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當日王妃便先叫人知會百子庵,說自己府上有貴客要做場法事。百子庵的姑子們忙應承下來,“娘娘要來時,各色用具都是齊全的。我們也先打發了閑雜人等,不許人混進來。”

如此,第二日上賈敏方起了個大早,在府內幾個二管家的陪同下坐車去了。

楚旻陪着黛玉在府內頑了一整日,晚間索性連院子也不叫回去了,小姊妹倆鑽進一個被窩裏睡得一夜黑甜。

賈敏從庵內回來便顯得心事重重,只推說精力不濟哄着黛玉去找楚旻頑去,黛玉見着母親似乎只是累着了,並無大礙的樣子,便也放心來找楚旻。

也是兩人投脾氣,不過三五日功夫便好得跟親姊妹似的。黛玉整日跟在楚旻身後,一口一個姐姐的叫着,她簡直有些崇拜這個幾乎無事不曉、無事不能的楚姐姐了。

“太太,姐姐什麼都會,什麼旁的雜的都難不倒她!今兒她叫底下人做一個叫什麼雪糕的東西給我吃,軟軟甜甜的,比酥酪好吃多了!”黛玉躺在賈敏的懷內,臉上猶帶着絲激動的潮紅,她輕抿了抿唇,似乎還在回味雪糕的味道,過了會子又搖頭遺憾道,“可惜姐姐不許我多吃,那雪糕也放不大住,不能帶回來請太太也嘗嘗。”

她在賈敏身上扭了扭,笑道:“不過姐姐答應明兒再做一回,到時候也給太太一份,請她們送來。”

賈敏輕輕拍着她的後背,“那替我多謝着郡主。”她近乎眷戀地盯着黛玉頑得散落下來的髮絲,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玉兒真心實意喜歡郡主,郡主待玉兒,即便是親生姊妹也不過如此,總歸讓她心中好受些。

“不過明日就不必送來了,王妃娘娘邀了海州城內官眷明日設宴為咱們洗塵,玉兒忘了?”

黛玉恍然,笑道:“原是明日了!真是忘得乾淨,我還道還有好幾日呢。”

賈敏笑道:“那是你頑的忘了日子。”

黛玉不好意思地伸手遮了遮臉頰,“還真是。”

當日黛玉便同賈敏早早歇了,次日王妃在花園內設小宴為二人接風。

雖說是小宴,來的人卻着實不少,收着請柬的沒有敢不給王妃面子的。眾人下車,有內侍引着到了花園。

正中一張捏絲戧金雕仙人賀壽的大榻,榻上鋪着錦裀象牙簟子,榻前兩張雕漆大幾,一張荷葉式、一張葵花式。東面客座和西面首位各放了一張紅木椅子,兩張几案,下余各處都是一椅一幾。

眾人在園內丫鬟引領下按着位次一一坐了,只空下上首的三張來。王妃還未至,底下官眷們也不敢閑談說笑,只各自坐在椅上垂頭斂目做沉默狀,好在宴設在花園臨水渚,涼風習習並不炎熱,又有王府內學生細細吹奏笙簫相伴,倒也不至難熬。

約莫兩盞茶功夫,便有內侍匆匆跑來揮手,岸上鼓樂忙停了,學生們抱着樂器垂首靜立,官眷們便知是王妃來了,忙都起身向北面恭敬侍立。

不多時果見一列內侍交錯,王妃緩緩行來。

“諸位都坐罷。”張綿含笑坐了正位,賈敏便坐了東邊客位,楚旻坐了西邊首位,黛玉因年紀小,便和賈敏一同坐着。

“今日勞動諸位,原是為了我這舊友接風,”張綿笑道,“我們二人算起來也有一陣子未曾見面,心內一直遺憾。這回來了海州才算了了我這樁心愿,索性便叫諸位來,一則是接風,二則也是聚一聚,大家彼此認識認識。”

海州知府家成太太忙湊趣笑道:“是這麼個理兒。”她笑着看向賈敏,“早先在京中便聽家裏說起過榮公之女,可惜一直無緣得見,不想今日托娘娘的福氣竟見着了,果真不負盛名。”

參將李俊澄之妻隨後笑道:“正是這話。我也常聽外子提及當年榮公威名。虧得我母家同貴府上也還有些來往,竟未曾見過恭人,竟是憾事了。原抱憾不知何處能見呢,不想今日借了娘娘的光兒。”

“還不知恭人何時同娘娘相識的,”李俊澄之妻笑語連連,“可惜我當年離得恭人那樣近,竟也不能早結識些兒,可真是想想便要惱得捶自己兩下子了。”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海關道道台之妻同她交好,聞聲忙笑接道:“姐姐這話說得我笑個不住,快些兒收回去罷!都知道姐姐泛酸了。”

楚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見着了名單的緣故,如今李俊澄家的人說甚麼,她都覺得不對勁兒,好像李俊澄之妻在試探賈敏為何來海州似的。

賈敏含笑道:“兩位抬舉了。說來我同王妃結識,原也不是在母家。卻是外子之祖在老親王帳下效力,算起來,當年若不是老親王極力舉薦,先祖怕是不能有建功立業的福分前程。這份恩情先老夫人一直銘感在內,屢屢教外子要念恩知恩,外子與我也心存感激,家下常有來往,這才與王妃相識。”

她說著嘆了口氣,“可惜這些年,外子有職,離海州頗遠,為官又無命不得擅離,一直未能上門拜訪。好容易今年輕鬆了些兒,便斗膽上門來了,幸而王妃還念着早先舊情,竟同未曾分別一樣。”

“妾敬娘娘一杯。”賈敏遙遙舉杯,一口飲盡。

這是兩人早就商量好了的說辭,

張綿忙端了一杯回敬,“這是哪兒的話,是咱們脾氣性子投緣。”她笑着向眾人道:“今日實則還有一事的。”張綿招手叫黛玉,“孩子,過來。”

黛玉忙從賈敏席旁起身,由王妃身邊的丫鬟引着到了正席前,福身道:“母妃。”

她聲音不大,僅有前頭兩席聽見,海州知府太太不由滿臉錯愕,下意識地扭頭看李俊澄之妻柳氏,是我耳朵出了岔子不成,適才這孩子叫娘娘什麼?

柳氏臉上震驚一點不比她少,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底下眾人未曾聽清,還都笑着贊黛玉好相貌,“這是恭人的女兒?頗有其母之風。”

張綿淡笑道:“這是我新認的乾女兒。”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官眷們呆得筷子都忘了,停在半空中僵在那裏,楚旻看了忍不住笑起來。這笑聲方給眾人提了醒,一個個七手八腳地動作起來,各個好奇得貓爪撓心,偏又不敢問,臉上神色古怪至極。

賈敏輕咳了一聲,解釋道:“原是我前些日子去百子庵上香,那裏師太一眼便看出我有這麼個女兒,又說這孩子只怕福氣大,不是我們這樣人能壓得住的,所以這些年一直身子孱弱,病不離身,葯不離口。”

她嘆了口氣,“慌得我不行,趕着問師太可有什麼化解之法,師太為難半晌,說要是化了這孩子出家,怕我們又不肯——這也是,如今我膝下只這麼一個女孩兒,如何捨得呢。又說不然找一個身份顯貴、福氣深厚的人認作乾親,便壓得住她,正愁得我沒法子,不想回來了一說,王妃竟提出要認這孩子做個乾女兒,真是……這樣好心的,卻哪裏尋來!”

張綿接口笑道:“這也不算什麼,本我跟這孩子投緣,就想着說能多親近親近才好。我看八不成兒師太便是參透了這一點,才如此說的呢,我反倒覺着全了心愿。”

楚旻偷偷忍笑,母妃和賈敏這一唱一和的,又是落淚又是歡笑,這演技到了現代,那也不是花瓶啊。要不是隱隱猜到幾分,恐怕還真要被她兩人蒙過去了。

這年歲,家裏總有那麼幾個身子孱弱的後代,底下官眷們便有感同身受的,聽了忍不住跟着抹起淚兒來,這戲更真情實感了。

更有些便交口稱讚起王妃慈心來,楚旻一時間倒看不出誰值得懷疑。

柳氏也拿帕子按着眼角,像是才哭過了。

楚旻正想說什麼,忽聽耳邊絲竹之聲驟停,有飄飄渺渺的木魚之聲遠遠傳來,那長長的敲擊聲彷彿落在她的耳邊,又聽見道:“有那人口不利、久病不醫,或批命理、或解災厄的,我們善能醫治。”

楚旻一愣,這是哪裏來的聲音?她不動聲色地端着酒杯,眼角掃過四周,卻見官眷們都是一臉茫然,又有驚異之色,顯見是都聽見了,卻又不知就裏。

莫非……楚旻往正席看了一眼,是母妃安排的戲碼?誰知抬頭卻見張綿也微皺着眉頭,楚旻深諳母親,便知這也不是她安排下的了。

不過,怎這話聽着如此耳熟?楚旻心頭泛上一股古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裏看過這麼一件事似的。

她輕咳了一聲,提醒道:“母妃,這深宅之中,能穿進外頭的聲音來,實在離奇。”

海州知府太太興許是被適才賈敏說的打動了,熱切道:“郡主此話正是,顯見這主人怕是有些道行,我聽着似乎能批命理?還能醫治的,正請他瞧瞧林姑娘。不如娘娘叫了進來,咱們聽聽他說些什麼。”

張綿皺着眉頭,“這些不比常去寺廟裏的大德高僧,街邊上招搖撞騙的如何能信?還不知是不是假僧人呢。”

柳氏笑道:“假不假的也不打緊,娘娘和賈恭人不正憂心林姑娘么,他若是有法子自然是好,若是無稽之談,索性打發了出去也就罷了。咱們不信就是。”

海關道道台之妻也附和道:“叫了進來聽一聽,信不信的還不全在咱們。”

張綿自然知道她們說的不錯,要是平常叫進來聽一聽也無妨,可黛玉命理這話本就是編的,為的是能名正言順地認黛玉做乾女兒,要是進來的道人、僧人的沒本事瞎說叫人一眼看穿便罷了,要是有本事的,戳穿了可就真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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