這一番動作下來，早點準備得差不多了，小落瞧見不遠處的幾樣時令瓜果，便順手取過，利落地削皮，切塊，裝盤。

將手上的瓜果全部裝盤后，小落洗了手，取了帕子擦拭乾凈，隨後又脫下了廚師服，端起果盤，對青雀道：“剩下的你幫我裝入食盒了，一起拿過去吧！”說著，又吩咐廚房裏一位幫廚將灶台收拾了。

隨着話落，她已經出了門。

青雀見狀忙過去將還熱乎的早點一一取出裝入食盒，提着它跟了上去。

她們剛將早點取出擺好，蔣君瑤，青黛二人便掀了帘子進來了。

小落聽到響動當下就停了動作，抬眼望了過去。

蔣君瑤乍然見着她也是微微一愣，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夫人，您先用早點，我跟青黛先出去了。”說完，青雀對青黛眨了眨眼，隨後過去拉着她的手退了出去，輕掩上了門。

小落瞥了眼已然關上的門，輕輕咳了聲，挪着步子到她面前，拉起她的衣袖輕輕晃了晃，軟語道：“瑤兒，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見她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小落身子往前湊近了些，又道：“我錯了嘛，昨兒個我是昏了頭，才會胡說八道的。我當然是願意與你成親的，只是那會兒的嘴比腦子還要快，它都沒有跟大腦商量下就自己開口了。”

蔣君瑤聞言噗嗤一笑，嗔道：“你呀，凈說些胡話，還怨怪到這嘴上了。”

小落見她似乎有鬆動的跡象，便大着膽子，悄然將手滑入她的掌心，見她沒反對，更趁勢走近一步，偎進她的懷裏，微微仰着頭，嘟着嘴，“你快抱着我嘛......”

少女嬌嬌軟軟的語調在耳畔拂過，似這世間最為絕妙的音符，讓人為之心動。

蔣君瑤眼神霎時柔軟了下來，她伸手環住她的腰肢，跟着又稍稍收緊了些，讓她們彼此的身子更貼合些。

小落在她懷裏窩了會兒，喃喃道：“我想與你成親的，一直都想的。你這麼聰明，又長得這般好看，而且又對我極好，我......我有時都覺得自己像是撞了大運了，才會遇着你。”

蔣君瑤抬手輕點了下她的額頭，“就會說些好聽話哄我。”

小落順勢側過頭在她的手心裏輕啄了下，乾脆利落道：“都是真心話！”

話兒在耳畔飄過，卻已然入不得耳了，此刻，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手心處——那濕軟的觸感，讓她一下子便回想起昨日午後的情景。

那股抑制不住的激蕩感再次襲上心頭，身子跟着酥麻起來，腳下軟綿綿的，讓她只想往落兒身上靠去。

“我們先用早點吧！”蔣君瑤顫着嗓音開了口。隨即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才穩住了心神。

“那你不生我的氣了吧？以後不會再不理我了吧？”小落依舊圈着她，粘着她，不放她離開，似乎要得到她的承諾才肯鬆手。

她軟軟的身子緊貼着她，說話時暖熱的呼吸噴洒在她的頸脖處，讓蔣君瑤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忙將圈在她腰間的手拉開，跟着說道：“我並未生你的氣。”見她似要再問，急着打斷道：“我們先吃吧，涼了便不好了。”說著拉着她到了桌邊坐下。

小落得了她的承諾，便鬆了口氣，轉而將心思放在了面前的早點上。

“這是鮮蝦腸粉，五色蒸餃......你還喜歡嗎？若是不喜歡，你可告訴我喜歡什麼樣的，我都可以做給你吃。這段時日，忙着酒樓的事，很久沒給你做過早點了，我以後定然不會了。”

初始，她興奮地向她介紹着這一桌的早點，說到最後，語調中含了些慚愧之意，想來是因着這段時日對她的疏忽而心生內疚。

蔣君瑤心中動容不已，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落兒，我昨日......不是生你的氣，只是不解。”

“不解什麼？”

“你為何那般在意脫籍一事？”

小落深深地注視着她，誠懇道：“我只是想以平民的身份與你一起，而不是你的奴僕。”

“你當知道，我其實並不在意這些。”蔣君瑤搖了搖頭，回想起往事，感嘆道：“我們蔣家幾個姐妹出嫁的時候哪個不是三媒六聘，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嫁入門第相當的人家。可到頭來又有幾人是開懷的，那些個虛名我不在意，我只求一顆真心。”

“我知道......咳咳咳”

一時說得太急，竟被口水給搶着了，待緩過勁來，小落欲要再說。

蔣君瑤卻豎起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笑道：“不必解釋，你的心意我明白，打從府里那會兒起你就惦記着這張賣身契了，無論如何，我豈能不如你的意。”

說著她從袖口中取出一張契書，“我本想用完早點便去找你，將這賣身契交於你。”

這是一張薄薄的，泛着淡淡黃色的紙張，上頭也不過略略寫了幾行字，交代了買賣雙方以及相關事宜，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買賣契書。

小落顫着手接過，鼻尖一酸，似要掉淚，她忙垂下了頭，強自忍住了。她也不知道為何這般感傷，只覺得喉頭有什麼東西梗着，讓人說不出半句話來。好一會兒，她抬了頭，呢喃道：“瑤兒，你真好，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我都不曉得該怎麼......”

“落兒”蔣君瑤見她神色哀傷，心中疼惜不已，連忙起身，過去將她攬進了懷裏，感慨道：“若是早知你這般......我便早些給你了。”

小落埋在她的懷裏，兀自晃了晃腦袋，她沒有怪她，其實，她們在一起之後，這賣身契也不再是求而不得的東西。她若是開口要，瑤兒也不會不給。

只是方才驟然見着它，讓她想起了過去種種。

“我......呃，沒難過，就是......哎呀，我們還是吃早點吧！”再說下去便太過了，她可不喜歡自己這麼矯情的樣子。畢竟事過境遷，何必耿耿於懷。

蔣君瑤臉上微微笑着，手掌沿着她的臉頰滑落至她的下顎，輕輕摩挲着，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知是知道了還是下意識地應了聲。

小落抬眸看着她，但見她姣好的面容越發靠近，抿了抿唇，她微仰起頭，迎了上去......軟綿溫熱的唇瓣，甫一觸碰，便令二人心旌蕩漾，恍然憶起昨日那時的纏綿，更覺回味無窮，馨香四溢。

捨不得離開半分，唇瓣便再次默契地貼合在一起，不過片刻，二人迫不及待地舔舐，吮吸......你來我往，互相給予，糾纏，卻又忍不住彼此爭搶，掠奪。

情人間無意識地呢喃喘息便是最好的催化劑，瞬間將彼此的熱情徹底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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