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三十一章 十年悠悠 血海深仇
蘇佑陵猛的睜開了雙眼,腦袋依舊昏沉,但總算是醒了過來。只是微微一動便撕扯着渾身像是被針扎一般酸疼。
他抬了抬眼,看到了徐筱就坐在自己身邊見着周公,蘇佑陵並沒有叫醒她,蘇佑陵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明白這些天都是徐筱在照顧他。
沒死,總是好的。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希望,蘇佑陵都不會去想死。他要活着,活到有一天能還天下一個清白,為那些冤魂沉冤昭雪。
蘇佑陵的面龐依舊俊俏,只是那雙眸子此刻卻顯得深邃而孤沉,不但滿是疲憊,還有一絲晦澀不明的陰鷙夾雜其中。
心中藏事多且雜,卻依舊要裝的整日都若無其事。這便是蘇佑陵的閱歷,他沒得選的閱歷。
蘇佑陵沉睡時看到了許多的過往,所以此刻的他儘管沒有性命之憂,但卻是身心俱疲。
他想掙扎着坐起來,但雙腿像是被秤砣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徐筱察覺到這細微的動靜,倒是醒了過來,只是愣愣的看着蘇佑陵。
蘇佑陵躺在床上沒辦法做出任何動作,只好帶着歉意的訕笑:“這些天,多謝你了。”
徐筱閉目不言,只是伸出手準備揪揪他的臉,臨到蘇佑陵臉前卻又是作罷,轉而輕輕揉了揉他的頭。倒是弄得蘇佑陵一下子有些不習慣。
“我睡了多久?”
蘇佑陵發出聲音細若蚊蠅,還有些嘶啞。實在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發出的聲音。
徐筱輕聲答道:“三天三夜。”
蘇佑陵聞言只是輕輕頷首,加上畢竟是重傷剛醒,此時便覺得頭腦又開始發沉。連帶着眼皮子也像是沉重不堪,只好閉目輕輕說道:“還有兩天,便是除夕之夜了。”
徐筱見着蘇佑陵又睡了過去,兀自歪頭細語道:“是啊,馬上便是乾仁十五年了。”
……
大幸朝的除夕夜悄然而至,乾仁十四年的好壞皆被人拋在腦後。家家戶戶都掛上了大紅燈籠開始吃起團圓飯。徐筱在蘇佑陵的示意下徵求了醫館大夫的同意,將馮月和馮壬寶老漢一同接到了醫館吃了一頓團圓飯。蘇佑陵本想着將楊熙安和岳達也叫來,乘着這個時候把該說的全都說破,只可惜據馮月所說,自從馮壬寶遭刺那天後,岳達便不見了蹤影。而楊熙安最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蘇佑陵先開始故意避開了徐筱和馮老漢,和馮月早早有了一次對質。
“馮姑娘,你為何要與岳達一起殺了林笙,畢竟是同門師兄妹,總該還有些情感的。”
馮月還想狡辯,卻看出蘇佑陵一臉胸有成竹的模樣,也只是哀嘆一聲。
“無論從武功還是品行,林師兄都更討爹爹的喜歡,早早就要把我許配給林師兄。可……”
“你偏偏心繫岳達?”
馮月不置可否。
“即便如此,你們幾人磋商,總該有辦法的。”
馮月搖了搖頭輕嘆道:“公子有所不知,女子的喜歡,並非是比較誰更優秀。若是如此,豈不是天下女子都要唯皇帝不嫁?岳師兄很小就被爹爹收養,所以我們二人算是青梅竹馬,但爹爹對於岳師兄雖有偏袒,卻打死都不讓我們在一起,我們也是被逼着沒法子。”
蘇佑陵完全都沒在意後半句話,只是一個勁的目瞪口呆:“岳達是從小被你爹爹收養的?”
馮月神色詫異,轉而連連點頭:“確實如此,有何不妥?”
蘇佑陵咬了咬牙追問道:“可是大致十年前?”
馮月被蘇佑陵的表情給弄得滿腹狐疑,但抬頭算了算,依舊是很肯定的點頭道:“不錯,公子如何知曉?”
蘇佑陵心中倒吸一口冷氣:“馮姑娘,救命之恩不言謝,霍府是平崗縣的忌諱沒人願意去那裏。若是當初你沒有幫着跛子來霍府探尋情況,蘇某多半就沒辦法今天在此與你說話了。但接下來的話,請你不要介意,也不要去逼問你爹爹,這也只是蘇某的些許猜測,若不是,那更好……”
徐筱不知道兩人在房間裏談論着什麼,只是微微有些煩躁,眼前的老人卻是非常沉靜。
等馮月打開房門出來時,卻是梨花帶雨,兩條淚痕都依稀可見,只是看了一眼旁邊自己的爹爹,就跑出了醫館。
徐筱先是一驚,以為是蘇佑陵做了什麼齷齪之事,一時有些氣憤。轉念又一想就蘇佑陵現在那半死不活的狀態,還能幹些啥,便好奇的進去準備問蘇佑陵情況。
那馮壬寶是個半瞎加上耳聾的殘廢,但對於自己的女兒,他又何嘗感受不到?只是唉聲嘆氣,也跟着徐筱走進了房間。
徐筱和蘇佑陵並不會手語。便在麻紙上寫字遞給老漢,馮壬寶就會把紙張放到自己眼前辨認,以此交流。
“十年啊,真是彈指一揮間,我這輩子幹了不少錯事,但只有那一件,唯獨那一件事。咳咳……”
馮壬寶一臉的虯髯鬍子,或許常年習武,因此哪怕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依舊不顯老態。但馮壬寶自己何嘗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年輕時好勝斗勇,身體早已留下了不可逆轉的內傷。
“十年前,霍府慘案,是我和另一位江湖人所為,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裏。或許這便是命吧。”
蘇佑陵傷病未愈,臉色依舊蒼白。眼前的老者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哪怕是被那個人刺殺,也是咎由自取。
老人操着家鄉口音續續斷斷的說道:“楊熙安……十年前的名字應該叫作霍安。”
蘇佑陵早已心知肚明,神色如常。徐筱卻是滿臉詫異。霍府血案十年,其中的彎彎繞繞豈是她一時半會兒能想清楚的?
“想必徐小哥早已知道了這件事,但還有一點,你怕是有所不知。”
蘇佑陵嘴角勾起,在麻紙上寫上了一串大字遞到馮壬寶眼前。馮壬寶看了之後隨即眼皮一顫。
“蘇小哥,真乃高人也。”
高人,蘇佑陵也曾用此二字說過周錦彧。
那頁麻紙上只有兩個字:“霍達。”
霍家一家五口被殺,但屍體除了官府之人無人見過,官府查封後傳出鬧鬼傳聞。
眼前的老人,是夜叉!
拿錢買命,買的便是當年霍家家主的命,至於是誰花錢買他的命又能讓官府和勘隱司都幫着他們善後,蘇佑陵不想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有如此顛倒黑白的滔天權勢,那幕後主使定是權傾一方的達官顯貴。
岳達也好,霍達也罷,他是那天血夜之中霍家唯二倖存的人。而另一人,便是如今的霍安,十年前的楊熙安。
十年血親兩茫茫!
如今兩人卻已別樣的形式重逢,一同向馮壬寶復仇?若是答案便是如此,也倒能稱的上一段血雨腥風手足情的故事。
可惜,霍安並不知道岳達是霍達。
霍達也不知道楊熙安是霍安。
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十年慘案唯一的倖存者。
馮壬寶雙眼模糊,盡露疲態,他仰起那顆已生白霜的頭顱回顧:“霍達,是我在枯井中發現的,那時候他還是個八九歲的少年。那個家奴真是好生的厲害,我與另一位夜叉與他交手數十回合,拼着兩人重傷才終於是將他斃命,他死死扒住枯井,硬是想翻出來,我那時便好奇,咳咳……”
蘇佑陵與徐筱二人靜靜的聽着馮壬寶講述十年前的那一場慘案的經過,兩人都很默契的選擇了沉默。
眼前的老人的每一句話,都是一個江湖人的故事。
“那位夜叉殺完那個家奴后便去解決剩下的霍家人。我乘着這個時間,扒開了家奴的屍體,那下面,便是當時的霍達。他不知道我就是改變他人生的罪魁禍首。我示意他不要說話,等那位夜叉處理掉其他人離去,才將他救上來,成為了他的師傅。”
但那名夜叉也好,眼前的馮壬寶也罷。他們都沒有發現那時的霍府還有一雙眼睛,目睹了他的父母姐妹兄弟一一倒在血泊之中。
仇恨的滋生只需要一時,而原諒,卻是一輩子的事。
霍達被馮壬寶帶走,好歹衣食無憂。沒人知道這麼多年,霍安是如何活下來的。
仇恨能讓一個人拋下一切,包括所謂的自尊。也許在那一天,霍安便已經死了,世上只剩下一個為了活着和復仇不擇手段的楊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