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後來傭人端了沈忘言的葯來,說是沈老太太親自差人熬的,囑咐他一定要當著面喝下去。沈少爺喝了葯,神色也不見好轉,反而更蔫了。
姜凝一拍手,笑着說:“大少爺要休息了。”
遂把寶樂和君之全趕出了沈少爺的“故淵樓”,她自己倒是沒走,關了門和沈忘言說了幾句悄悄話,搞得神神秘秘的。
寶樂站在院門口,瞧見君之的目光一直落在緊閉的門上,看不出表情,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小姑娘越想越氣,恨不得揪着他的領子質問他為什麼耍自己,不過她沒想到自己真的這麼做了。
君之被她嚇了一跳,已經下意反扣住她的手腕,差點就給丟了出去,像在元寶齋時一樣。
就在這時,故淵樓的門吱呀呀的又開了。
姜凝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小姑娘滿臉通紅、一臉憤懣,兩隻手抓着君之黑帽衫的領子。而那個向來對什麼事情都沒興趣的君之,難得不面癱,而是露出不可思議的驚訝回望着小姑娘,並且還抓了人家的手。
君之意識到面前這個,是貨真價實嬌滴滴的姑娘,鬆了手。
寶樂也在看到姜凝高深莫測的笑容后,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氣急敗壞卻不甘心的鬆開了對方的衣領。
“這才多長時間,這麼大火氣。”
姜凝邁着風情萬種的步伐,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紅色的旗袍,高開叉能到大腿一半,不過倒是比她昨晚的喜服正常多了。這個宅子裏的人似乎都愛穿旗袍,也穿出了格外的韻味,這位尤其。
“他說他是女的!”寶樂指着君之控訴,結果一回頭,原地兒哪還有人。
姜凝搖了搖團扇,掩着面笑:“你還真信了?”
“他留着長發。”
現代男性,有幾個留長發啊。
姜凝說道:“君之雖然話不多,可人皮的狠,處久了你就知道,這年紀大的人啊也可能童心未泯。”
“他能有多大,”寶樂悶聲,“我看是他裝的少年老成,卻又愛耍着人玩。”
姜凝點頭:“說的不錯。”
寶樂消了氣,便把注意力放在身邊這位美人身上。姜凝昨晚給她的感覺是陰氣森森的,只是這會兒日頭正盛,她站在大太陽底下,沒有不適的表現,腳下影子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姜凝皮膚極好,膚如凝脂,吹彈可破,讓同為女生的寶樂好好嫉妒了一番。
她昨晚怎麼就認定姜凝是鬼了?果然是最近電影看多了,如今才會想像力這麼豐富。
“走吧。”
寶樂迷惑:“去哪?”
“不是說要請假,”姜凝言笑晏晏,“去見你老闆。”
……
寶樂開着車,副駕上的紅衣美人正在玩她的手機,她就像沒見過手機一般,玩的十分起勁,偶爾會問一下諸如“這裏面的人怎麼會動”之類的問題。
她沒看過電視么?
“電視我還真看過,”姜凝將她的手機放回去,不知從哪摸了個金屬的盒子,打開盒蓋竟是拿了支煙出來,“我們那會兒沒人喜歡看電視,拍出來的東西,都太假。”
寶樂倒是很喜歡看電視劇,不太能苟同她的說法。
姜凝叼着煙,一摸身上,沒摸到想找的東西,只得用手再次夾住煙,側臉問她:“小姑娘,有火機不?”
寶樂內心是十萬個不願意的,她特別討厭有人在自己車裏抽煙。
她掃了眼副駕,紅衣美人右腿疊在左腿上,優雅的斜靠在一邊,旗袍高開叉,露出下面雪白的大腿。姜凝將手蓋在腿上,纖弱無骨的手,潔白細長的指。兩指間夾着根煙,煙根部被她濃艷的唇色染了一抹紅。
舔了舔唇,寶樂伸手將車載點煙器打開。
姜凝瞧了個稀奇,她還不知道現在點煙都靠這個東西。這廂煙剛點着,那邊寶樂就把她身側的窗開到了底,姜凝嫵媚一笑,把第一口煙噴到她臉上去,又在寶樂發火前坐回自己的位子,倚着窗再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
她這煙味道很奇怪,和市面上的都不一樣,煙熏味很輕,不那麼嗆人,而且夾雜着一道淺淺的香味兒,辨不清是什麼香,總之十分好聞。
這大概是寶樂沒發火的緣故。
“南京城的變化真大啊。”姜凝感慨。
寶樂輕哼:“可不是,改革開放的春風都吹拂三十多年了。”
“你這小姑娘說話真有意思。”
姜凝用她的蔻丹紅指甲戳了戳寶樂的胳膊,咯咯的笑着。
……
兩人驅車進了城,在城裏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一座寫着“丹鳳園”的小區門口。這倒是不用導航,雖然寶樂路痴,到這可謂輕車熟路,看起來是常客。
寶樂停好車,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打了半天也沒人接。
姜凝也跟着她下車,湊到小姑娘跟前。她從不自己好好站着,經常喜歡找個人靠。寶樂試了幾次都沒把人甩開,主要是她穿着高跟鞋,足足高了她半個頭,相較而言,寶樂真是弱小可憐又無助。
剛走到單元門樓下,姜凝就發現小姑娘慢下了腳步。
“怎麼了?”
寶樂指了指前方:“那群人,看着像前幾天在元寶齋鬧事的。”
“道上的人啊,”姜凝摸了摸下巴,“齊八斗這是得了什麼寶貝,惹上這些人?”
“天元玉璧?”
姜凝一聽,眼睛放了光。
寶樂心想,不會又多個人來搶東西了吧,師父這可真是多災多難,但這不能怪她,她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姜凝突然問她:“小姑娘,你知道你們老闆為什麼外號八斗么?”
這哪跟哪?寶樂搖搖頭。
“因為這人極愛喝酒,”姜凝戳戳她的臉,“他的酒量只有八斗,多一滴就躺,少一滴不醉。”
所以呢?
前面的黑衣人已經發現她們倆了,甚至可能其中幾個還認出了她是元寶齋的看板娘。寶樂心裏苦,尋思這次怎麼就沒和黑帽衫一起來。你說這做人還真的不能太小氣,別人耍你,那是存在即合理,更何況大佬耍人那是耍人嘛,那是逗你玩兒!
寶樂轉身準備跑路,她不確定以自己八百米堪堪及格的成績能跑出多遠。
不過跑之前,她被人按住了肩膀。
姜凝歪着頭看她:“你說,要是我幫他搞定這群人,齊八斗那壺珍藏了五十年的金粉釀,今天我能不能帶走?”
寶樂還沒來得及回答,只感覺身後一陣風,姜凝推了她一把,原來她胸口的地方就白晃晃的出現了一把峨眉刺。吞下一口驚魂未定的口水,寶樂現在一點也不想回頭……倒霉催的,這才幾天,要不要這麼刺激!
拿峨眉刺的黑衣人並沒有選擇對寶樂乘勝追擊,短兵鋒刃一轉,竟然是朝姜凝的脖子削去。
寶樂的心提到嗓子眼。
倒是姜凝一派淡定,峨眉刺近身瞬間,她一個下腰,以手做支撐,整個人倒立起來,快准狠的對着對方的下巴一記高跟鞋就踢了上去。她這一招要比君之血腥很多,寶樂捕捉到了一瞬間的血液四濺,也好似看到了夾雜在血中的幾顆門牙。
看打戲是一種享受,但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是真不能看這種血腥的場面,寶樂抱着自己的腦袋蹲下身,緊緊閉着眼睛,堵着耳朵。
過了一會兒,等打鬥聲差不多沒了只剩哀嚎的時候,有人在她肩上戳了戳,小姑娘瑟瑟發抖,毫無反應。
姜凝摸了摸下巴,難不成真嚇傻了?
“我的老天爺啊!”
寶樂心想,這聲音聽着倒像是齊老頭。
“寶樂!”
嗚哇真的是齊老頭,寶樂一睜眼,周圍橫七豎八的倒着黑衣人,畫面十分血腥,這裏就不細細描述了。嚇壞了的寶樂往齊老頭懷裏一鑽,嗷嗷的哭着喊師父,哭的姜凝都聽煩了。
你要說是姜凝下手太狠,血流一地的,嚇着寶樂了,倒也沒錯。不過有件事小姑娘那時沒整明白,同樣都是動手,如果目的不是殺人,姜凝比君之下手輕多了。
姜凝出手最多外傷流血,這是她的暴力美學。
但是君之出手,就往往是嚴重的內傷了。
看到寶樂在齊八斗懷裏一抽一抽的哭,還一個勁嚷嚷着“報警”、“抓他們坐大牢”、“有沒有王法了”,姜凝突然覺得有點可笑……這就是沈忘言信誓旦旦和她說的變數,他們唯一的希望么?
一個純白如紙,除了哭什麼都不會的小女孩。
……
“好久不見。”姜凝迎面走了過去。
齊八斗早就看到她了,姜凝這身紅旗袍如此顯眼,相信沒幾個人能忽略她的存在。不過寶樂一直在他懷裏哭,他也不好主動過去打招呼。
寶樂聽見姜凝的聲音,突然擔心她有沒有受傷,也回過頭瞧她。
姜凝剛打了一場架,盤發的髮釵不知道掉到哪去,長發如潑墨般垂在肩上,平添幾分妖嬈。寶樂注意到她高開叉的旗袍有一邊卡在了大腿根部,許是因為剛才的活動過於激烈,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寶樂跑過去,紅着臉替她把裙子往下拽了拽。這年頭,咋還有人穿這種高開叉不穿打底褲的!
姜凝低頭看了她一眼。
齊八斗捋了捋自己的鬍子,笑眯眯的一道走過來:“這可真是稀客,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甲戌涇口……。”
老頭眼珠一轉,瞧着寶樂,又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記不得了,”姜凝道,“沒你記性好。”
齊八斗樂呵呵了一陣,突然想起什麼,拍着腦袋說道:“哎呦我這爐子上還煲了湯,快別站這了,去我家坐坐?”
……
別說,寶樂這會是真餓了,從昨晚到沈宅之後她就沒怎麼吃東西。這齊老頭用菌類和野味煲了個三珍湯,香氣四溢,她沒忍住偷喝了一口,然後又偷盛了半碗。
姜凝順着屋裏走了幾個來回,又盯着櫥窗里的東西瞧了半天,最後看到齊八斗揪着寶樂的耳朵,把她揪出廚房。
“你們感情不錯。”
齊老頭看着可憐兮兮的小姑娘,嘆了口氣:“可不是,便宜閨女。”說完又吼她:“這山裏的蘑菇,不煮熟吃了拉肚子,就你急吼吼的。”
寶樂露出小貓求食般的表情,成功獲得齊老頭的投喂——紅豆酥一塊。
“最近鋪子怎麼樣?”
“還不是那樣,能有什麼生意,”寶樂抬起頭,“說到鋪子,師父,我想請個長假,接了個私活,要出一趟遠門。”
“去幾天?”
“甲方沒說。”
“去哪你總是知道了吧。”
“說是四川雅安。”
說這話的時候,寶樂正在吃紅豆酥,含糊回了句話,還沒咽下去呢,齊老頭倏地一下拍案而起,把她嚇了一大跳,紅豆酥直接噎在嗓子裏,半天才下去。
不過齊老頭不是在對她發火,雖不是對她發火,說的事卻和她有關係。
他沖姜凝大聲吼道:“寶樂不是道上的人,你們別亂來。”
寶樂在姜凝和齊老頭的口中都聽到過“道上的人”這樣的話,一開始寶樂以為那是不法分子的統稱,但現在的情形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簡單。舔了舔唇,寶樂眼珠子一轉,眼疾手快又從盤子裏叼走了一塊紅豆酥,跑到角落裏,一邊吃一邊默默看戲。
她上學那會兒,沒課就會去元寶齋勤工儉學,和齊老頭也算是認識了三四年。
元寶齋畢竟是做古董生意的,有時候,齊老頭會帶她去“進貨”,千里迢迢跑個不知名小村子,一拉就是半卡車的貨,結果這些東西擺架子上半年都未必能賣得掉。
她也跟着去過兩三次舊貨市場、古玩街什麼的見世面,小規模的那種南京本地就有,還有一次千里迢迢去了北京的潘家園。去這種地方,齊老頭從來不花錢,說是只為了鍛煉她識貨的本領。她好歹算是個學文化產業專業的高材生,理論知識還是有的,齊老頭嫌她一開始只會紙上談兵,這些年算是訓練了不少實踐能力。所以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就愛管老頭叫師父,一開始齊老頭還不答應,叫着叫着也就習慣了。
再說不出門的那些日子,除了外地遊客,偶爾會有大佬上門拜訪,齊老頭多半也不甩他們,躺在自己那張躺椅上,搓着手中的兩顆核桃,遣她把人打發了。
不管是多大的大佬,開着勞斯萊斯來的、穿着阿瑪尼來的、戴着墨鏡來的,誰來都不好使。
有時候寶樂也會猜測,這老頭兒是不是有什麼背景,可他給人的感覺真的太普通了……住在普通的居民小區,開着普通的古董鋪子。可如今看來,這小老頭兒,怕是一直在誆她,沒準也是個“道上”的狠角色也不一定。
雅安出土文物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這段時間電視上一直在報道,想必這老頭兒現在有這麼大的反應可能也是看了新聞。甚至大膽合理猜測,如果他們需要一位修復師跟着考古隊行動,沒準在找她前,就來找了齊老頭兒。
但以齊老頭的性子,肯定是被拒絕了,對方八成也沒討着好處。
“寶樂才幾歲,還是個女孩子,”齊老頭吹鬍子瞪眼,“你們一個個良心不會痛么?”
姜凝也不着急,手指在他家櫥窗外劃過,然後逕自開了門,從裏面取出一個十分精緻的木盒,“啪嗒”一聲打開。
齊老頭緊張了一下。
盒子裏裝着一塊雪白的方孔玉璧,這塊玉璧只比手掌大一點,罕見的珍珠白質地,雕刻着的暗紋遠看像是雲朵圖案。姜凝的紅指甲蓋在玉璧上,遮了一部分光,誰知那被遮住光的雲紋竟能自己發出微弱的光來,反照在姜凝的指腹上。
她聽齊老頭說過,有一種玉可以吸光,再在暗中自行發光,沒想到是真的。
“天元玉璧,”姜凝哼了一句,“他們倒是會做人情,齊八斗你來猜猜,這玉璧的原主人是誰?”
齊老頭臉一下黑了。
姜凝意味深長:“收了東西不辦事,道上什麼規矩你也懂。”
良久沉默,齊老頭終是嘆了口氣,朝寶樂招招手。
“孩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