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紀柯出去后,就聽到尚峻在裏面發出的尖叫聲,他不在意的笑笑,心想那傢伙肯定是安耐不住好奇心去看麻袋裏的東西了。
不過就是從護城河撈上來的一頭死豬罷了,膘肥體壯,上岸的時候還流着血,瞧着像是剛死不久的,應該是屠夫殺豬時沒有綁住,讓豬逃了出來,一頭栽進了護城河。
雖然只是頭豬,但是對於尚峻這種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死相也是噁心得很。
紀柯握着自己的刀,揚着嘴角,像是在發瘋一樣,直不起腰,“哈哈哈,死豬,死豬,真是好笑。”
牢獄門口守着的侍衛看見他這一副模樣,早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北鎮撫司里的人都知道鎮撫使紀柯年紀輕輕就穩坐錦衣衛第二把椅子,深受聖上恩寵,但是卻是個殺人不眨眼,陰鷙無常的人。
今晚的紀柯還算是正常的,尚峻雖然對他搬來一頭死豬的行為表示譴責,不得不扶着牆角乾嘔,眼淚都出來了,之後慌忙從袖子裏拿出一塊乾淨整潔的帕子擦擦嘴角。
若說紀柯真的殺了胡林的獨子,按照他的瘋勁,尚峻也覺得正常,但是偏偏搬了一頭死豬來捉弄人,還真叫人匪夷所思。
紀柯憑着他那身衣服,在夜裏的盛京城暢通無阻,他先回了趟北鎮撫司,把染了血的飛魚服換了下來,挑了一件乾淨的常衣換上,他的年歲不大,平常穿上飛魚服倒是給他增添了幾分成熟,如今打扮得像是尋常人家不諳世事的小兒子,只是他漆黑的眸子卻總是帶着一絲戾氣,增添了幾分桀驁不馴。
紀柯從北鎮撫司出來,避開巡城侍衛的路線,摸着黑嫻熟的拐進了一個偏僻的衚衕。
衚衕里只有一戶人家還在亮着燈,從窗戶上還可以依稀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低着頭手上在忙活着什麼,紀柯瞧見這一幕,腳步微停,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才去敲門。
“奶奶,我回來了。”紀柯輕輕扣了幾下門。
“我的乖乖回來了。”一道興奮而又蒼老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瘦小的老人眼睛裏迸發出喜悅的光芒,立馬放下手裏的針線活,拄着拐杖朝門邊走去。
紀柯已經許久沒有回家了,最近聖上點名讓他接手了幾個案子,他忙到不可開交,完全抽不出來身,而且他若是經常回家,也會讓那些不滿他的仇家找到弱點。
他對外說是孤兒,所以才能無欲無求,成為錦衣衛中最好的一把刀,若是被情感羈絆住,那他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紀秦氏打開門,一雙渾濁的老眼充滿了淚水,用充滿老繭的手去摸紀柯的臉,欣慰的點點頭,“乖乖回來了,在外面有沒有受欺負?”
她把紀柯里裡外外瞧了個遍,心疼道:“乖乖又瘦了。”
紀柯心裏升起一陣暖意,進了小院子裏,合上門將紀秦氏帶進了屋子裏,紀秦氏的腳步不便,紀柯就小心的攙扶着她,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
紀秦氏早年也是村子裏最靈活手巧的女子,只是嫁到紀家後跟紀老太爺受了不少苦,到了晚年身上累積了一堆病。
紀柯瞧見塌上還未做完的衣服,忍不住責怪紀秦氏,“奶奶你又熬夜做衣服了。”
他把衣服揉成一團收進懷裏,“可不許再做了,你的眼睛不禁熬。”
“這是給我想乖乖做的衣服,奶奶年紀大了,也沒有多少用處了,也就能做點針線活,要是奶奶有用也不用我的乖乖出去做苦力。”紀秦氏遺憾的拍了拍紀柯的手,“你原本是讀書的料,未嘗不能中科舉。”
紀柯沒有把進錦衣衛的事情告訴紀秦氏,而是告訴她老人家自己在碼頭找了一份工,跟着船隊走,雖然苦,但是掙得多。
“奶奶。”
紀柯不喜歡紀秦氏那麼妄自菲薄,而且相對於讀書做官,他更喜歡現在的生活,起碼有活下去的希望,還能保護自己的家人。
紀秦氏點點頭,“好了,奶奶不說了。”
“今天是你娘的祭日,奶奶知道你會回來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你去祭拜吧。”紀秦氏推了紀柯一把,嘆氣道。
這麼好的孩子,若不是生在紀家,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前途,雖然紀柯穿的乾乾淨淨,但是手上的繭子不比她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少,這是受了多少苦啊。
紀柯恩了一聲,看到擺滿燭火的香案,走上前拿過三炷香,虔誠的拜了拜。
他從生下來就沒了娘,親生姐姐也在自己六歲那年走散,至今都沒有找到,奶奶這些年也對父親閉口莫談。
聽聞他的母親是極其美麗的,只是紅顏薄命,到如今只留下來一張早已泛黃的畫像,畫中的美人尚是少女的打扮,眉宇間滿是溫柔,柳葉眉櫻桃口再加一雙含情的杏眼,這便是生下他,與他血脈相連的娘親。
聽奶奶說,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卻不知為何嫁給了身為一介村夫的父親。
紀柯雖然好奇上一輩人的事情,但是他無父無母,從小就知道,人應該朝前走,應該努力去活,去活未來的每一天,所以他才會拚命習武,才會年紀輕輕就身染幾百條人命,才會坐到今天的位置。
紀柯突然從畫像中看出不一樣的東西,這是往日裏他沒有注意到的,“奶奶,姐姐的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一個跟娘一樣的胎記。”
紀秦氏雖然眼睛不好使了,但是記性卻不差,想到自己走失多年的孫女,她重重的點了點頭,“是,雯姐兒脖子上是有一個紅色胎記,像是月牙一樣。”
那年飢荒,紀家就剩她一個老婆子和兩個孫子孫女,連夜從鄉下趕進城,卻不想人太多都被堵在門外,才十歲的紀雯說去找點吃的,結果一去不回,紀秦氏當時護着紀柯,也不能去找,到如今十幾年了,再無一絲音訊。
那年飢荒易子而食的人很多,紀雯還是個白凈的小姑娘,說不準就被哪個起了歹心的人害了,就算還活着,恐怕也凶多吉少。
紀秦氏如今就後悔為什麼當時不攔着點紀雯,若是攔下來了,也許紀雯如今還在她們身邊,也許都已經嫁人生子,過着平常又幸福的日子。
紀柯記得姐姐當時為什麼執意要去找吃的,他握了握拳頭,眼睛幽深得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他如今貴為三品錦衣衛鎮撫使,不信找不到姐姐的蹤影。
就算掘地三尺,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家裏歇息了半夜,第二日一大早紀柯就出門了,他先是在外面買了幾個煎餅和粥,放到了桌子上,好讓紀秦氏起來吃,老人家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還硬要自己做飯,紀柯如今有了銀錢,便每月都給隔壁鄰居一些,拜託他們照顧紀秦氏。
所以他平常不用擔心紀秦氏的生活,若是紀秦氏出了什麼意外,也會有人專門來通知他。
紀柯走了北鎮撫司的後門,把常衣換了下來,他摸到了懷裏那件還沒做好的衣服,把它如同珍寶一般放到了柜子裏鎖起來,然後一絲不苟的換上了飛魚服,因為今日上早朝,他沒有佩戴綉春刀。
能在朝堂上佩刀的,也只有錦衣衛總指揮使陸剛一人,陸剛出身成謎,卻是如今當之無愧的天子身側第一人,就連紀柯也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陸剛年近四十,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據說他武藝超群,曾千里奔襲擒拿一窮兇惡極,身犯十幾條人命官司的惡徒。
對於這位陸指揮使,紀柯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陸剛對於他雖然沒什麼好臉色,但是卻不會給他下絆子,只要是案子需要,錦衣衛的資源任他調遣。
陸剛為人冷硬,也沒有娶妻生子,平日裏就住在北鎮撫司里,紀柯在盛京里也有幾處房產,因此也不常住北鎮撫司。
但是陸剛卻像是把家安在這裏一樣,恨不得十二時辰都在處理公務,這讓紀柯不得不佩服。
紀柯一出門便瞧見陸剛的馬車,瞧他的打扮也是去上早朝的,陸剛看到紀柯,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像是沒有看到他一樣。
紀柯撇撇嘴,毫不在意。
若是哪一天陸剛給他好臉色看,或者對他笑,沒準就是自己的活路到頭了。
陸剛坐馬車,紀柯騎馬。
二人一前一後到了皇城,等守門侍衛查驗過腰牌,才得以進宮門。
紀柯作為北鎮撫司鎮撫使,倒是不常上早朝,今日倒是看個新鮮,按照等列秩序,他乖乖的跟在陸剛身後踏入了金鑾殿。
錦衣衛雖是聖上手中的利刃,但除了總指揮使陸剛,其餘人皆只聞名頭,倒不見其人,如今見陸剛身後跟着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郎,紛紛有了揣測。
只是紀柯收斂起平日裏的狠戾和陰鷙,乍一看就是個毫無威脅力的少年,有善於交際的大臣忍不住先跟他搭上了話。
吏部侍郎趙繼言滿臉微笑,像是長輩一樣慈祥,問紀柯,“這位小友瞧着眼生得很,不知名諱,在錦衣衛任什麼官職?”
紀柯笑吟吟的回答,“在下紀柯,任北鎮撫司三品鎮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