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橋

迎春橋

午後的墨爾本被烈日炙烤着,整棟辦公大樓似乎都在小憩,空調勤勤懇懇地製造着冷氣,大家小聲地說著話,無比地安靜溫柔。

林四年一個人趴在一張辦公桌上,百無聊賴。

堯典正吃完午飯後就和助理一起上樓進了辦公室,現在都還沒出來,期間稀稀拉拉有幾個人接聽電話或者上洗手間,接完電話或者從洗手間出來后無一例外都是小跑着回去。

助理從茶水間煮了兩次咖啡送進去,這才有時間來找林四年。

林四年被助理帶到一間VIP休息室,被一起送進來的還有兩套英語數學高考模擬卷。

“試卷是堯先生剛剛休息時親自打印的,囑咐您說最好今天之內完成,不要留到晚上再寫。另外這台電腦您可以用,最好不要打遊戲,他看得到這台電腦的操作記錄。”

助理彬彬有禮,說完就出去忙了。

林四年趴在一堆剛出爐還冒着熱氣的卷子上,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他不是懶,不想寫卷子,而是堯典正不了解“行情”——網上林四年還沒做過的卷子試題找不出幾道題,面前這一套就更別提,林四年連類型題都快做爛了,不想再花時間在上面。

他開了電腦,鬼使神差地輸入了一串英文,他剛剛跟着助理進辦公大樓時記住的,是這棟大樓的名字。

他試着了解堯典正在墨爾本的背景,他的生活、工作環境,他的教育經歷,他曾經獲得過什麼獎項,他的公司歷史,有些什麼業務,為當地社會做出過什麼卓越貢獻……

不一而足,林四年眼睛看得酸痛,隨意點開了一個網頁,是澳大利亞本土服裝品牌的官網,主打高奢服飾定製,掛在首頁的是一條高定絲巾,定價摺合人民幣不到十萬,是商業巨頭和各界名媛們日常消費和出席活動的首選服裝設計方……

而這個品牌由堯典正作為大股東幾乎全資控股……

林四年不由得笑了起來,他曾經心血來潮,去街邊小店隨便挑了件幾百來塊的襯衣,往上綉了兩朵山茶花,然後就像獻寶似的送給堯典正。

堯典正欣然接受,還很喜歡,毫無掩飾的喜歡。

可這讓林四年更難受了。

他的面前是高考模擬卷,而堯典正的面前是需要他運籌帷幄的投資戰略……他突然覺得自己配不上堯典正。

他不care“門當戶對”這一套,但當下就是打心眼裏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不是因為兩人的經濟實力懸殊,當然更跟年齡沒關係,他就是覺得,自己和堯典正的生活本應該毫無交集的……

這種因為陰差陽錯強行交集在一起的,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能相交多久呢?天長地久,以後會不會也來越遠?

他突然苦惱起來,正沒精打采地看着卷子上毫無難度的試題,外面有人推門,進來一個人,也穿着西服,腋下夾着公文包,一手端着一杯咖啡,看膚色和長相,還是一個中國人。

“嗨!”那人主動打招呼,林四年一聽就聽出來,是個中國人。

“籃球小甜心?”那人笑着在林四年對面的轉椅坐下,“你果然在這裏。”

林四年即使知道在這棟大樓里,只要堯典正在,自己可以“橫衝直撞、為所欲為”,但還是戒備心十足。

“你認識我?”

那人把咖啡放下,“當然!典正和我提起過你。”

典正……多麼親昵,別的人都只是稱呼堯先生。

林四年明顯不開心,少年人不懂收斂情緒,全寫在臉上了。

“別誤會,我是他的基金託管人,他的父親還在時我是他的父親的基金託管人,我看着他長大的。”

林四年依然不說話,口算得出了第一題的餘弦值答案。

“還在上學?”那人又問,“大學?還是中學?”

林四年還不至於那麼無禮,他把卷子翻了個面朝著那人,指着“高考模擬試題”幾個大字給那人看。

那人看着就笑了起來,“怪不得,我說典正怎麼這麼賣力工作起來,原來還沒上大學。”

“他工作賣不賣力跟我上沒上學有什麼關係?”林四年問,眉心微皺,明顯帶着質疑。

“如果你已經上大學了,或者已經工作了,甚至或者你比他年紀還稍長些,已經事業有成,他才不樂意回來處理這堆爛攤子呢。你知道的吧,他在國內不是從醫了么,他的心思不在經商上面。”

這話林四年就不愛聽了,搞得好像他的學費是堯典正交的似的,自己就是一吃軟飯的?

“他賣力,那是他對公司負責,對他父親交給他的事業負責,跟我沒關係,我從初中起就自己給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了!”

“當然!”那人眉一挑,“我當然知道,典正是個善於投資的人,我的意思是,他越努力工作,對你的投資就越大,即便他沒有花一分錢在身上。”

沒花錢還叫投資么?

林四年沒什麼經濟常識,也不想管,就低頭做題,不想理對面的人。

然而對面的人就是不會看人臉色,還繼續說著。

“你知道的,他忙完這邊的事情,還要回國,還是選擇繼續和你在一起的。”

“廢話!”林四年心想,在那人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白眼。

“他能夠越快忙完這邊的事情,就能越快回國,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就能越多,這就是他在你身上的投資。”

“無語!”林四年蠢蠢欲動,想出去喝口水,那人但凡有點自知之明,就該閉嘴了。

“因為你不像他之前的伴侶,”那人說。

這一句話把林四年重新按回了座位上,甚至屏住了呼吸,想聽聽那人後續還說些什麼。

“他上一位伴侶,他們在一起七年了,兩人一直在墨爾本,整天幾乎形影不離,兩人大概都不知道‘分別’是什麼概念,他那幾年裏,可是從來不管公司的事,戀愛大過天。”

那人說著,居然還笑起來,就像是提起自家小孩的戀愛史來,這讓林四年更不快了。

“我還以為,他長了記性,以後再找伴侶,應該找一個比他年紀大些的吧,能夠一直陪伴他包容他,不對他抱有‘投資必有利潤’的企圖的,沒想到最後沒找個比他年長些的,連年齡相近的也不是,居然是個還在上學的小朋友,這下他的投資可就大了,而且還不一定有利潤,是吧?”

那人說完,慢條斯理地喝起咖啡來,眼睛越過咖啡杯邊緣和林四年對視着,像在挑釁。

林四年毫不示弱,惡狠狠地瞪回去,可是心裏說真的,很沒底。

沒錯,堯典正一直在往他身上投資,只要一有點休息時間就和林四年待在一起,哪怕只是陪着林四年學習做題。

然而這種日復一日的投資,什麼時候才能有回報呢?

林四年飛快地規劃了一下自己的一生,他還要考大學,他想去北京,他想讀碩讀博,他想事業順利,他想掙很多錢,他還要照顧林十一,看着她長大成人,能看着她成家生小孩最好……

堯典正會陪着他走完這一生嗎?

堯典正自己的規劃是什麼?

兩人好像從來沒有聊過。

對面的人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端着咖啡站起來就走,還不忘回頭對林四年笑了一下:“作業還不寫?我這邊應該是典正今天最後一個schedule了,也許他待會就來找你了。”

林四年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門邊,門輕輕地關上,把夏日的煩躁關在了屋裏。

林四年扭頭望着窗外,樓層太高,他看不到低處的灌木叢林,只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雲,還有遠處同樣高聳的大樓。

一切都很不實在,輕飄飄的,恍恍惚惚。

堯典正今天果然下班很早,日頭都還沒落下去就帶着林四年離開了大樓,今天的司機依舊安靜少話,堯典正握着林四年的手,靠在林四年肩膀上閉眼養神。

車內沒有開冷氣,車窗全部大開,灌進來還帶着夏日餘溫的風。

“你下班越來越早了。”林四年故意開玩笑似的說。

堯典正抬頭看着林四年流暢的下頜線,故意用額發蹭了蹭,“我不鼓勵加班。”

“屁!”林四年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兩天都在公司待到凌晨。”

堯典正又閉着眼睛笑,“我故意的,想早點忙完早點回國,現在你來了,我就不用那麼趕時間了。”

一句話戳在林四年心口上——這就是堯典正在他身上的投資,堯典正自己本人親口承認了。

堯典正用力捏着林四年的手,用兩人的手在林四年的大腿上畫圈。

林四年感覺大腿都酥了,可就是開心不起來,現在所有的親密,都是堯典正擠出來的時間。

如果他沒有來墨爾本,堯典正現在應該還坐在他的辦公室。

堯典正可能是因為最近太累了,也有可能認為林四年只是因為自己前幾天凌晨才回復他微信而鬧小脾氣,竟然忽略了林四年的悶悶不樂,回到家就鑽進了廚房。

林四年也不知道該待在哪裏好,坐在餐廳發獃。

Miffy踮着腳悄悄進廚房看了一眼,又溜出來,一邊給餐桌換新的桌布一邊想找話題和林四年聊天。

“籃球小甜心?噢你不要驚訝,我雖然沒有和那些臭小子一樣跟着堯先生去上班,可堯先生公司的大小事我可都知道。”

林四年:……八卦!煩!

Miffy沒有意識到林四年的煩心,換好桌布,甚至還在林四年對面坐了下來,“不過林先生,您再這樣愁眉苦臉的,可就不太當得起小甜心這個名字了!”

Miffy一板一眼地“教育”林四年:“你要知道,堯先生可從來沒有親自下廚為誰做過飯,至少我沒有看見過,哪怕是之前的那位先生,他們感情那麼好,要是想在家裏吃飯,堯先生都是請人在家裏做好,他們兩人回來就直接吃,哪像今天這樣,為了你,費時費力的,你怎麼還這樣不開心?”

怎麼又提起堯典正的前任來,林四年感覺自從今天下午開始,堯典正身邊的人就各種和他不對付,哪壺不提開哪壺。

林四年點點頭,對着Miffy笑了一下,不過笑得比哭還難看。

Miffy有些尷尬地搓搓手,“您瞧瞧,我不該提起這事的,只是我在堯先生家做了十多年的早餐了,對那位先生實在印象深刻……”

“Miffy,”林四年喊了Miffy的真名,出口一股醋味兒:“你說的那位先生,和堯先生在一起多長時間了?”

“噢!讓我想想,六七年了吧,實在是難得!不過,”Miffy照顧林四年的情緒,“不過他們已經分開了嘛,就在堯先生回國前不久,他們已經分開了,分開得乾乾淨淨!您現在才是這裏的主人,我親愛的林先生。”

果然,六七年了,下午那個基金託管人也沒說謊。

“那他們……感情那麼好,為什麼分開?”林四年是真的好奇,如果是因為什麼狗屁的“七年之癢”的話,他才好心裏有個數,七年之後,自己會在哪裏呢?還和堯典正在一起嗎?

“噢天哪!這說起來可就不愉快了!因為他們非常相配!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可以一直陪伴對方到走進墳墓的,但是自從一年前堯老先生,還有我親愛的太太去世后,是的,他們去世了,在同一天,因為公事去世的。那位先生就,怎麼說呢,對堯先生格外的好,後來還搬到這裏住下了!

“堯先生十分感動,只是後來才發現,那位先生只是想,額,我不了解他們的事情,反正大概意思就是,那位先生想利用堯先生對他的信任,把堯先生家所有的資產都轉移到自己的賬戶上,唉……說實話連我都非常生氣,更何況堯先生呢!那可是陪伴了他好幾年的人啊!堯先生傷心了好久,打理好公司的事,帶着堯老先生和太太的骨灰回了中國,噢小甜心,幸虧堯先生回了中國,才認識了你……”

林四年越聽心裏就越難受,他昨天只是覺得自己不夠了解堯典正的家庭和事業,現在,他覺得他連堯典正這個人也不了解了。

他不知道堯典正是抱着怎樣一種心態在和他談戀愛的,堯典正在父母去世心情最低落的時候,被最親近的人傷害過。

那堯典正現在還和自己談戀愛,還往自己身上“投資”那麼多,不怕之後還受到傷害嗎?

是對自己抱有十足的信心,覺得和自己在一起不會受到傷害,還是已經麻木了,不在乎了?

如果,林四年先掐了自己一把,心裏想: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自己傷害了堯典正,堯典正是不是也像Miffy說的那樣,拿得起放得下,兩袖清風地就離開錦里,離開中國……

“您知道的林先生,”Miffy用她黝黑粗糙的手握住林四年的手:“雖然您的年紀還非常小,但是我覺得您實在非常可愛,又非常成熟,堯先生實在是,噢,他實在是太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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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攏倒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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