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四十章 雪濺血 天下天(下)
白毛蛇此時眼神冰冷,他一直在一旁默默地觀察着戰場中的情況。從一開始他便有些奇怪,黑丞會在官府記錄在案者共有六百多人,加上記名的恐怕有近兩千人眾,而且只多不少。若是黑丞會傾力出手,他自問白蛇幫根本沒有能力與之纏鬥如此之久。可是為什麼?今日只來了四百多人,黑丞會已經到了如此生死存亡之際,難道還要留手嗎?
顯然不會,別說智囊葉舴還在為黑丞會出謀劃策,即便是彭濤也沒那麼蠢。
白毛蛇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依舊能爬上如今的位子,不可謂是簡單之人。他是四大勢力的話事人中城府最深之人,他與花屋、舒含楠三人在詹杭的授意下暫時合作,自然是為了黑丞會包攬下的各項差事以及那些地盤。但如今的他確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三大幫會與黑丞會還在僵持對峙,但傻子也看得出來黑丞會已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
白毛蛇的眼皮一直在跳動,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彭濤,老夫敬你是條漢子,但是你別忘了,民不與官斗。你再不投降,黑丞會今日不但會土崩瓦解,還會死的一個不剩。”
彭濤在混戰中舉着鋼叉左右突刺,對白毛蛇的話當做耳旁風。舒含楠已經清醒了過來,只是依舊臉色蒼白。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只留下幾名護衛之後讓真玉盟所有幫眾都投入了戰場之中,此刻的他正惡狠狠盯着彭濤,連帶着還恨急了花屋。
若不是那個破爛貨出工不出力,每次都是點到為止,自己何至於此?
白毛蛇見彭濤不回話,內心有些焦灼,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來的。但今日不見葉舴身影,只有彭濤帶着四百黑丞會的高手硬頂,說是飛蛾撲火也不為過,這實在不像是葉舴會做出的決策。
四大幫會明爭暗鬥多年,即便黑丞會再如何壯大,也很難將其餘三個幫派生存的空間壓榨殆盡。不為別的,只是他們三大幫會話事人雖然也是在勾心鬥角,但對於黑丞會一向都是一致對外的態度。
這個平衡,今日便會被打破,只要黑丞會覆滅,合壤郡從此三分。但,若是任一幫會反水,情況會如何?
白毛蛇不敢細想,今日和昨日他安插進黑丞會的眼線都沒有給他傳遞信息,這讓他很不安。彭濤為人義氣,不會幹出清洗之事,抓到了眼線頂了天就是逐出黑丞會。但白毛蛇知道彭濤也很笨,他安插的眼線若是能被彭濤抓出來,那他這個合壤郡四大勢力之一的話事人也不用混了。那麼這件事的幕後推手只有葉舴一人,也只有葉舴會這麼做。
“咱們出來的時候,帶了多少人?”白毛蛇輕聲向左右問道。
一名幫眾連忙謙卑的彎腰道:“稟幫主,只留下了十分之二三。”
白毛蛇眼角低垂,聲音更低:“你帶些人回去,這裏已成定局,彭濤翻不起什麼浪。”
那幫眾也沒多問,應了一聲便連忙去召集人手。
“葉舴啊葉舴,你究竟在打些什麼算盤?”
就在此時,舒含楠的真玉盟這邊跑來了一位青衣幫眾。那幫眾邊跑邊大聲叫喊:“不好了,舒老大,那白蛇堂的人抄我們老窩了。”
“你說……什麼?”
舒含楠本就已經是怒火中燒,聽到這話再也理智不起來。
“是真的,白蛇堂好多人都在,他們二話不說直接動手,還闖入了您的宅院……把幾位夫人還有伯母大人都……都……”
“給老子說,她們怎麼了?”舒含楠一把揪起那幫眾的衣服大吼問道。
“小的不敢說。”
不敢說,便不用說了。舒含楠鬆開了揪住的幫眾,他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
“好,好你個白毛蛇,真是他娘的有意思,傳我令下去,別管黑丞會的人,把白蛇堂的人給我殺乾淨。”
那幫眾立刻拱手:“得令。”
與此同時,在花屋那邊,一男子也是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他的身上有好幾處傷痕,顯然是經歷了一場不小的戰事。
“花老闆,那真玉盟和白蛇堂……嗚嗚,把我們的曲殤樓給佔了,連帶着北街的風波樓和白塔街的霓裳樓,裏面的姑娘全被那群畜生的給……給……”
花屋眉頭緊蹙,一股滔天大火在心中燃起“呸,進了老娘的地方不給錢想白玩?你們做初一,休怪老娘做十五。去,別管黑丞會的人了,讓他們抓着白蛇堂和真玉盟的人殺。”
只是無人知曉,那傳令的兩人在離開報信的時候俱是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笑容。
很快,那些各幫真正逃出來的幫眾紛紛找自己的幫主訴苦。
當聽到自己家被抄了的時候,戰場才真正算是亂作一團。因為許多人的家眷,都在自己幫會的聚地之中。既然都殺紅了眼,索性也就無所不用其極了。
人一旦發喪失了理智,便會化為最原始的狀態,只剩下進攻的慾望。刀砍斷了,便用拳頭;手被砍斷了,就用腳踢;哪怕是地上一個被削去四肢的幫眾依然狠狠地用牙齒撕扯着一個同樣倒在地上的人。
亂了,局勢已經沒人可以掌控下來,白毛蛇、花屋、舒含楠不行,彭濤也不行,即便是葉舴在此處,也依然不行。
蘇佑陵與徐筱都見識過仇恨的力量,當初霍安連對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弟都毫無負罪感,還有什麼是能讓一個一心只想報復的人清醒過來的?
彭濤知道葉舴的計謀已經成功,雖然確實很毒辣,但無論如何都保住了黑丞會,也保住了他彭濤的命。雖然彭濤不喜歡這種做法,很不喜歡,但不可否認,很有用。
蘇佑陵和徐筱瞧着場上的局勢頃刻間兩極反轉,已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
場上還清醒的除去黑丞會的人便只剩下白毛蛇一人。當那傳信的幫眾過來對白毛蛇說花屋襲擊了他們幾個重要的賭坊,將錢財洗劫一空時白毛蛇毫不猶豫的讓人殺了他。
即便他明白這一切都是葉舴佈下的局,但仍無力回天。
“花紅柳,娘娘腔,你們倆個真的是沒腦子,沒腦子啊。”
白毛蛇看着場中的情況,知道自己已經改變不了戰局了,只能連連哀嘆。
“幫主,我們……該怎麼辦?”
邊上立即有人上前向白毛蛇問道。
白毛蛇強顏歡笑道:“走吧,早些回去,另外把東市的那幾個賭坊地契準備好。”
那幫眾也有些明白白毛蛇的意思,只是依舊有些覺得不可思議:“幫主,會不會太多了些?”
白毛蛇哈哈大笑:“彭濤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今日過後的合壤郡便真正是黑丞會的天下了。官府唯一能合作的人選也是他彭濤,咱們早些與之交好,表明誠意。到時候總不至於如那真玉盟和曲殤閣沒腦子的兩個蠢貨一般。”
那幫眾卻不以為然道:“稟幫主,其實小的覺得還有一個辦法。”
“哦?”白毛蛇回過頭看着那人。
“小的覺着,現在的黑丞會全憑彭濤一人之威望,若是咱們孤注一擲傾盡所有財力物力殺掉彭濤,我白蛇堂再趁亂從中謀利,定能轉而成為新的黑丞會。”
那人彎腰拱手,在白毛蛇面前無比謙恭。
白毛蛇閉目吐出一口濁氣:“容我三思。”
雪未停,人也未停。場中彭濤帶着黑丞會的人趁亂正準備撤走,但想來往後一段時日都得與床為伴。
白毛蛇沉吟半晌終是緩緩睜開雙眼:“抬起頭,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毛汶疇。”那白蛇幫幫眾抬起頭,那是一張瘦削的臉,八字拐眉,唇薄鼻挺。
白毛蛇緊盯着毛汶疇細細端詳良久。終是招了招手,毛汶疇立即附耳。
“明日去賬房那裏拿錢,拿多少你定,此事全權交於你。”
毛汶疇眼神閃過一絲狠辣,轉而面露喜色小聲說道:“小的一定做的滴水不漏。”
白毛蛇轉過頭又看了一眼那處戰場,廝殺已至尾聲,站着的人寥寥無幾。
“回吧,我想休息了。”
……
乾仁十五年正月初六,喻州大雪可埋齠齔。有近三千幫眾斗於西市,至晨曉,西市積赤雪,雪下埋人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