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一百六十七章 穿心箭傷 灼陽火毒

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一百六十七章 穿心箭傷 灼陽火毒

那是一汪大洋,遼闊無際,卻分作兩色。好似有人刻意將原本格格不入的兩種水液混在一個潭子裏。

左邊水色呈厚重的昏黑,漆如濃墨。右邊則是色呈鮮艷的赤緋,紅似腥血。兩色汪洋之間並無過渡,極其突兀。

蘇佑陵捧起一灘黑水洗了把臉,奇怪的是那黑水與尋常清水無異,拍打在臉上十分清涼,偶有滲入口中也是與泉水一般甘甜。蘇佑陵又捧起了一把血水,結果也是如此。

蘇佑陵默默看着眼前風平浪靜的兩色汪洋良久,終是下定決心,一個扎子便躍入其中。

路走完了,還得游。

蘇佑陵墜入兩色汪洋不斷舞臂,不多時再回頭望去已看不見來時的岸。他漂游在兩色之間,左手是凝重的昏黑,右手是赤紅的血腥。置身其中的感覺很是奇怪,蘇佑陵只循着直覺不斷地游弋。佛家有言是苦海無涯,這是不是苦海蘇佑陵不知道。只是周身兩海併流,雖共處一處卻又井水不犯河水,蘇佑陵游騰許久,不見任何風浪,也不見任何活物。

直到那鮮血粉飾的牆壁堆壘在他面前。

蘇佑陵默然漂浮於兩色汪洋之間,端詳那道左右展望不到盡頭的牆壁。

……

一身灰衣靜立於樹梢之上,眼前林地已然橫屍數百,不少屍體慘狀皆是觸目驚心。且不言屍首分離者,更是不少甲士為勘隱司的鉤爪開膛破肚,腸子都是流露出來,場面極盡令人作嘔。

“都是殺孽。”

灰衣男子面容俊郎,頭上戴着結巾。只看着眼前慘狀輕聲一嘆,再度背着檀木匣子向前走去。

有一氣縱延二三里,他知道那一氣的主人是個手上沾染無數人命的魔頭,但他依舊不懼,只朝着那一氣徒步而去。

不多時,灰衣男子便看到一襲俏艷紅衣正拖着一個奄奄一息的人蹣跚前行。

“你這樣弄,不出一炷香他便會死。”

灰衣男子淡漠開口。

女子並未轉頭,開口說話聲倒是十分清脆悅耳,只是聲音中透露着些許疲憊。

“他死了才好,他的腦袋想必能換下不少銀子。”

灰衣男子聞言眉頭霎時擰成了“川”字,再度開口帶着慍怒:“胡鬧,人命豈可用銅臭衡量。”

女子聞言這才無奈撒手,那半死不死的人早已是昏迷不醒,一失力便也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女子轉過頭,展露一張絕世面容。

她是夜叉黑榜上凶名赫赫的女羅剎。

“那若是那筆錢能救下無數人呢?皇甫大夫。”

羅穎笑問道,只是此刻她的紅衣上也是沾染了不少灰塵,一袖也不知為何物所截斷,露出一隻藕色酥臂,面容也是顯露疲態。截斷風雲志上的女羅剎一袖,放眼整個大幸江湖也沒有多少人能做到,可想而知羅穎也是不久前曾經歷一場惡戰。

被稱呼皇甫大夫的人自然是那妙手醫仙皇甫鵲,只徑直朝着那奄奄一息之人快步過去。

“我行醫多年,醫術並無長進,但有一言卻是奉若圭臬。人命關天,無可作比。你羅穎死了便有無數人保全性命,難不成我便要在此將你殺了不成?”

皇甫鵲輕輕跪在那瀕死之人的身旁熟稔的打開藥箱,饒是一旁女子容顏絕色,皇甫鵲也並未多看一眼。

他在打量眼前人的傷勢。

醫者眼中,傷患之人大過天!

“你居然會救他?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羅穎疑惑不解,卻是那瀕死之人身中數箭,最為致命的一箭穿胸而過。顯而易見,奄奄一息的將死之人是蘇佑陵。皇甫鵲救人從來只憑自己喜好,這個規矩羅穎當然知道。但她想不通蘇佑陵身上的哪一點吸引了皇甫鵲。

是他那九殿下的名頭?

可皇甫鵲連皇帝欽賜的首席御醫之位都是視若糞土,這點顯然難圓其說。

除此之外,羅穎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

皇甫鵲聞言卻是面色不變,對羅穎的話也是置若罔聞,只一刀一針在手指間靈動游舞。

蘇佑陵的傷勢很重,周身幾處猩紅流淌早是滿身血污,那穿胸一箭更如閻王下帖。換句話說若非憑着他體內的兩汪性命海,便是如今的蘇佑陵早已該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縱使現在的蘇佑陵還一息尚存,他也活不了多久。

當然,前提是皇甫鵲沒有出手。

無論多麼重的傷,皇甫鵲都不在乎。再重的傷勢他也見過,再古怪的疑難雜症他也醫過。

縱然是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的人他也能拉回來。並非是皇甫鵲對自己醫術的自信,而是他的決心。

只有我認為這個人一定能救活,我才能盡全力去救他。

皇甫鵲的性格在江湖上一直是眾說紛紜,甚其古怪,但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心裏的那桿秤。

“有太多人因他而死,我救他,是因為我希望將來能有更多人因他而活。”

皇甫鵲目不轉睛喃喃自語,並不似回答先前羅穎的問題。

羅穎聞言卻是冷笑道:“你怎麼知道他能讓更多人因他而活?堂堂的鬼手醫仙救人莫非也是靠賭?”

皇甫鵲眯了眯眼,手中動作卻是不停。一番穿針引線過後,皇甫鵲折斷了數枝外露的羽箭,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縫合了蘇佑陵身上的幾處傷口,獨留那穿心一箭,他知道他不能拔。

此箭一拔,便是十個大羅金仙來了也註定蘇佑陵要一命嗚呼。

皇甫鵲皺了皺眉頭,只從懷中掏出一方小小的棉氈布裹,翻手開展布裹,赫然便是大小不一的十幾根鈹針和分脈尺現於眼前。

皇甫鵲妙手翻飛,速度極快,只抽針插針,頃刻間便封堵住了蘇佑陵體內幾處噴涌的氣穴。再引出自身氣機於兩指之間,又以鑱鍼淺刺數十。羅穎不懂醫術,但認得一些竅穴,只見着皇甫刺了雲門、太淵兩處,其他的便是認不出來。

蘇佑陵有兩汪性命海,一汪枯竭,另一汪卻是豐盈充沛。而皇甫鵲要做的便是導引豐盈的那一汪流入他枯竭的那一汪性命海,強行幫他續上一息。只要有一,便有無窮。

皇甫鵲似是感受着蘇佑陵體內的氣機只一笑開口:“這般神通,也只有道家真人或是佛門的頭陀才能使得。這小子身懷氣運,若是大難不死,後事如何還未可知。”

一炷香燃過,皇甫鵲將拔針放回布裹,卻又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細小的白玉瓷瓶,倒出兩粒褐色的小丸塞入蘇佑陵口中。

做完這些,皇甫鵲才是起身。羅穎方才說他救人靠賭,那他今天便是賭了。

皇甫鵲回過頭對着羅穎說道:“為眾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野;為民請命者,不可使其含冤於朝。天下欠那個人的,我便還在他身上,若你覺得是賭,那便是賭了。”

羅穎撇了撇嘴,卻是看着沒入蘇佑陵胸膛上的那枝羽箭疑惑道:“你不拔那枝箭?”

皇甫鵲搖了搖頭:“那枝箭深入其心,現在還不可輕舉妄動。不過藉著他那兩汪性命海,我替他又種下了一顆心,不出三日,那枝箭會自被迫出體外。”

羅穎聞言點頭:“換心之法巧奪天工,常人別說見過,便是聞所未聞,你確實厲害。”

皇甫鵲抬了抬眼,再度看着羅穎道:“需要我幫你也看看傷?”

羅穎嬉笑反問:“怎麼?為我這個羅剎療傷,不怕有損你仁心的名頭?”

皇甫鵲眯眼道:“仁心前還有鬼手二字,我還有求於你,這次療傷便不收診金了。”

羅穎並未多言,只是冷哼一聲倨傲的偏過頭去,也不問皇甫鵲的有求是什麼。皇甫鵲見狀一指便是生出盎然綠意,繞過羅穎在其背上隔衣而划,一掃而下。接着便是微微皺眉,目色稍顯詫異。

“這般灼陽火毒,你是與西岐人打過交道了不成?”

見羅穎不語,皇甫鵲也是搖了搖頭:“西岐國陽靈的本命灼陽火毒,一生一世也只能用一次,是每一代陽靈的保命絕學,我說你不老老實實在遼州待着,原來是又捅婁子了。”

羅穎對此倒是毫不在乎,只輕笑問道:“沒得治?”

皇甫鵲皺了皺眉,再度從懷中掏出一瓶丹丸輕輕置於其手:“月服一顆,可暫時保全你性命無礙。”

羅穎顯然是聽到了其中的重點,只目色玩味道:“暫時?”

皇甫鵲點了點頭,而後無奈道:“莫說我沒盡全力,放眼整個天下每一甲子也就十個人會用這毒,連西岐國自己都沒有解藥,畢竟威脅到他們的陽靈那便是罪該萬死。”

尋常人聽到自己的病沒得治,理所當然是哭天搶地而後與親人一一告別,更何況是醫仙皇甫鵲親口所言?連他都治不了的毒,更別談天下還有其他大夫可以。

羅穎卻是神色如常,並未顯露絲毫慌張:“我還能活多久。”

皇甫鵲輕吐氣機:“至多三年,但……”

見皇甫鵲欲言又止的模樣,羅穎終是顯露些不耐煩的神色:“但?現在這個時候賣關子有意思么?”

皇甫鵲微微頷首,也是再度開口道:“若是能入北溟之地找尋到五色安羅蟬,叩霜菩薩蓮此二種極陰之物,或許你還有救。最後一種,便是竊取由寒毒攻心入魔之人的精血元氣,但那人必須是身具氣府。”

皇甫鵲停頓一會兒再續上一言,只是話語中儘是無奈:“你現在知道為何我不願說了?這種縹緲無蹤的希望何其不等同於絕望?”

羅穎聞言也是恍然大悟,五色安羅蟬她沒聽說過,但叩霜菩薩蓮的名頭她倒是略有耳聞。

北溟之極,聚寒之穴,有蓮生三葉,終日封凍百丈冰澗之下,其名叩霜。若強扯莖葉以妄圖之,則蓮毀功用盡消。想取叩霜蓮,只能以人血澆灌,早晚各七兩,連續三日,且澆一蓮不可混用二人之血。

且不言北冥之地聚寒之穴有多麼寒冷,誰又能在那裏待上三日?便是那一日十四兩鮮血,連着三日,幾人又熬的過去?而那連她聽都沒聽說過的五色安羅蟬自然更為難尋。

至於最後一種寒毒攻心入魔之人雖說難找,但也不至於讓一位夜叉的三寶殺手束手無策,難就難在還要身具氣府。一想至此處,羅穎只是自嘲一笑。

竭澤蘊氣,始辟氣府。

同她一般的竭澤之人才有氣府。

然而天下有多少人能踏進三寶殿中?一甲子不過九九人,而能入竭澤一道者再劃去一半,堪堪不過半百。找到其中一位入魔之人已是極其苛刻,還要是因寒毒攻心入魔?

怎麼找?

莫說如今,便是放眼前後千年,這種萬般巧合之人能有一手五指之數?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對方就是這種人,那麼羅穎又憑什麼一定能竊取對方的精血氣元?畢竟對方也是竭澤,還是入魔的竭澤。她又該花多麼大的代價去殺那一人竊取精血氣元?

而顯然對於這一點皇甫鵲早已想好,彷彿揣摩到了羅穎的心思,只是囁嚅開口:“若真有那種人……或許你倒是可以讓其心甘情願的為你解毒。”

羅穎聞言看向皇甫鵲不解皺眉:“為何?”

皇甫鵲聞言,終還是下定決心開口:“病不諱醫,我便將後果和解毒之法全然告訴你。竊取對方精元氣血……也不一定要殺了那人,畢竟你以寒毒精血解毒,無需全部的氣血……”

看着皇甫鵲依然說的猶豫,饒是羅穎已是想到了一絲可能。

“若你……能讓那人入……入身諧陰陽兩合,也……可以的,咳咳,反正便是如此。”

羅穎聞言卻是莫名掩嘴笑聲不止:“原來如此,看來連醫仙都是肯定小女子的姿色啊。”

她是風雲、國色二志皆有名者,天下十大高手和十大美人各自佔據了一席之地。國色志評中,她更是艷壓群芳,佔據了連京城褚青鯢和皇后旬靜都是不及的榜眼之列。

眉如新月高舉,眸比皓月秋水,膚似白露凝脂,足沐雪絳素霜。唇齒的一開一合間微露皓齒,無不是萬種風情化潤玉。自畫中而出,羅穎堪稱色壓廣寒宮。

與這般女子春宵一夜,世上幾個男子又會拒絕?

羅穎也當然知曉讓這個性情古怪卻是極其板正的醫仙說出這種難以啟齒之言是多麼難的一件事。

醫仙皇甫鵲滿頭黑線,搖了搖頭,便是準備離去。

“話已說盡,你我就此別過。”

卻是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他剛剛診完的瀕死之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冢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冢麟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一百六十七章 穿心箭傷 灼陽火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