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順生逆亡

第57章 順生逆亡

牢頭見龔鼎孳吃的狼吞虎咽,心裏面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話也多了起來,倚靠在牢門邊,跟龔鼎孳搭起了話:

“龔相公,你慢點吃,不夠的話,鍋里還有。

你也別怪小老兒我多嘴,小老兒我在天牢裏當了大半輩子的差了,什麼人沒見過?外邊的百姓都傳說這天牢是有進無出,其實依着我看啊,混不是那麼回事兒。尤其是你們這些識文斷字的文官,熬不了多久,準保給開釋出去,到時候個頂個的都要升大官!所以說啊,您犯不上跟您自己個兒過不去,好好將養身體才是正經。

相公是讀過書的,想的東西跟咱不一樣,不過依小老兒看着,這世上的事兒,再大也大不過活着。只要能活着,咋的都行,人要沒了,那可就什麼都沒了,您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龔鼎孳一邊扒拉着飯,一邊聽着牢頭的絮叨。

若是在以前,他定然是要斥責牢頭這種貪生怕死的思想的。但是此刻,他是打心眼裏覺得牢頭的話有道理!

等到滿滿地一碗飯下肚,龔鼎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微閉着眼,享受着飽食后的慵懶。

“龔相公,要不要給您再添點?”

龔鼎孳搖了搖頭,問道:“牢頭,你叫什麼名字?”

牢頭答道:“嗨,小老兒的賤名,不值一提,我姓李,家裏排行老三,龔相公有事,叫我一聲李老三就行。”

“李老三?我龔鼎孳,自束髮以來,讀了這許多書,竟還沒你一個牢頭看得明白。這世上,活着才是真的!

老三啊,你記着,我龔鼎孳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定然不會忘你這一飯之恩!”

牢頭一聽,連忙感恩戴德地跪下磕頭,說道:“小老兒不敢巴望,只盼着龔相公早日解除這牢獄之災!”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穿着飛魚服,跨着綉春刀的錦衣衛從外面走了進來,高聲嚷嚷着:

“牢頭?!牢頭人呢?!”

李老三趕忙爬起來,應和着:“來了來了,上差到此,有何貴幹啊?”

錦衣衛抬起手,拿着手帕,虛掩着口鼻,臉上露出一副不悅的神色,看着龔鼎孳所在的牢房,問道:

“這個就是犯官龔鼎孳?”

李老三趕忙答道:“正是。”

錦衣衛看了龔鼎孳一眼,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封書札,舉在半空中,說道:

“犯人龔鼎孳,殿下手令在此。”

龔鼎孳下意識地想要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但是轉念想到剛剛餓到瀕死的體驗,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恭順至極。

他支撐着起來,跪在地上,把臉順服地貼在又臟又臭的天牢地面,謙聲應和道:

“罪臣,龔鼎孳,謹遵殿下手令。”

這錦衣衛見龔鼎孳還算恭順,滿意地點點頭,念道:

“殿下有令,爾等犯官,離間天家骨肉,暗結逆謀,凌迫聖駕,罪在不赦,按律當族!然,孤念爾等皆為有才之士,不忍輒加誅戮,今給爾等一線生機,倘有能揭發同黨,痛改前非,將功補過者,或可饒得其性命!”

龔鼎孳聽到前半段“離間天家骨肉”一段的時候,嚇的可是亡魂皆冒,要知道,當年被誅十族的方孝孺,罪名裏面可就有這條啊。等到後面錦衣衛說揭發同黨可以將功補過的時候,龔鼎孳彷彿落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一番,立時就想出首告發參與此事的復社同道。

只是在這短短几個字的時間,龔鼎孳被嚇得渾身都冒出了冷汗,四肢癱軟幾乎不能支持,想說話都說不出,只能幹着急。

錦衣衛見這龔鼎孳跪在地上不說話,還以為龔鼎孳是要“捨生取義”,撇撇嘴,轉身就要走,想了想,自己好不容易來一趟,要是一個出首的官兒也沒有,太子那裏不好看,又說道:

“我說,龔鼎孳,你們這些文官這次乾的可是謀大逆的事!若是擱着開國太祖在的時候,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全家的腦袋都得搬家!

殿下已經私下交代了,你們犯事的這六十二名大小官員,只有五個可以活命。誰出首的早,誰就能活,誰要是出首的晚了,那就要死全家。我的幾個伴當已經去其他犯官那裏宣令了,要是那幾位先出首,佔了名額,到那時候您再想出首,那可就晚了。”

這錦衣衛說完,再也沒有耐心等下去,轉身交代李老三一番,讓他監視龔鼎孳,只要龔鼎孳要出首告發,就過來通知他,交代完,轉身就要走,突然聽見身後的龔鼎孳嘶啞着喉嚨喊道:

“等,等,等等,上差,上差!我要出首告發!我知道復社的奸謀,我要見殿下!”

朱慈烺回京的當晚,乾清宮冬暖閣內,一應太監宮女都被崇禎摒退,唯獨留下王承恩一人在一旁照看,伺候酒水。

此時這位失去了權柄的皇帝,正像民家父子一般和他的嫡長子朱慈烺對桌而飲。

崇禎穿着團龍錦衣,靠着椅背,手中輕執着酒杯,臉上難得的,不再是苦大仇深的表情,而是顯得十分放鬆,慢慢說道:

“烺哥兒,今天這裏就只有朕和你父子二人,有些話,朕想和你聊聊,想聽你給朕透個底。”

朱慈烺沒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會主動找自己談天說地。明代的傳統是“抱孫不抱子”,所以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這個父皇對自己一向都是一副嚴肅冷漠的面孔,很少像今天這麼放鬆自然。

“父皇有問,兒臣自當知無不言。”

“烺哥兒,你是朕的嫡長子,這皇明江山,早晚是你的,你何苦逼迫父皇如此啊?”

崇禎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怨懟的情緒,他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到底要做什麼。

朱慈烺苦笑一聲,心裏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崇禎。

現在李自成已經被趕進了陝南的山地,張獻忠還不成氣候。

歷史上此時已經風雨飄搖的大明,經朱慈烺這一番撲騰,已經暫時逃開了覆滅的命運。

在此刻,任誰也想不到,這個老大帝國本該在兩年之後滅亡,朱慈烺也會被自己的舅舅扭送給李自成,之後又會落到滿清手裏,身首異處。

既然實話不能說,朱慈烺只能找個借口:

“父皇,兒臣絕無搶班奪權之意。只是,兒臣看得,這滿朝文武,願意實心實意為國朝出力者寡,庸庸碌碌貪財壞事者多。兒臣不才,恰巧有些練兵辦事的心得,想要為君父分憂而已。”

崇禎笑了笑:“烺哥兒,今天只我父子二人,你直說吧,你想要怎麼做?你便是要朕做太上皇,朕也會配合。剛好你母后想要回蘇州老家看看,朕要是做了太上皇,還可以陪你母后南下去看看。”

朱慈烺不禁腹誹不已,心說自己這皇帝老子都一把年紀了,怎麼在政治上還這麼幼稚?崇禎要是真的到了蘇州,怕是第二天就會被東南勢族簇擁着複位,跟自己打一場南北戰爭。

不過朱慈烺相信,此刻自己的父皇是真的絕了爭權的心思,想要扶自己這個太子一把了。

既然崇禎真情流露,朱慈烺也不再藏着掖着,說道:

“父皇,今天的形勢難道您還沒看出來嗎?父皇御極十幾載,想必對國朝的難處知道得比兒臣要清楚。國朝的敵人不是流賊和東虜,而是朝堂上這群文官,還有江南那些不納稅的士紳!

這些文臣,讓他們納稅,千難萬難,貪起錢來卻各有神通。

兒臣現在練新軍,在河南征商稅,開皇店,為的就是把錢和權重新抓回咱們皇家的手裏。

兒臣行事的目的,絕不是為了坐上這大明的皇位,而是為了改革大明的弊政。

現在父皇坐在朝中,為兒臣看好中樞老家,兒臣才可以分身去軍中,去地方,去朝中各部,做一些實事。若是沒有父皇幫扶,恐怕就是這朝中的政務就可以把兒臣牢牢鎖在皇宮裏。真要是那樣,兒臣的改革措施可就只能付諸東流了。”

崇禎一聽朱慈烺說起文官和士紳,表情不禁變得緊繃起來。

隨着執政時間的延長,崇禎越來越感覺到,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些士紳和文官最可怕的一點,就在於他們隔離了皇家和百姓之間的直接溝通。

他們打着皇家的旗號,欺壓百姓,又打着為民請命的招牌,逼迫自己這個皇帝。如果自己不想做一個昏君,暴君,就只能被他們牽着鼻子走,最後眼睜睜看着大明帝國因為缺錢而左支右絀。

崇禎很欣慰,自己的兒子能在如此小的年紀,就看破這裏面的關節,更對朱慈烺給自己安排的角色定位感到滿意,渾然忘記了,自己這個君父竟然被兒子給安排了。

“烺哥兒,既如此,父皇定當支持你去改革國朝的弊政!只是,你現在已經抓了這些文官,你要怎麼處置他們呢?”

朱慈烺臉色不禁冷峻起來,說道:

“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改革之道,唯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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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太子朱慈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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