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武媚娘聽言微微失神，往事猶如畫卷一般在眼前展開。

那時李弘雖然年幼卻已是十分乖巧懂事，於學業方面更是無需她掛心，凡是太傅所講無不用心牢記，只有在學《春秋左氏傳》的時候，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繼續學下去。後來一問之下方才知道，李弘不願意學習的原因竟是因為裏面寫到了羋商臣弒君之事。太傅無法，最後只得改授《禮記》。眾臣對此褒貶不一，但武媚娘對此卻是樂見其成的。當初也正是因為此事她才相信以弘兒之仁孝絕對不會行對她不利之事，而後這些年來李弘也一直沒有辜負她，若不是因為賀蘭敏之一事，他們母子也不見得會離心……

想到長子自出生到現在的點點滴滴，武媚娘心中的防備和怒火逐漸消散，神色開始變得和緩。對於這個長子她一向是十分疼愛並寄予重望的，她還記得李弘出生之時自己是多麼的喜悅，而後親眼看着他一點一點的成長，看着他冠禮成人，看着他大婚娶妻，再到現在逐漸走入朝堂……半晌，武媚娘心中嘆息道：弘兒長大了，她也老了……

見武媚娘似乎想開，李治鬆了口氣，隨即笑道：“朕聽聞媚娘許月兒今日出宮去玩了？”

武媚娘放下心中百轉千回的思緒，跟着笑道：“她那個性子我哪裏攔得住！”

趙氏見此略一揮手，宮人躬身退出大殿，將此處留與帝后二人。

李治與武媚娘有了這番交談之後便放心的將更多朝中之事交到李弘的手上，武媚娘得知此事之後未加阻撓。朝中大臣見勢如此，對李弘也表現的越發恭順。

李弘也未曾辜負李治的期許，在東宮諸人的扶持之下將交於他的大小事宜全都處理妥當。

李令月自是不知朝堂之上的此番變化，她只曉得最近一貫最為寵愛她的太子哥哥變得越來越忙碌，甚至她找上東宮的時候都沒時間陪她說話。而另外幾個哥哥也忙於學文習武，不得空陪她。好在母后最近對她管的並不嚴格，是以她每月里總能抽出幾日時間到高戩府上，如此一來她倒也不會覺得過於憋悶。若說之前李令月要高戩教授她禮儀只是想要躲開宮中的禮儀姑姑，那麼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她此時對高戩已經是發自內心的尊重。無論是天文地理，政治經濟、風土人情還是道家傳承，高戩總能侃侃而談，而他的觀點也時常與李令月之前在崇文殿聽到的和在書本之中看到的有許多不同，李令月有時便會提出自己不認同和不解之處。高戩並不將李令月當做孩童對待，每每遇到這些地方都會十分耐心的與之進行講解討論，如此一來李令月便越發覺得有趣，往高戩處跑的便越發勤了。

武媚娘對於李令月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多加阻攔，不過隨着蘭兒多次打探消息未果和朝堂上的政局變化，武媚娘便不在此處多花心力，將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軍權之上。說起來若不是這次政局的變化她還不會發現自己手中的她多年以來以為根深蒂固的權力原來如此脆弱，那些以前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宣誓為她效忠的臣子在即將登基的新皇面前完全失去了他們所謂的立場。此刻的武媚娘覺得既憤怒又可悲，說到底等到他日新皇登基，她不過是後宮之中的一個老朽婦人而已了，到了那個時候，她手裏又能有多少權力？也不怪這些臣子如此見風使舵了。

“你說，這天下誰人可信？”武媚娘忽然的問道。

趙氏見武媚娘神情變幻不定便一直在一側小心服侍，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此時徒然聽到此問不由心中一驚，片刻后笑道：“皇後娘娘可信的過奴婢？”

“你服侍我已有幾十年，自然是我最為信得過的人了，可惜朝堂之事你所知不多，不能為我出謀劃策，若是娘親在世……”

趙氏斂眸不語。

半晌，武媚娘起身說道：“說到底還是血脈至親方才是最值得信任的，只可惜我武家人才凋零，我的嫡親血脈里現在也就僅剩下幾個子侄了，你去傳我口諭，讓那些侄兒們沒事多來皇宮看看我，就說我想他們了。”

武媚娘的這道口諭對於武三思和武承嗣來說無異於是一張催命符，讓他們驚恐不已。當年他們的父親武元慶和武元爽為何而死他們一清二楚，武惟良和武懷運又是如何死的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而賀蘭敏之的發配更是歷歷在目，如今武媚娘說想他們了？他們以後還有好日子過么？

兩人心中雖然都是百轉千回卻是誰也不敢不尊皇后之命，第二天一早他們便一起到了宮中。

武媚娘看着在自己面前恭敬跪着的兩個子侄，心中不由有些感慨。想到自己當初受到百般凌-辱，再想到自己親手將那些人一個個剷除，武媚娘的心中便有着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和痛快的感覺。而她能做到一切，都是憑藉著手中的權力。權力當真是個好東西！而現在……為了鞏固自己手中的權力，她要重用這兩人，他們父親的罪責她將不會再報復在他們的身上，但是同樣的，他們也必須對她展現出絕對的忠誠！

“快起來吧！都跪着坐什麼？”

聽到武媚娘話語之中的熱絡兩個人都有些發獃，隨即起身都有些茫然的立在一側。

“我聞你二人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際，你們可願入朝為官？”武媚娘笑着問道。

二人聽言都驚訝的看向武媚娘，滿臉的不可置信，本以為此次入宮是生死一線，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機會。但兩個人早早喪父，都早已經是經歷不凡，自然也不是心思單純之輩，是以心中雖然有些異動卻是誰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