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我不管,我就是女主!
程冰語已然不是曾經那位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早已讀懂林陳銳之意的她,悄無聲息地從眾人眼前影逝,蹤跡全無。
她平日裏就是如此的自卑膽怯,而且好面子的她,更是討厭在他人眼前獻醜丟臉。
“小語……小語?”
王段陽稍不留神,程冰語就已然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推門而去,朝着黑壓壓的人群張望幾眼,呼喊幾句。奈何目前公司環境過於嘈雜,他喊的這幾聲,不過是攙雜在其中的細碎噪聲罷了。
他一邊聽着手機揚聲器傳來的尋呼鈴聲,一邊撥開那群礙事的阻路者,尋覓她的身影。偌大的五百平米大平層里,他從一處空蕩的角落,探索到另一處空蕩的角落。
在經過樓層後門的防火門時,他發現這塊鋼製的防火門好像被人打開過,稍有掩蔽。靠近門縫,好似能從縫裏聞到些許的活人氣息。
他隨即推開防火門,果不其然,那個性格乖張、孤僻的程冰語,此時正落寞地坐在那冰冷冷的釉面磚樓梯上。
她雙手環抱着膝蓋,低垂着頭,下巴深深地埋入兩膝中間,兩眼呆望着對面那兩個盛滿着各類廢品的垃圾筐發獃,一臉蔫巴樣。
“小語,你又怎麼了?”王段陽言語含笑,在她旁邊一屁股墩坐了下來,“被老林笑幾聲就傷到了?嗨!他這人就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你別管他!”
程冰語不管他怎麼油嘴滑舌,就是不出聲,坐在階梯上紋絲不動。王段陽也知道,她本就脆弱的自尊心,早已被這個魔鬼導演打擊到支離破碎。
“小語,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剛才的表現確實有失水準,跟我印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樣。”
王段陽知道她不喜歡聽假話,也只能就事論事,但他又轉口一說:“你可別忘了,接下來的‘才藝’和‘無實物表演’,才是你的強項。台詞和形體差些,有啥關係?”
不過,她並沒有打算接着他的話匣聊下去。只見她轉過頭,神色黯然地看着他,問了她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王老師,您執意要我做你的女主角,是不是真就因為,現在的我只值三十萬?”
“哈?你、你在說什麼?你是個人,怎麼能給自己明碼標價?我之所以看中你,還不是因為我足夠了解你的能力?”
這個問題,對於已經成為資本家的王段陽來說,顯得格外敏感。他只能避實就虛,跟她說一些套路話,妄圖糊弄過去。
程冰語見他還是沒對她說實話,心裏有些難過。她雙手撐膝,一下從釉面磚上站起,打算離開。
“對不起,王老師,我給您丟臉了……”她失落地道了個歉,甚至沒好意思正臉對視王段陽,“現在的我可能連三十萬都不值,您別浪費這筆錢錢了,去別地找人吧。”
她的眼眶好像滲出了些淚液,打轉了一下。生性好強的她不想被王段陽看到這幅糗樣,迅速地拉開防火牆大門,快步走向電梯間。
“那你欠金曉峰那三十萬……”這話還未講到一半,程冰語又使了招土遁術,不見人影。徒留王段陽在此地靜坐着,搖頭嘆氣。
寫字樓一樓前台那幾位負責待客的女孩,中間一位正埋頭登記着訪客信息。這時,她眼下的桌面冷不丁地划來一張訪客門禁卡和身份證,應該是要辦退還登記。
“小姐您好,您是要退卡……嗎?”那位女孩撩眉看了下眼前人,竟是早上那位來試戲的過氣女星程冰語。
看到她這幅失魂落魄的狼狽相,想必就是沒試出個好結果。作為白詩涵和金曉峰雙料鐵粉的她,始終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躁動,禁不住地諷刺她一番。
“這位大美人兒,試戲怎麼樣啦,準備演個什麼角兒?”她語氣賤兮兮地諷刺道,兩眼都快眯縫了起來。這尖酸刻薄的模樣,像極了當年的白詩涵。
見程冰語不搭她話,她就開始得寸進尺:“我怎麼聽說,你在外邊認識很多有錢的主兒?既然這樣,你還不如找個靠譜的主兒,嫁了吧!生活多滋潤吶,哪還用到處演戲,風餐露宿呢,對吧?”
“你他媽有完沒完?”
程冰語忍無可忍,齜起牙來,憤怒地拍了一掌前台的玻璃桌,拍出震山響。她身邊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扯着她的衣角,側頭輕聲說道:“小玲,別太過了……”
她還是聽勸的,對着程冰語“哼”了一聲,手腳麻利地給她做了退還登記。隨後她將身份證順勢一推,卡片滑出了桌上,掉到地上。
程冰語只好俯身撿起,起身之後二目圓瞪着這個妹子。兩人用眼神對壘了數秒后,程冰語心想,以後不能再跟這種廢物置氣,便甩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踏出寫字樓。
她此時心裏還在千萬遍地咒罵著這個教養缺失的女孩,沒注意看路。過馬路時,差點被一輛迎面駛來的車子撞着。
這是一輛拍全身閃耀着星空銀色的阿斯頓馬丁Vantage,車主是個長發少女,正一邊聊着電話,一邊駕車。
突然,一抹高挑細長的白色,映入她的右邊眼帘。前面道路橫穿出一個跟她一樣不大愛看路的女孩,她反應過來后,心頭一震,才想到要剎車。
伴隨着一聲刺耳的剎車音和巨大的慣性衝擊力,車主的身體往前一甩,額頭差點撞上方向盤。
巨大的響聲,像根縫紉針一樣刺入程冰語的耳膜,險些耳鳴。車子剎得晚了一些,不輕不重地撞上她的軀體。身旁兩位女性路人見狀,不禁尖叫了起來。
程冰語只覺盆骨受到一陣猛力衝擊,一下站立不穩,沉重的提袋一瞬從手中拋了出去,應付面試用的各式衣服首飾和化妝品,不時散落一地。
雖然只是輕撞了一下,但被一隻足足一噸半的重物襲到,還是讓她的盆骨隱隱作痛,還差點崴了腳。她那漆黑的雙眸閃過几絲憤怒的紅光,眼角掛着血絲,死死瞪住車裏的那位戴着墨鏡的少女。
車主感覺大事不妙,猶豫了幾秒。發現周邊已經圍過來不少群眾,見不好脫身,只能先下車扶人。
“喂,傷到哪啦?要不要送你去醫院?”這位開着豪車的女子,語氣有些傲慢,不像個善茬。她俯身看了一下程冰語,也沒打算扶一把。
“不用,我沒事,”程冰語只好自行從地上撐起,“倒是你,你他媽開車不帶眼睛的嗎?”
兩人站直身,眼神無意間觸碰一下,有如兩道一萬伏特高壓閃電交匯,電得對方雷貫全身,虎軀一震。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都已辨出對方身份。程冰語對面的人,正是那個差點毀了她半生的女人——白詩涵。
“是你?!”
仇人相見,分外眼睜。而對面的白詩涵,臉色先是起初的愕然,再到得意。看着眼前這個朴裝素顏、披頭散髮的程冰語,她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我還當是哪個村姑呢,原來是你啊!”她望了下地上散落的化妝品和凌亂的衣物,惡語諷刺道,“嘖嘖嘖,你不會是在給你的鄉下親戚們帶貨呢吧?真不好意思呢,這堆貨多少錢,姐賠你!”
路人們偶遇明星,周圍自然又響起一陣歡愉的驚呼,紛紛上來拍照。還有人直接上來索要簽名,但被她一手回拒。
“白詩涵,你想死是嗎?”
程冰語腦海里翻騰着那些血海深仇的記憶,正在衝破她的理性,馬上就要決堤。但她還是用盡全力剋制住自己,畢竟她答應過所有人,包括自己,不會再這麼意氣用事。
“哎呀呀,我好害怕呀!”白詩涵雙手捂着胸口,故作驚慌之勢,一臉賤樣,“妹妹,你不會又精神病發作了吧?可別傷着我呀!這麼多證人在看着,你會坐牢的!”
程冰語用餘光掃了一下周圍,的確有很多義憤填膺的路人,在干瞪着她。人多嘴雜,一路上又到處都是攝像頭。萬一又給她抓住啥把柄,後果不堪設想。
“你有被害妄想症是嗎?有病你就去治,別纏着我!”
話音落下,她就蹲下身拾起那些散落的東西,悉數放入袋子裏。然後按照既定的路線離開,打算前往地鐵站。
“喂,等一下!”白詩涵一個箭步上前,扯住她的胳膊,故作善意的臉色。“冰語,其實……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挺同情你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開口就好了!”
“需要?那我要你去死,你去不去啊?”
“噢,這倒不行,”白詩涵又變了一套嘴臉,開始嘲諷她,“但我看你連輛代步車都沒有,想必連份正當工作都沒有。來智臻吧!我們公司缺幾個管後勤的,不用你掃地,工資也不低。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內推一下。”
“媽的,智障!”程冰語懊惱地罵了一聲這個陰陽怪氣的女人,
今天受到的打擊已經夠多了,林陳銳,白詩涵,連寫字樓那個前台人員都敢往她身上踩一腳。
她停住了腳步,追憶起當年那個數次踏足紅地毯、集齊萬千寵愛的自己。當時她無論走到哪裏,身邊總少不了仰慕和愛戴的目光。周遭相機的閃光燈總是連綿不斷,如眾星捧月一般,把她照得星光閃耀。
但如今的她,卻為了爭取一部籍籍無名的音樂劇電影女主的席位,在這座冷血無情的城市裏四處奔波,保守冷眼和嘲笑。這種心理落差,換誰都接受不了。
疾風又起,掃蕩着地上的冰霜和枯葉,也吹醒了長久以來,一直渾渾噩噩的自己。
她迅速地轉過身,白詩涵以為她又要動手打人,連忙閃遠。看着程冰語意志堅定,直直踏回剛剛走出來的寫字樓,白詩涵心中有些狐疑。
“喂,你走反了吧?”
白詩涵心中狐疑,心想這個人在幹嘛,難道她真的被刺激成一個人格分裂患者了?
程冰語一身瀟洒地走回了寫字樓,沒有理會白詩涵。但她倒是在心中答道:我要回去,把失去的一切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