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上掉下個大活人

第一章 天上掉下個大活人

黃昏鋪滿天空,彷彿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垂垂老人,經歷着絕對黑暗來臨前的迴光返照。白梓洲上大片的火燒雲灼痛了路過的晚霧,讓原本白凈的小島亂入了晚霞的隊列。

濃霧影綽間,一黑色影子幽靈似的穿梭其間,時而飄來一陣莫名的哼唱聲。

不知哪裏刮來一陣狂風,霎時把這詭異的靜謐吹得七零八落,幽靈不動了,哼唱聲也停止了,小島再次沉淪在長久的寂靜,只有最平常不過的海浪拍打沙礫的聲音。

“狂風驚落夕陽霧,奈何橋來把魂渡。”黑影低低念了一句,緊接着嬉笑一聲,“看來今晚的晚飯有着落了!”說罷急急朝着岸邊奔去。

有人要問為何這霧都散盡了,這黑影還是黑影?實在是因為這人從頭到腳都包裹在一張黑布里,就連唯一露在外面幾縷的頭髮絲兒也是黑的,如同一隻黑色鬼影在遊盪。若非聲音聽着是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孩子,真以為閻王的冥界被砸了條縫兒,讓裏面的小鬼給逃了出來。

黑影到了岸邊,尋着潮汐的拉扯聲,往那送上門的“晚餐”跑去。

就在那“晚餐”不遠處,白色沙礫下開始冒出一群五顏六色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往這位不速之客靠近,想與暗夜的陰影比比誰先把這觸了霉頭的傢伙吞沒。

“哎,去去去,一邊兒去,好不容易有東西送上門,你們可別跟我搶。”黑影聞聲連忙跑上前去,東一腳,西一掌地把五顏六色的東西轟走。

那些被打翻在地的東西一怒,張牙舞爪地對着那黑影來那麼幾下。

黑影也不哼聲,早就習以為常了。

“臭蟲子,整日想着吃白食!君叔叔不在都敢欺負我了!”黑影罵了一聲,卻忽略自己現在也是想吃白食這回事兒了。

黑影摸了摸被刺痛的腳踝,上前幾步,正打算摸摸這誤闖白梓洲的倒霉鬼被劈得幾成熟時,手突然頓住,因為黑影聽到了這原本應該過奈何橋的東西,竟然還有呼吸!更讓黑影吃驚的是,聽這東西的呼吸的頻率,竟然是一個人!

幾個念頭在黑影腦海中閃過,最後還是咬咬牙,摸索着抓向那個人。

“好傢夥,竟然這麼沉!”黑影拖着那人一條手臂,就往沙灘上帶,“哎,還以為今天落餡餅了,結果掉了個人。嘖,這還是活的!”

黑影這話倒沒有什麼諷刺的意思,這白梓洲不叫白梓洲,叫白骨洲,那岸邊的白沙礫其實就是誤闖的人、獸的屍骨,被毒蟲啃食、腐蝕后,早已七零八落,又遭浪潮日日拋光,才給人一種沙礫的感覺。

從有記憶到現在,黑影也只見過兩個人,一個是君叔叔,一個是君叔叔找來替自己看病的黃道婆。今天這人這是黑影見過的第三個人,還是活人,之前也有不少誤闖陣法的人,但都死得不能更透徹的了,甚至連屍體都沒得留下的。

黑影雖然年少,但白梓洲的“規則”還是知道的——只進不出。

“我就是問問他怎麼活着進來的,對,問完了再讓君叔叔把陣法改一下,然後再丟他進去試試。”黑影開始自說自話,給了自己一個救人的借口。

沒辦法,自從那事後,她的君叔叔就不住這裏了,這白梓洲除了她一個人,就只有那五顏六色的毒蟲了,那些蟲子除了會咬人啥都不會,她怎麼說還是小孩心性,好不容易來個人,當然要留下來解悶。

“大難不死,必有后災,碰到我算你倒霉,哈哈哈哈!”黑影邊繼續自我催眠,邊拖着那人繼續往島上唯一一間屋子走去。

沒走幾步,黑影突然手一撒,接着“撲通”一聲躺在地上,手咚咚地敲打着沙礫,“紅橙黃綠青藍紫,你們給我出來!”不一會兒,那群被轟走的毒蟲又爬了出來,圍着黑影打着轉兒。

黑影摸了摸爬到自己掌心的藍蠍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吃我喝我的那麼久,這次怎麼也得出出力了。”藍蠍子狠狠地揮動了一下背後的大鉗子表示認同。

“哎呀,不是叫你們毒死他,毒死他了那我剛剛還拖他過來幹什麼?我是要你們幫我把他抬回去。”黑影抹了抹並不存在的汗水,吩咐道:“而且搬的時候小心點,別給我毒死了。”說完把蠍子往地上一丟,拍拍手走了。

藍蠍子被丟得連翻了幾個跟斗,朝着那走得瀟洒得罪魁禍首狠狠比了一下鉗子。

黑影絲有所感,腳步停在了半空,“嗯?是不是要我告訴君叔叔你們都不聽我的?”

聞言,剛剛還氣勢洶洶的藍蠍子深知好蟲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連忙鑽進了沙礫下,其他毒蟲見此,也跟着鑽了進去。

“給我快點啊,別拖拖拉拉的。”黑影繼續抬步。

後面的沙礫發出稀稀嗦嗦的聲音,地上那人開始在地面上移動起來。

“噝——”背上的傷口被那凹凸不平的沙礫摩擦着,讓昏迷中的人忍不住悶哼出聲。如果讓這人此時痛醒了,看見自己正被一群毒蟲隔着屍骨抬着吸血,絕對希望自己剛剛就被劈死。背後磨出的血劃出一道鮮紅的印記,不一會兒就被跟在後頭的其他毒蟲吸幹了,紅橙黃綠青藍紫不憤,開始騷動起來。

黑影似乎背後張了眼似的,“哎!好了好了,後面跟着的別乘機吸他的血。他的有我的好喝嗎?”

等蟲子們把人拉到院前,她一把人從地上拽起,拖進屋子,扔到地板上,又出門,對等在外面的七毒道:“小白出去找吃的了,所以你們得在這裏看着,別讓其他蟲子吞了他,等我回來就喂你們。”說完,閃身入了黑夜之中。

一炷香后,黑影抱着滿懷的藥草回來,手指上還勾着一條魚。

黑影把藥草和魚丟到廚房中,走到那群嗷嗷待哺的毒蟲面前,大手一揮,一行鮮血灑下,毒蟲蜂擁而上,白沙礫瞬間似是煮開的沸水,有不慎流出的毒液把地上白沙礫腐蝕乾淨,留出了一小塊空地,卻很快又被一旁翻動的沙礫填補回去,一盞茶的功夫,沙礫恢復了平靜。

“好了,這夠你們三日的量了,這幾日就別來我這兒了,我要好好盤問大活人。”黑影說完,轉身進屋,處理魚去了。

“爹······爹······”

黑影正吃着魚,忽然聽到腳邊傳來大活人的聲音。

呸呸幾聲把魚骨吐出來,黑影輕笑道:“小子,看在你認我當爹的份上,就先管管你這個兒子吧。”說完黑影踱出房門,把摘來的藥草丟進大石臼中,開始搗葯。

“便宜你啰,有上好的燒傷靈藥半寒子,還有我這藥罐子常備的大石臼,我這爹你的確沒白認!”黑影邊搗葯又開始習慣性地自顧自地說話。“萬一他醒了,我要跟他說什麼呢?是凶一點?還是像君叔叔那樣高冷一點?”

一陣嘀嘀咕咕后,黑影終於搗完了葯。走到大活人身旁,指甲一挑劃開衣衫,像剝粽子一樣把他的衣服脫得一乾二淨,然後手摸到胸前,按了按,又一路往下摸了摸,碰到某樣東西后才突然收手。

“看來的確是兒子,不是女兒。”黑影喃喃,頓了一下,開始把葯全抹在自己平時穿裹的大黑布上,然後像包粽子一樣,把人全部給卷了起來,一絲縫隙也不漏。

包完后,黑影腳一蹬,一致鞋子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精準地拍在地上人的腦袋上,地上人低哼一聲,似有清醒的跡象。

“不準吵!”黑影又是一隻鞋子飛過去,又拍在那人腦袋上,徹底把人又敲暈了過去。

當葉玄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確定自己不是還在昏迷后,伸手想撥開那蓋在自己臉上的黑布,缺發現自己竟然像個蠶蛹一樣被裹的嚴嚴實實。

葉玄徹試着動了動腿,竟然發現傷口並沒有很疼,反倒是額頭有點隱隱作痛。他想用力把這“蛹”破開,就在這當口,頭頂傳來一陣嬉笑聲:“乖兒子,你終於肯醒了。”

葉玄徹一怔,這聲音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難道是他救了自己?眼前一晃,面上的黑布被扯開,沒有想像中的強光刺眼,因為出現在葉玄徹眼前的依舊是一片黑色,若非那黑影旁的光亮勾勒出眼前人的輪廓,葉玄徹還以為自己已經進入冥府。

“乖兒子,讓爹看看那半寒子是不是真的這麼靈。”黑影蹲下,用手摸索着葉玄徹的臉,用力一捏。

葉玄徹只覺臉上一痛,似是牆灰掉落,自己臉上掉下一堆血痂。

“嗯,看來君叔叔沒騙我,這半寒子的確是燒傷聖葯。你這原本外焦里嫩的臉也能變得像剝殼雞蛋那樣光滑啊。”黑影繼續摸着葉玄徹的臉,點頭嘖嘖道。

“感謝閣下救命之情,你提任何報酬我都能答應,但還請閣下莫開我父親的玩笑。”葉玄徹臉一側,掙脫黑影的魔爪,語氣冷淡。

“切,要不是你昏迷喊我爹,我才不認你這麼個麻煩兒子呢。”黑影起身不屑道。

葉玄徹雖然看不見這人的臉,卻也能想像這人一定黑布之下撇着嘴說的這句話。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之人,竟把別人昏迷的囈語當成對他的稱呼。

“在下胡音,不知閣下大名。”葉玄徹此行任務重大,不能再出任何差錯,眼前之人不知是敵是友,他並不想告知他真實身份。

“我啊——,我叫肖雨。”凌霄編了個名字,放下一件黑袍就走出屋去,“你身上的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後院有水缸,自己洗洗換身衣服再來找我談報恩的事吧。”

當葉玄徹換洗好走出院子,發現凌霄正在泡茶,他的手隔着黑袍握着茶壺柄,茶水從壺嘴均勻流出,眼見着就要與茶杯擦肩而過,卻見那茶杯忽然自己動了,穩穩接住了所有茶水。葉玄徹走到凌霄對面坐下,才發現原來有一條與桌子一樣顏色的蛇趴在杯子旁,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

“這兒大部分都是毒草,只有這菩提葉是唯一能當茶葉的了。”凌霄揮了揮袖子,蛇便把茶杯移了過去。

葉玄徹看了看,並沒有動,也不說話,只靜靜打量眼前這完全遮蔽在黑袍之下的人,轉眼看到石桌上刻了滿滿的一桌字,牆上也有,看來此人的確眼盲。

“我救了你,你就得拿出我想要的東西,否則你也別想走出白梓洲。”凌霄第一次與旁人打交道,一開口就單刀直入。

“哦?那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凌霄把手搭在桌面上,衣料下傳來指節敲打桌面的聲音,“聽着,是老實回答,別像報名字那樣,連說謊都那般敷衍。我是眼盲,但這兒不瞎,這兒也不傻。”凌霄指了指心口和腦袋。

葉玄徹先是微微一驚,但很快就笑了起來,抬手拿起桌上熱茶,吹了吹便一飲而盡。若之前對此人還有防備,那現在他完全可以肯定,眼前這人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只有這樣的孩子才會如此鋒芒畢露,如此懶得拐彎抹角。

“既然如此,你說我便答,但是是否是真話,那就需要你用心辨別了。”

“我要你說實話,你竟然還要我用心辨別?”

“如果你不信,就算我說的是實話在你聽來也是假話。”

凌霄默了默,覺得此話有理,便問道:“第一個問題,你是哪來的?”

“南陸。”

“南陸人不是一直忌憚我們嗎?你來做什麼?”

“狩獵。”

“獵何物?”

“赤鱗烈焰鯊。”

“哼!”凌霄冷笑一聲,繼續問道:“你闖入島外雷陣,如何安然脫身?”

“你覺得這也叫安然脫身?”

“你別不知足。這院外所有白沙礫都是觸到雷陣后被衝上岸的獸骨人骨的碎片,你已經是我這麼多年來見過的第一個觸雷陣后還能進入白梓洲的活物。”

“是嘛?”葉玄徹似有所悟地點點頭,果然自己稍微一激這孩子就什麼都說出來了。

“快回答我的問題!”凌霄絲毫沒有發現自己被套話了,繼續追問。

“我父親給我的一樣寶貝。”

“寶貝?什麼寶貝?”

“我們九陽山上的炙陽竹。”

“原來如此。看來得讓君叔叔提高一下法陣抵禦火屬性武器的能力了。”凌霄嘿嘿一笑,絲毫沒有懷疑葉玄徹的話,“第三個問題,你不過十五歲,本命法寶也沒有覺醒,你家族怎麼會讓你一個人來獵赤鱗烈焰鯊?別跟我說帶了人來,那日的風雖然大,但如果多人觸陣絕對不會僅僅是那般風勢。”

久久的沉寂。

“喂,問你話呢!聽見沒有?”凌霄敲了敲桌,可下一秒,就覺身上突然一麻。

“哼!小瞎子,我沒工夫跟你在這兒胡鬧。”葉玄徹的聲音突然變得幽冷,“剛剛不過配合你玩玩,別以為我真的怕你。你就在這兒獃著吧,告辭。”凌霄沒想到這人說動手就動手,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卻聽到耳邊傳來椅子倒地的重響。是小白,完了!

“小白!”凌霄回過神來,大喊一聲。

剛踏出門的葉玄徹腳腕一痛,就見兩隻尖利的蛇牙驀然出現在眼前,繼而脖子一痛,昏過去前就看到那白沙礫下冒出一群五顏六色的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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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紅塵不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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