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個男人,夢遊
從橫濱最高的建築物頂層向下俯視,不只能看到繁華的街景,還能眺望到遠處的海面。
而如果抬頭向上看,便滿眼是令人心中陰霾一掃而凈的蔚藍天空。
可以說,我所身處的這個地方,絕對是橫濱數一數二的觀景場所。
若能開放遊覽,大概觀景勝地「空中花園」的遊客會被分流一半以上。
可惜,這裏同時還是港口mafia大樓的首領辦公室,因而不可能允許遊客出入。
在常人難以接觸到的法外之界,不知有多少人時刻覬覦着這間辦公室。
那些人所求的也不是在此一覽橫濱美景,而是眼紅於港口mafia首領的權勢。
但此刻真正身處這裏、擁有着港口mafia首領這一身份的人,並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而是我——只是我——織田作之助。
當我像是終於夢醒,明白無誤地意識到這件事時,我發自內心地想要咬舌自盡。
這份衝動不是出於雀躍的心情。雖然我確實激動,但內心更多的是一種狗血淋頭般的複雜滋味。
這時候我才確認我其實是不情願當港口mafia首領的,但再想拒絕已經為時晚矣了。畢竟在此之前,我確實親口同意了這整個計劃。
現在想想我那時就已經在夢遊當中。
冷靜下來后,我花了一段時間熟悉這間辦公室。
它的裝潢和大樓整體保持一致,很像歐洲豪華酒店,地上鋪着昂貴的地毯,頂上吊著亮晶晶的吊燈,紅木桌面上擺着白金燭台,扶手椅看着就足夠舒適,牆壁上還掛着裝飾油畫。
同時,這種歐式風格並不那麼嚴肅,還融入了許多現代的、甚至可以說科幻的元素。
最典型之處就是這裏神奇的落地窗,通電遮光后能變成一面深色牆壁,令房間瞬時黑暗,十分便於營造隱秘壓抑的氛圍。
總體來說,這種高端場所足以令我產生不適,就像把農民丟到國王的晚宴上,農民絕不可能自在地舉杯暢飲,倒極有可能醜態百出,招人鄙夷。
值得慶幸的是,農民已經換上了國王的衣袍。就算如今有人在背地裏質疑我,目前我也是什麼都聽不到的。
那麼我想,我姑且可以認為,距今為止我都做得不錯。
從我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一步一步適應新環境,再到接觸各種人,設法扭轉世界進程,直到現在我成功當上港口mafia首領,得以站在首領辦公室里盡情俯瞰橫濱美景……
這一連串行動至此,我姑且可以說我取得了成功。
而原本,我只是另一個世界裏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罷了,與現今過着大相逕庭的生活。
此時回憶往昔,我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是諸多瑣碎日常,並無多少條理可尋。
就像從線團里隨便挑出的線頭,先想起來的其實只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我們啊,都是被無情生活碾壓着的落魄野犬。”
我曾在上班途中聽到路人如此抱怨,頓感心有戚戚,不由銘記在心。
我想這說法非常形象地反映了我等社畜的日常生活,真是再妙不過。
有一次和太宰聊天時,他強硬的要我多講兩句,我想不出有趣的詞句,就複述了這個。
結果是他聽完笑得口水嗆進氣管,咳嗽很久。
顯然,太宰一點不像我這樣受觸動,反而是覺得滑稽。
對此我並不介意。畢竟相對於正在「實習國語老師」這個崗位上掙扎着的我來說,一直留級的太宰所經歷的、乃是人之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學生階段。
不,這樣思考的我實在有些傲慢了。
其實學生要經受的壓力是一點不比社畜少的,我也經常看到我的學生們面對學業陷入狂態。比如似猩猩一般嚎叫着撕碎了作業本。那總讓我感到十分不安。
有次我在課間叫住一名學生,詢問有沒有我能幫忙的事,期待着多少緩解些對方的心理壓力,結果是被嚴正拒絕了。
當時我得到的答覆是:“織田老師,您還是顧好自己吧,天天被別的老師作弄,還來多餘關心我們呢。”
這種好心被拒絕的感受相當令我沮喪,尤其是因此才意識到另一件可怕的事:
原來在不少學生心中,我是時常遭受作弄的弱小可憐形象,我並無多少我幻想中的師長威信。
學生口中那位作弄我的「別的老師」,其實特指我的同事——和我分享同一間教員辦公室的坂田銀八。
與我不同,坂田他不是實習生,而是學園正式聘任的國語老師,兼任高中部3年z組的班主任,任教經驗十分豐富,也比我稍微年長些,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輩。
因此很多時候,坂田希望我幫他第一時間搶購《jump》、或是到甜品店排隊領券、或是在他面臨吸煙處罰時為之打掩護,我都二話不說去做了。
我認為這在職場上是很自然的事,沒想到在學生們眼中反而成了另一番欺凌景象。
要說學生們思想歪曲,覺得幫助別人就是軟弱,那也不是的。
如,擔任校工的鱗瀧大叔就比我更喜歡給人幫忙、四處跑腿。可偏偏鱗瀧大叔就能受到許多學生尊敬愛戴,被大家視為強者。
這裏可以拿臉上有一道疤的錆兔同學來舉例,他在鱗瀧大叔面前也是時刻恭謹有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