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曜日初升,點點碎光透過薄薄的雲霧躍落,古樸莊嚴的城門上太.祖御筆親書的“海州城”三個大字緩緩顯露。
前朝倭寇屢次進犯,海州城的城牆數次加固,本朝安定親王楚盛之戍守海州以來,更重防禦,城牆已有足足一丈九尺之厚,單是外頭城磚就有四尺,又有驍勇善戰的楚家軍在側,尋常倭寇根本不敢輕易來犯。
百姓們數十載安生日子過下來,海州城內繁華熱鬧早已不輸蘇杭。又有臨海之便,四海奇珍皆陳於市,寰區異味悉歸庖廚。更有柳陌花街新聲巧笑,街市摩肩接踵,雕車競逐,寶馬爭馳,金翠曜日,羅綺飄香。
城中街道兩列店肆林立,茶館、酒肆、當鋪、綢緞鋪、胭脂店子應有盡有,近湊些又有不少小商小販或推着車子或脖子上掛着箱子來回奔走叫賣。長長的街道延伸出去,直伸向坊市邊沿。
日頭升至正午,天氣炎熱,街邊行人漸漸便少了,反倒沿着入海的北潮河兩側沿岸有垂柳裊裊、涼風陣陣,人多了起來。
“姑、姑……公子!”一聲叫聲從躲在河邊納涼的人群中傳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小廝喘吁吁拎着袍子追前頭一個差不離兒大的公子,引得周圍擺棋盤的老漢們不由側目跟着看了過去。
看清了前頭那位公子,人們不由眼前一亮,幾個好事的老頭子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嚯,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只見那小公子看着也是十三四歲年紀,穿得倒是低調,不過一身寶藍色文生袍子,烏黑的頭髮使同色料子包了一個髻兒在頂上,腰間一條豆青宮絛密密攏住了,也不掛金玉配飾。
真叫人們驚嘆的,是這位小公子的樣貌。身量纖長,面白唇朱,眼神靈動,一雙貓兒唇微微翹起,未語先帶三分笑意。平白給那一身平淡的衣裳添了三分貴氣,叫人看了不敢小覷。
“嚷什麼!”那公子拿着一柄輕敲小廝的頭,“還不跟上呢。”
小廝連連點頭,忙跟上去,那公子唰一聲打開扇子,搖着風帶着小廝走遠了。
直至兩人身影遠遠走得看不見了,樹蔭下人們方長出一口氣,一個老頭忍不住嘆道:“我老頭子痴長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見着這樣氣度的公子哥兒呢。”
邊上一人附和道:“這話正是,叫我說,這樣人物才配得上那金玉綺羅,可惜瞧着家世不顯的樣子,打扮得倒不起眼。”
“呸!你懂個屁!”靠着樹榦假寐的一個中年男子睜開了眼,張嘴就啐了那人一口,呲牙嘲諷道,“沒長眼的東西,你看着那衣裳不顯眼呢,我實話說了,怕不是你家十年嚼穀還頂不上人家那身料子一半子的價錢呢!”
那人剛被啐了一臉,正豎了眼睛要破口大罵,聽見這句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忙又挺起來,哼道:“趙老六,我不懂,你就懂了?倒是跟大傢伙兒說道說道——我聽聽你放的什麼屁!”
趙老六懶懶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土,“你只看見那料子不起眼,成,我當你不識貨。說穿了,江寧織造府進上的料子,一尺一百兩銀子也不是你個瞎眼老狗認得出的。”
“你沒瞧見那下擺上繡的歲寒三友,那可是上好的蘇綉,那針法沒個苦練十幾年的綉娘能繡得出來?”趙老六蹭了蹭鞋底,“當年我老子有錢,得了這麼一匹差不離兒的料子,喜得什麼似的,恨不能供到祖宗跟前日日燒香呢——你還好意思說不值錢!”
“更不必提那檀香四花扇,”趙老六眼中精光一閃,呲牙道,“就不說上頭扇面子那八大山人的水墨圖,單雕花、檀木,賣了你小子也買不起!”
那人被他咄咄逼人的一句句說的面紅耳赤,偏又無可反駁,都知道當年趙老六家裏是有幾分底子的,不過不知什麼緣故敗落了罷了,什麼江寧織造、又是什麼檀木四花扇,他聽都聽得糊裏糊塗了,只知道貴罷了,哪兒還能反駁出什麼來呢!
霎時一股子血氣衝上腦門,他被說得急了,一揚拳頭,作勢就要衝上去,“趙老六,你……”
一句話還沒出口,趙老六已經敏捷地從他身邊掠了過去,匆匆扔下一句“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一溜煙兒跑沒了影兒。
這倒給了他台階,憤憤地揚聲罵了起來,周遭兒見着要起爭執,忙過來勸和,那人自覺有了面子,這才又不乾不淨地啐趙老六幾句破落戶兒等話,才坐了下來,“要不是他跑得快!”
趙老六一路飛奔,直追適才那兩人而去,可那公子已走了有一會子了,北潮河上行人摩肩接踵,何處去尋來!
“姑、公、公子,時候不早了,咱們快些回去罷!”離着趙老六不遠處的一個茶攤兒上,正坐了適才那小公子和他的小廝。小廝正苦苦勸着公子要回去,“回頭太太身邊幾個姐姐知道了,非要罵我一頓不可。”
“公、公子!”公子哥兒倒抓着扇柄一下一下地敲小廝的頭,“說了幾回了,你家小爺我是公子、公子,回回叫公公——母親那裏有我呢,罰不了你什麼。等我逛完了這條街,順着中大街就家去了。”
小廝一臉哭相,揉着自己的頭道:“姑娘您是不怕,王爺疼您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的,王妃更是疼您疼得什麼似的,一日也離不得。家裏誰不是瞧見您掉一根兒頭髮都能叫兩聲兒的,奴婢可不成。”
小公子眼一瞪,低聲喝道:“說了叫公子!”小廝苦着臉改口,“公子,咱們還是回去罷……”
“不回,好容易出來一趟,且等着我盡了興才好呢。”小公子任性地一扭頭,悠閑地晃着腿,瞧過路撐着箱子的貨郎一路走一路叫賣,“父親去了水軍衙門,不到天黑是回不來的。姐姐從京里送了端陽的節禮來,母親少不得要抓着那幾個媽媽問來問去,這時節也顧不上旁的,正正便宜了我,今兒在外頭好生樂一日才回去呢。”
見着身邊人仍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小公子只好哄道:“說了怪不着你,哪回我出來你見着跟我的人挨罰了?回頭誰罰你,我楚旻兩個字兒倒過來寫。”
有了這樣保證,那扮做小廝的丫鬟方虛虛放了半個心,悶不吭聲地替楚旻擦了茶碗,又從荷包內取了隨身帶着的好茶葉,仔仔細細倒了杯茶來,“公子您喝這個。”
楚旻接過飲了個乾淨,又坐了一會子,許是膩味了,利落從椅子上一蹬,已是站起了身來,“茯苓,你瞧那街角子鬧鬧哄哄的做甚麼,快會了賬,我帶你湊個熱鬧去。”
茯苓見着主子起身就走,忙掏了幾個銅錢出來放在桌上,一壁招呼老闆“錢放下了。”一壁匆匆跟了上去,生怕哪兒擠着了這位小主子,磕了碰了回去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也是楚旻眼尖,街角子上正七七八八圍了一群人,隱隱能聽見有誰高聲說著什麼。
“大爺您只管細打量,我這丫頭也就是這程子沒甚東西吃,才落得這樣面黃肌瘦。可這胚子那是着實不弱!”
一個約莫三四十年歲的中年漢子,伶仃着兩條瘦腿,一口黃牙呲出來說得口沫橫飛。他弓着腰衝著站在對面身穿富貴團花土黃色兒綢袍子的矮墩墩的一個胖子一個勁兒諂笑,“爺您一看就家業富貴,不經手這些小事——這買人,光看樣貌不成,您得看牙口!”
他一把就捏住了小丫頭的下巴,硬生生掰開了她的口,“您看這牙——糯米細牙咬金斷玉!您再看這頭髮,饒是這麼餓着,烏黑油亮!您帶回去好生調.教幾日,我保您出落得嫩生生、俊俏俏!”
楚旻走近了聽見是人牙子,不由眉頭一挑,還敢有人頂風作案呢?
海州富饒,百姓大多殷實,更有不少本地土著藉著海商便利發了家,置辦幾房姬妾,生些兒女便是好大一家子人口,久而久之仆婢之需便長起來了。
買賣人口素來易生混亂,安定親王深知個中腌臢,於此處上管束嚴苛,特設了東西城兩處人市,遣了官吏常駐登記管轄,凡有買賣人口之事俱要在這二處方可。一則以防有私賣人口、鬻良為賤之事,二則官府從中抽佣,也是頗大一筆稅收。
似這樣自己拉了人就在河道沿街邊兒賣人的,卻是少有。一旦被官府的人抓着了,輕則罰一頓大棍子皮開肉綻,重了那就要枷號進獄了。
楚旻帶着茯苓就擠了進去,也不顧周圍人們抱怨,湊到最跟前便把那人牙子和小丫頭瞧了個清楚。
那小丫頭雖瘦瘦小小,兩頰都餓得微微凹陷,眼裏又含着淚兒,被人牙子弄得要哭不哭地跪在地上癟着嘴。可仔細打量打量,卻是生得極為齊整,小口杏眼兒,眉心正中一點胭脂記鮮紅欲滴。
楚旻心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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