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弈蘭一直在外間候着，此時聽到裏面有動靜急忙快步走到塌前。
武媚娘自夢中驚醒嚇出了一聲的冷汗，此刻勉強坐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雷，身上涼颼颼的難受。
她方才居然看見武順披頭散髮、臉龐青紫、舌頭吐出垂至腹部，冷着臉與蕭氏和王氏站在一處！
弈蘭擺好枕頭扶着武媚娘坐了起來，又擰了帕子給她擦汗，而後才跪在床邊輕聲問道：“娘娘又做噩夢了？”
武媚娘沒理會弈蘭的問話，而是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才方到寅時，奴婢服侍娘娘再歇下吧？”
武媚娘向窗外看了看，見外面的確還是一片漆黑不由心下稍安，片刻后又問道：“韓國夫人……”
弈蘭猜不中武媚娘的心思，因而只得小心的答道：“韓國夫人這個時候該是在睡着。”
武媚娘聽言放心了不少，是了，武順這個時候應該還在睡着，她只是夢魘罷了，只是這夢也來的太過不吉。
弈蘭服侍着武媚娘躺下之後才又回到外屋歇下。
清晨，武媚娘在一片喧鬧之中醒來，她皺眉問道：“外面怎麼了？”
弈蘭聽言跪倒在地，聲音略帶沉重的說道：“娘娘，韓國夫人去了……”
“怎麼會？”武媚娘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恐是韓國夫人有愧於娘娘，所以……”
武媚娘記不得她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武順的屍身旁的，只感覺那路是那麼長、那麼遠、每一步都像是用回憶鋪就的一般，姐妹二人往日種種都在她腦海之中緩緩回放。從總角孩童到如今的深宮婦人，這些年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她們姐妹二人的感情卻從來都沒有變過，如今究竟是怎麼了？難道她讓武順進宮竟然是將她逼上了死路么？
武媚娘不敢想也不願想，怎麼會是她逼死了自己的姐姐呢？她從來沒想過要她死，即使是在最為憤怒的那一刻，她也只是想讓她離開、讓她離開李治身邊、讓她離開長安而已。
郭扇將一封書信遞給武媚娘，隨即說道：“娘娘，這是侍女在韓國夫人的枕下發現的。”
武媚娘拿過信封，上面用熟悉的娟秀的字體寫到，‘媚娘親啟。’
武媚娘緊緊攥着這一封信，只覺得它重於千斤，這薄薄的一張紙竟是她與武順之間最後的一點話語。
一張信紙，言語寥寥，卻是說不盡的愧疚與哀傷，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武媚娘不自覺間已經淚濕衣衫，武順臨終之前還在祈求，祈求她的寬恕，祈求她的原諒，她希望以自己的死來來換取自己的一雙兒女不要受到牽累。
武媚娘泣不成聲，她怎麼會不原諒她，縱使有着再大的怨仇她們終究是姐妹啊。
李治雖然畏懼武媚娘發怒，但到底抵不過賀蘭敏月的誘惑，白日裏二人雖然自被武媚娘撞破之後便未再見面，夜裏卻又宿在了一處，是以他二人此刻才聞訊趕到。
武順是懸樑自盡的，她的脖頸間有着一道深深的烏黑之色，但神情卻很平靜。
賀蘭敏月坐在地上輕輕碰了碰武順的臉頰，觸手卻是一片冰冷，她不可置信的向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當即放聲大哭。
隨着賀蘭敏月一同而來的李治此刻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安慰賀蘭敏月但是武媚娘也是同樣的哀傷，而且武順的死終究和他有關，此刻這兩個人一個是武順的妹妹，一個是武順的女兒，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們。
為了避免尷尬，李治最終沒有出口去安慰誰，而是走到了已逝的武順的面前，雖然他和武順之間並沒有多深的感情，但他終究是個心軟之人，對於這個昨日還在枕邊輕聲細語今日卻就已經不在了的人，他仍舊是感到哀傷的。但那是對美人凋零的憐惜，就如同對落花的垂憐，不過是淺淺淡淡徒有其表罷了，只可惜多少人都看不穿，望不透。
賀蘭敏月見李治同自己一般傷心，當下從中得到幾分寬慰，她胡亂了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猛地抬頭看向武媚娘，大聲吼道：“都是你，是你逼死了我娘親！”
“我沒有逼她。”武媚娘說道。
“怎麼不是！昨日若不是你突然闖入母親又怎麼會這樣，都是因為你！”
武媚娘尚未回話，一道蒼老的聲音已然先行喊道：“閉嘴！”
武媚娘回頭，只見母親榮國夫人已然緩緩的走入了正殿。
“母親……”話未出口武媚娘的喉頭已然哽咽。
跟在榮國夫人身後的賀蘭敏之此刻已然顧不得那麼許多，當即快步走到了武順面前，見到母親死的這般凄慘，淚水瞬間就流了下來。
賀蘭敏月走到賀蘭敏之的身邊哀傷的喊道：“哥哥……”
賀蘭敏之又悲又怒，“你和娘親同時入宮，怎麼你卻不知道開導娘親，娘親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居然毫無察覺！”
賀蘭敏月知道哥哥性急，此刻哪裏敢說自己昨日因為侍寢所以對母親有所遺忘，當下只是氣憤的說道：“若不是姨母昨日當面指責娘親，娘親又怎麼會想不開，都是她逼死了娘親！”
榮國夫人在來之前已經對賀蘭敏之說了許多，因而他惦記着外祖母的話，謹記‘他們一家的榮寵都是因為武媚娘是皇后，若沒有她便不會有他們今日’的這番言論，眼下雖然怒火中燒卻也明白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皇帝面前不能讓武媚娘下不來台，於是並不言語。
賀蘭敏月見哥哥居然只是沉默一時間更為氣惱。
榮國夫人彎身為武順整理好服裝髮飾，隨即緩慢說道：“我已經聽說了事情了始末，但是事已至此，你們姐妹二人再是有什麼仇怨也該消了，且送她風風光光的去吧！”
武媚娘點頭，即使母親不說她也是打算這般的。
李治在一旁頗為尷尬，此時見眾人並未出言指責他當下略微鬆了口氣，隨即說道：“那朕便下旨將其便追封為鄭國夫人。”
眾人都知曉這已經是極高的恩寵，便也無人反駁，算是承了他的這份情。
李治走後榮國夫人示意賀蘭敏月和賀蘭敏之先在偏殿等候，自己則和武媚娘回到了她的寢宮之中，遣散了服侍的丫鬟太監，室內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榮國夫人此時才道：“武順縱有不是終歸是你的姐姐，怎麼就出了今日之事？”
武媚娘雖然哀傷武順之死但此刻聽言哪裏能不委屈，“姐姐之死的確讓人傷心，但母親為何不問她們母女二人為什麼要背着我做出這般的事情！”
榮國夫人聽言說道：“此事武順和賀蘭敏月的確是不對，但李治是皇上，他若是當真看上了誰又能推阻的了？我們終究只是女人罷了。”
“女子又有何處不如男子？”
榮國夫人聽言一嘆，“縱使你今日權勢再大，到頭來還是要依仗男人的，今日依仗皇帝，來日宏兒登基你或可在幕後指點，卻終究不能踏足前台。”
武媚娘語氣徒然犀利，“難道身為女人就一定要依仗誰么！”
榮國夫人不欲在此事上多加糾纏繼續說道：“你雖然已是皇后又兒女齊全頗得寵愛，但終究年紀有些大了，眼下賀蘭敏月既然得寵你倒是不妨提攜她一把。我知道你恨極了她，但這種事情不是她也會是旁人，到底你還是她的姨母，她越不過你去。”
武媚娘聽言不禁冷笑連連，“娘親真的以為李治打算將她們納入後宮不成？若是真的打算如此他就不會隻字未提也不會躲着不敢讓我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李治他是什麼樣的人難道娘親還看不透么？”
榮國夫人一聲輕嘆，皇帝既多情又無情她如何不知？但是眼下女兒已經沒了，外孫女又這樣失了身子，斷然是不能再嫁與旁人了，此刻除了如此卻是沒有了退路。
“賀蘭敏月我不會動她。”武媚娘緩了緩繼續說道：“但是武家不能有兩個人身在後宮，名分一事李治不提我也是不會提的，李治願意寵她便繼續這般寵着，我只當宮中沒有這麼個人。”
榮國夫人這些年幫着武媚娘處理了不少的事情，此刻想到前朝權勢，想到武氏一族便也不再說話，外孫女再親她終究是姓賀蘭的，若是日後她當真有能力奪-權，那對他們對武氏都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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