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上公學(下)
第三回落榜萬琰失宜去教職心切父母定議上公學(下)
溪頭鎮在聊城縣裏算是個很大的村鎮,四五百戶的人家擺佈在一大片平原上,各式草棚、茅屋、木閣、磚瓦房都有,有貧家孤間,有一般人家的排屋,也有富人家的院落大宅。
村民住家房前屋后多半都種些果樹或蔓藤瓜果,或乾脆就開闢個菜園。春夏初秋之際,倒是綠茵遍地,瓜果飄香,一派欣欣向榮的田園鄉村景緻。
村落北邊半里地是一脈蔥蘢的山嶺,東西南三面則是一大片平整的田野,登上北邊的山嶺放眼望去,很遼遠才再見到有山。
槐香河從西向東流向村子西側,然後往南,再折向東邊流去。
槐香河河面寬闊,是溪頭鎮的母親河,農耕用水就靠它了。
槐香河跟縣城的聊城河是相通的,但縣城地勢高,聊城河是一條支流,流入主河道之前築有一個攔河壩,以便農事灌溉取水,所以航路就不能通達。
當然槐香河裏魚蝦不少,有不少漁夫就以打魚為生,捕魚到鎮上甚至到縣城賣。
溪頭鎮周邊遠近也有不少的小村莊,不過三五十戶人家的莊子,但遠沒有溪頭鎮那麼大。
溪頭鎮上有一條小街,街上有食店,有雜貨鋪,有集市。小街上的小店每天都開張,吃的用的都可以買到,但大集市每三天一次,村上和周邊遠近的村子鄉民來趕集,肩挑車拉把要賣的運來交易,想買的也是趁集市日採辦。
集市日也是行腳商販的好日子,販運各式雜貨或其它新奇物品來賣,賺錢討生活。
溪頭鎮的村民以姓盧為主,其它雜姓只有不多的幾戶人家,也都已搞不清楚什麼時候參乎進來的了,而盧姓的遠祖都是一家人,其實起初就是一戶盧姓人家,時代久遠之後就繁衍出一個大村子來,慢慢地演變成了市鎮。
鎮上人家的房屋就圍繞着村鎮中心的盧氏公祠佈局開來。公祠成了村民的活動場所,除了祭祀活動外,鎮上有什麼其它公眾活動都在公祠內或前面的小廣場上進行。
緊靠公祠,建有三間房子,作為公學。
鎮上村民雖然世代農耕,但依然十分希望鎮上能出來個人物,好給盧姓家族光宗耀祖。族中按人丁攤派出資建了這幾間公屋作為學堂,聘請教書先生給族中子弟授課。
族人一直流傳着這樣的故事,說盧姓祖上曾出過一個大官,也是貧窮出身,寒窗苦讀,最終考中進士,做官做到刑部尚書。
這個故事一代一代的流傳着,村民們都確信無疑,並一直就懷着很高的期望,期望親眼看到進士上榜報喜差役進村,更期望看到盧姓大官衣錦還鄉的盛景。
雖然這樣的盛景即使在村裡年紀最大的村民眼前都沒有出現過,但是這並不妨礙溪頭鎮村民們懷抱着永不磨滅的憧憬。
當然,也不是村裡所有的孩子都會到學堂來學經授業,雖然到這裏來學習只需要分攤先生的工錢,花費很低,有的窮苦人家還是上不起或者不捨得上這個學堂。
還有一些富人家的孩子也不上這裏學經授業,富家一是希望自己請先生單獨教授更好些;二是不想自己的孩子跟窮人家的孩子們混在一起;三是一同學經授業的十幾二十個孩子年紀大小不一,也不利於孩子的學業。
盧永茂更是不想把盧嘉瑞送到這個學堂。
盧嘉瑞是三代單傳的獨苗了,出生以來就一直是盧永茂家對於未來的全部寄託,是心肝寶貝,尤其是盧永茂自己覺得失去了再添丁的希望之後,更是如此。
盧永茂比鎮裏任何一家都更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能踏上仕途,給盧姓家族給盧家光耀門庭。
他想的是請最好的先生來專心一意給盧嘉瑞教書授業。
雖然曾經請來的先生也都不盡人意,同時看到盧嘉瑞對讀書授業沒有什麼天賦和興趣,但盧永茂不願輕易放棄。
盧永茂依然執着地認為,盧嘉瑞有一天會改變,會成為優學之人。因為他覺得盧嘉瑞顯然比一般孩子聰明很多,只要把他的學習興趣激發、挖掘出來,就一定會比誰都學得更好,考個秀才、舉人是沒有什麼難的,甚至考中進士都完全是可以指望的。
但是盧永茂也一直飽受失望的折磨,雖然看到盧嘉瑞似乎越來越顯得聰明於一般孩子,但始終沒有看出來盧嘉瑞對學經授業有增加多少興趣,反而是看到了盧嘉瑞對學經授業的越來越多的抗拒。
盧嘉瑞調皮搗蛋氣走了請來的兩位教書先生之後,連找合適的先生都困難。
盧永茂也漸漸地沒那麼信心滿滿了,甚至萌芽了失望的心裏影子。
“瑞兒的學業真是一件煩心事,都這麼大了,整天玩耍不是個辦法。”一天旁晚,晚飯後,盧永茂在大娘房裏,對大娘說道。
“是啊,咱們家就這麼一根獨苗,是應該好好的教養,將來有些出息,不能由着他無所事事,虛耗光陰。”盧嘉瑞雖不是大娘親生,但大娘甚愛盧嘉瑞,而且家裏別無其他孩子,她和二娘、三娘之間也無什芥蒂,幾位娘們都視盧嘉瑞如己出,都還指望着在自己老去時盧嘉瑞給養老送終,所以大家對盧嘉瑞是一樣真心的十分關愛。
“可就是一直沒找到真正合適的先生來教他,不好的先生來教只怕教不好。”盧永茂靠在椅上,閉上雙眼,似乎是對大娘說,又似乎自言自語。
“有人管教,總比沒人管教,整天頑耍的要好。”大娘繼續說道:“先生教的不就是四書五經之類古籍嘛,對瑞兒多少總有教益,怎麼會不好呢?”
“說的倒是個理,但先生對經義的講解好不好不但會影響到應試成績,還會影響兒子思考問題處理事情的態度。有些先生教的不好,還真的就是誤人子弟嘛。”盧永茂說道。
“那也得儘快找個辦法才是啊,總不能一直就這樣給放任下去吧?這樣他不會有出息的。我們家可就指望他了。”大娘也是心裏着急,但也說不出什麼主意來。
“我不是也一直在想嘛!”盧永茂只好說道。
“你不如到三娘那裏去,跟她講講,她見識比我和二娘廣,也許能有什麼好辦法也不一定。”大娘說道。
“說的也是,我跟她說說去看看。”盧永茂說道。
盧永茂起身出門,向三娘房子走去。
走過兩個迴廊,盧永茂就來到三娘的房間。三娘正在外房火盤邊烤火取暖,看到盧永茂,就站了起來,給盧永茂道了個萬福,將盧永茂迎進房內。三娘說道:
“老爺過來了!”
“有點事情跟你聊聊,就過來你這裏坐坐。”三娘是盧永茂三個妻妾中最年輕的也是容貌最美的一個,加之為盧永茂生下唯一的兒子盧嘉瑞,所以盧永茂對三娘自然是恩愛有加,心裏的地位當然勝過大娘和二娘,雖然看起來並沒到專寵地步,還表面上刻意的保持一定的平衡,但盧永茂骨子裏更疼愛三娘。
很長一段時間,盧永茂更多的在三娘房歇息,哪怕是盧嘉瑞出生之後也是這樣。
只是到後來,盧永茂拚命努力勤耕勤種,但幾位妻妾肚子毫無回應,漸漸的力不從心之後,他也慢慢的對再生個一男半女失去了念想,加之盧嘉瑞也逐漸長大並就住在三娘房前天井斜對着的房裏,晚上他就由着心情隨便到那裏歇息,不再刻意找三娘了。
但如此一來,盧永茂到三娘房中歇息的卻反而更少一些,因為三娘琴棋書畫皆有所通,又熟讀四書五經,盧嘉瑞長大之後就經常自己教盧嘉瑞讀讀書、寫寫字什麼的,盧永茂也就不常來打攪了。
“妾給老爺倒杯茶喝吧?”三娘說道。
“不必了,你坐着吧!我跟你說說瑞兒讀書授業的事情。”盧永茂順便就也坐在火盤邊,伸出雙手來取暖。
“唉,瑞兒是該好好的讀讀書了,整天混着過日子沒有出息,將來家業如何託付得了啊?”三娘說道。
“我比誰都想讓他好好讀書,將來好彩弄個功名光耀門庭。只是不好的老師卻會誤人子弟,又找不到好的老師。就這麼犯難了。”盧永茂說著無奈。
“老師好不好當然很重要,孩兒的志趣更要緊。瑞兒似乎並沒有多大的興緻在學業上,聰明是聰明,卻不愛讀書。”三娘也坦然說道,其實她是最不溺愛孩子的一個。
“這就要找一個學問好,還要能鎮得住他的先生了。這樣的人很不容易找得到的。”盧永茂說道。
“但找不到好的先生,也不能老這樣放任他混下去嘛!”三娘說道,“開卷有益,有人教導總好些。”
“你這些時候教導他讀書,都教得怎麼樣了?”盧永茂問道。
“教他讀了些經典書籍,也只能將一些淺易的經義講解一下,深奧一點的我也不懂,也沒有辦法教更多,更不能引導他自己去理解經義了。況且我是他母親,也不能讓他規規矩矩地受教,不好老是罵他打他,如何能像老師一樣教他呢?”三娘說道。
“我看先送他到鎮上學堂去吧,先在那裏讀書,如果找到好的先生再請回來教他,這樣不必虛耗光陰。”盧永茂想想,說道。
“巧的很,這些天我也正有這樣的想法。我也聽說那位老先生也是很有學問之人,至少不會耽誤到哪裏去。”三娘贊成道。
“既然你也這麼想就最好,年節過完,新學年開始就送他去吧。”盧永茂就決定了。
兩人再聊了一會天,天就已經黑了,三娘點上了燈籠,跟盧永茂說:“我去看看瑞兒。”
盧永茂說:“我也去看看,看他在做什麼。”
按照三娘的日常時間安排,這個時間盧嘉瑞應該是看書,看約莫一個時辰,困了就睡覺。
三娘雖然對詩書懂得不算很多,但從小在樂坊妓院長大,時間很是富餘,又受過一些專門的熏陶培養,書是讀了不少,加之人也聰明機靈,雖不能說通熟經典書籍的奧義,一般典籍也都粗通,在婦人中也算是個有學問的人。
正由於粗通詩書,且在妓院這種九流三教混雜之地長期廝混,使三娘相比別的婦人顯得更有見地。
在盧永茂眼裏,三娘就是個很有見識的婦人,有什麼需要商議的疑難事都會地跟她商議,聽取她的意見,而對大娘和二娘則只要告訴她們怎麼做就行了。
正由於這樣的緣故,盧嘉瑞小時候的啟蒙老師其實是三娘,就算後來請過先生來教,很多時候三娘都親自督促教誨盧嘉瑞的學習。
三娘一度自信她能夠指導盧嘉瑞學好詩書典籍,去取得功名。但隨着盧嘉瑞的逐漸長大,她終於明白了,儘管盧嘉瑞很聰明機靈,卻對書籍始終沒有很多的興趣甚至有些厭倦,同時由於她是母親,很難像教書先生一樣嚴格地管束盧嘉瑞,讓他專心於通盤地讀書學習去做應試準備。
盧永茂對於盧嘉瑞的通過讀書獲取功名的期望,在三娘心裏一直就感覺到前景黯淡,儘管她從未表露出來,同時也努力朝這個方向去想去做,去盼望奇迹發生。
盧永茂與三娘到盧嘉瑞房中時,盧嘉瑞正在專心致致地做他的地螺呢!
地螺是個很好玩的東西,用木頭做成,用一到兩寸大的堅固結實圓木頭,截取約莫兩三寸長,削成類似芋頭形狀,一頭大一點,一頭小一點,在小一點的一頭中心打進一個方形大鐵釘,鐵釘留一小段在外邊作為轉軸腳,用編好的麻繩繞在鐵釘上,從鐵釘繞至螺體一半左右,一手握着,然後用力突然拉開麻繩,同時將地螺放到地面,地螺便會快速旋轉。
玩耍比拼地螺時,一種是比誰的地螺旋轉時間更長誰勝出;一種是一人將地螺施放在地上旋轉,另一人要用力對準旋轉中的地螺施放自己的地螺,目標是擊打對方地螺致死,同時保持自己的地螺還能繼續旋轉。輪流進行,一方成功而另一方未成功,則成功一方贏得本輪,如雙方均成功則本輪平局。
盧嘉瑞很喜歡這個遊戲,因為盧嘉瑞喜歡賭勝。而獲勝的關鍵除技術外,地螺材料的質地和做工很要緊。木頭一定要堅固厚重有韌性的,鐵釘要方形的熟鐵棺木釘,麻繩要用軟而韌的麻,還要三股編製,如兩股編繩就不夠混圓,會影響地螺轉速和擊打準確度。
盧嘉瑞已經丟棄了兩個不太好的地螺了,前村的盧永義那小子常能贏他,這次他要做一個最好的,他要戰勝盧永義,做個常勝將軍,做個不敗的戰神。
對於盧嘉瑞,玩樂比讀書更有吸引力。平時三娘吩咐他讀的書,他基本上是能敷衍就敷衍過去,始終就沒上心。但至於玩樂的東西,他卻是特別的機靈聰明,在村裏的玩伴中,每一種玩樂遊戲他基本上都是最出色的。
盧永茂和三娘進到盧嘉瑞房門來時,盧嘉瑞正在專心致志地用刀削木頭做地螺螺體,小小有些吃驚。
“父親,母親!”盧嘉瑞站起來做個揖。
“瑞兒,讓你讀的書讀了沒有?”三娘問道。
“讀了兩遍。”盧嘉瑞答道。
“要熟讀,要能背出來,過兩天為娘給你講解。”三娘說道。
“瑞兒,你剛才做的什麼東西?”盧永茂插話問道。
“做個地螺玩的。”盧嘉瑞說道。
“玩有時是要玩一下,但你娘叫你讀的書要好好的讀好,不讀好書,以後怎麼辦?整天還無所事事的玩嗎?你要長大了。”盧永茂說道。
盧永茂和三娘坐下了來。
“瑞兒,今晚你父親與為娘過來就是要跟你說說你讀書授業之事。”三娘繼續說道,“你年紀不小了,以前也請過先生來教你讀書,為娘也一直在管你的學習。請來的先生教的不是很好,又都辭了。為娘一直在教你督促你,雖然為娘粗通典籍,但畢竟學問不深,也不能說教得了你什麼。”
“孩兒願聽父親母親教誨!”盧嘉瑞站着,接茬說道。
“為父與你娘親商量,覺得你要儘快的正正式式、認認真真地讀書學習,以便將來應試,取得個出身和功名,為你自己也為盧家爭得榮耀。”盧永茂說道。
“父親說的是,孩兒應該好好讀書學習。只是讀書應試取得出身和功名是很好,但孩兒對枯燥乏味的書籍提不起興緻,讀書出身本來也不容易,怕只會讓父親母親失望。”盧嘉瑞輕輕的說道。
“瑞兒,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這為娘知道,只是不能安心用心地去讀書學習,如果能專心攻讀,你一定比別人讀得好,應試也一定比別人出色,考取功名是一定可以的。不要喪了自家的志氣。”三娘鼓勵說道。
“如今在村裡學堂教書的余先生學問不錯,聽說教得很好的。為父和你娘親商量着先送你到學堂去跟着學,不要再在家裏這麼混着過日子。到為父找到更好的先生時,再請來家單獨教你。”盧永茂直截了當地就說了。
“如今年節也快過完了,新學年開始就去吧。去學堂之前為娘還會繼續教你讀些書。”三娘說道。
“是,孩兒遵命就是了。”盧嘉瑞知道父母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的,再說學堂里的學童很多就是他的玩伴,去學堂讀書說不定更好玩。
“好吧,差不多就睡覺吧,不要玩那麼晚。為娘與你父親也要回去歇息了。”三娘說完,就和盧永茂離開了盧嘉瑞的房間,回自己房間去了。
“這孩子,要是讀書有玩耍的那個勁頭就好了。”在回房間的路上,三娘還念叨着。
“是啊,瑞兒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就是讀書不入心。”盧永茂附和道,還帶有些感嘆,“要是真能好好地讀書,將來一定有大出息。”
“看有沒有好的先生,你可要抓緊去找,到學堂去只是臨時的辦法,真正要應試,一定要有高人教授才行的。”三娘說道。
“那當然,我不是一直都在尋找嘛。”盧永茂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正當盧永茂與三娘要解衣歇息之時,曲兒急匆匆跑進來說道:
“大娘請老爺到上房去。”
這麼晚了,大娘究竟何事急着請老爺到上房去呢?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