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謝淮雙手懷胸,靠着警車的引擎蓋閉目養神。
韓子陽檢查了最後的工作,一轉頭就看到好兄弟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什麼。年輕的專案組組長將手中的文件交給手下,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企圖給謝淮來點驚嚇刺激一下。
他靠近時,謝淮突然睜了眼,一雙如鹿般的眼睛,隱約帶着些霧氣,瞬間讓人有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
韓組長被表象迷惑,開始認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這種時候還想嚇他。遞了瓶水過去,韓子陽走到謝淮身邊,學着他一起靠着汽車的引擎蓋。
“已經佈置好了,不過資源有限,所以是一百米,預計持續十分鐘,要五分鐘以上才有效。我們會預留十五分鐘的準備時間,你自己把握。”
然而兢兢業業彙報完工作的韓組長,並未得到謝淮的回應。
“怎麼,擔心姜寶樂呀?”韓子陽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派了高行跟着。那孩子雖然經驗少,但好歹是正宗警校畢業的,保護一個小姑娘還是做得到的。”
謝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前方。
於是看不下去的老韓同志繼續道:“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這次的任務那麼危險,你一定要給我毫髮無傷的回來,聽到沒?”
這次的話並非像之前一般石沉大海,謝淮淺淺的彎起了嘴角,一邊笑着一邊故作輕鬆道:“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距任務開始還有五分鐘,”韓子陽哼了一聲,看了眼手錶,“雖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出事,可按照規矩,執行這種危險級的任務,你得留個遺言。現在條件有限,沒紙沒筆,有什麼話你說給我聽吧。”
謝淮嘆了口氣:“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那當然~”
“老韓,我們認識幾年了?”
“三年。準確一點是兩年七個月,算三年吧。怎麼,這個時候開始懷念過去,不是一個好現象喲。”
“倒不是想懷念過去,只是這一戰已經走到了最後。之前我不敢想,可現在一口氣松下來,很多之前不會考慮的事,現在有空去想了,”謝淮轉頭看着韓子陽,認真的看着,“兩年七個月前,如果不是認識了你,我這輩子大概真的就沒救了。兄弟,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我現在也許不知道歪到哪兒去了。”
“……謝幼安你吃錯藥了?突然表白。”韓子陽全身一個激靈。
謝淮看了下表,站直身體,望向遠方的戰場。
“以後約個時間,一起出去喝酒,不醉不歸。”
韓子陽作為警察,他作為警局的專職犯罪心理顧問,自專案組成立,兩人都要隨時隨地的待命,工作期間滴酒不能沾。老韓么,沒事兒喝點小酒是他的愛好,他的好兄弟卻是個極度自律的人,就算不是工作時間,也不怎麼喝酒。像這般的邀請,對於謝淮來說還是第一次,但韓子陽越聽越覺得這話不吉利。
這難道是在給他立死亡FLAG?
……
專案組的警車隊一路開着警鈴,從療養院出發,分秒必爭,抵達女蘿山時甚至比預計快了四十分鐘。
按照之前警局掌握的信息,女蘿村只有一座基督教堂。
他們首先確認了嫌疑人的位置,果如之前白酒說的,謝麗華在基督教堂里做着禱告。
緊接着韓子陽派人疏散了村子裏的其他村民,好在這個小村子人不多,就是陽光客棧的老闆一聽是自己的大姨出了事,哭着鬧着不肯走,最後讓韓組長以干擾警察公務為由給強行架走了。
最後趙局事先聯繫的支援物資車,也從距離女蘿山最近的化工廠準時出發,預計二十分鐘內可以到達。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出發前,謝淮最後一次與韓子陽對了下表,隨後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裏,踏上了事先準備好的那條路。他走着走着,天空突然開始飄起雪花。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又因為他前進的動作,被抖落下去,有些落在了他的鞋面上,有些落在了女蘿村的水泥地上。
這場雪下的時間並不長,等謝淮走到教堂門口時,就連雪渣子都看不到了。
按照之前教堂的修女說的,教堂除了有個正門外,還有個小側門,連着他們日常起居的卧室和教堂的懺悔室。神父目前還在教堂里給謝麗華做懺悔,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特地沒有安排神父撤離。
謝淮從側門進去,打開懺悔室的門,在神父驚訝的目光中,拿出警證,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懺悔室分內外間,並且做了隔斷。一般這種教堂里的懺悔室,向主懺悔的信徒們是看不見疏導他們的神父是什麼樣子的,當然這也方便了謝淮的潛入。
坐在外間的謝麗華髮現神父的聲音停下了,聲音顫抖着道:“我的主,是否連您都不願寬恕我?”
謝淮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讓神父繼續與謝麗華對話,以放鬆對方的警惕。他自己則上下打量了一下教堂懺悔室的結構,又從微微打開的門縫兒,估算了一下從懺悔室到教堂大門的距離。做完這些,謝淮再次看了眼表,時間還很充足,現在的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外間懺悔的謝麗華對警察將教堂包圍的事一無所知,她雙手合十,雙目緊閉,不知道的人,哪裏會將她與連殺六人的連環兇手聯繫在一起。
“自從顏顏去世,我不知道為何總是夢不到她。有時候剛剛睡醒,就吃安眠藥繼續睡,可不管睡多久,這麼多年來她一次都沒有出現在我的夢裏。漸漸的,我就開始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謝麗華輕聲道,“結果有一天我醒來,發現自己和一隻死貓躺在一起,那隻貓被人砍了頭顱……我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那一定是顏顏在暗示我什麼……”
神父出聲引導:“你既然來向主懺悔,可是之後做了什麼?不要害怕,主會原諒每個願意為自己行為懺悔的人。”
“我……我開始喜歡上了貓的屍體,殘缺的貓的屍體。看着他們掙扎着,不願我靠近的樣子,我特別開心。我將貓的屍體埋在雪裏,放在搖籃車上……我在書上看到,七命換一命……也許我的顏顏就能回來了……”
謝淮打開耳麥,謝麗華的聲音,原封不動傳到了韓子陽那頭。雖然她說的是殺貓,可這無疑是承認了自己是兇手,畢竟警方從未將屍體“埋於雪地、放於搖籃”這樣的細節告知公眾。
謝麗華又道:“可有時候,我會感到恐懼,我已滿手鮮血,若是死了,必墜地獄。我的顏顏沒有我在身邊,該怎麼辦呀?”
“她大概永遠不會原諒你。”謝淮推開懺悔室的門,從容淡定的走了出來。
謝麗華愣了一下,她顯然沒想到謝淮會從懺悔室里走出來。她應該是認出了自己,謝淮想着,畢竟之前趕到療養院時,他就站在韓子陽的身邊。她既然知道自己是警察,卻只是微微一愣,這個狀態很反常。
果然,漸漸回過神的謝麗華,微微一笑,毫不慌張的和他打起了招呼:“我記得……你叫謝淮吧。”
謝淮一驚:“你認識我?”
謝麗華點了點頭:“我和你媽媽曾經是閨蜜,你剛出生的時候,我還帶着顏顏去過你家。你媽媽,那個女人特別喜歡炫耀,炫耀她的老公,炫耀她的兒子,你的照片,我們家有一抽屜。我聽說你大學學的法律專業,卻沒想到最後成了警察,剛才在療養院看到你,說實話還挺震驚的。不過想想,也差不多是你上大學之後,我就不怎麼能收到她的信了。”
謝淮在她提起自己母親時,臉已經黑了一半,可對方似乎是故意的。謝麗華說的越多,謝淮的心情就越差,指甲嵌進肉里,留下一道紅痕。
“看來你這個寶貝兒子,也不怎麼喜歡她這個媽媽么。”謝麗華諷刺道。
深吸了一口氣,謝淮解下掛在腰間的手銬,向前走了一步:“謝麗華,現在懷疑你和一起連環殺人案有關,請你配合,和我走一趟。”
謝麗華冷哼了一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謝淮突然覺得很可笑,事到如今她竟然還覺得自己否認罪行,就能逃脫制裁。就是這個女人,是她殺了年年,正如她剛才所說,她看着年年掙扎卻又無力逃跑,拚命求她放過自己,可最終她仍然選擇殺了她,甚至連個全屍都沒給她留。
“你當然不知道,”謝淮冷冷道,“你不知道自己殺了羅心,不知道自己殺了陳小橙,不知道自己殺了成嘉實,不知道自己殺了侯明俊,不知道自己殺了項毅,不知道自己殺了姜寶樂……甚至不知道為了替你完成最後的心愿,管叔平在醫院當眾挾持張儉,而現在他人在警局認下了所有罪行,就為了替你頂罪!”
謝麗華怔忪,輕輕念着:“叔平他……”
“可惜啊,最該死的張儉沒死成,”謝淮繼續道,“我們一直不能白,當年的真相,如果所有人都避而不談,你是如何精確的知道當時在場的人都有誰的。所以我們查了朱顏遇害那天的通話記錄,而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你的。也許是朱顏忘了掛電話,就遇到了突發的事情,你從電話另一頭聽到了事情發生的過程。按理來說當時在場的幾人,你最恨的人一定是張儉,可你卻一直沒有殺他。那是因為你知道張儉是罪魁禍首,也不比警方早到哪兒去。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訴你,當時刺傷你女兒的,確實是張儉,兇器是擺在體育館裏的金屬獎盃。”
“果然是他,哈哈哈哈,”謝麗華雙目赤紅,“他們根本不是人,是這個世上最骯髒的蛆,早就該死了,我有什麼錯?那個陳小橙……憑什麼她活着,我的顏顏卻死了,你真當她是顏顏的朋友?我拿着刀問她們當年真相,可死到臨頭,她還想狡辯,那我當然送她一起去陪顏顏了。他們根本不配我給他們機會,總有一天,我會殺光他們所有人。”
“那姜寶樂呢?”
謝淮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她有什麼錯,出事的那年,她才八歲。”
謝麗華尖叫了一聲,憤怒的捶向身邊的桌子,面目猙獰的看向謝淮:“她是當時唯一的證人,你知道出事後我求了她父母多久么,我跪在地上,像條狗一樣祈求着……她的父母一直說她還沒醒,可我看到了,她就站在門縫後面,用那雙陰毒的眼睛看着我。你以為,要不是她什麼也不肯說,顏顏的案子會那麼快以車禍結案么?可這個女人,她像沒事人一樣長大了,她還考上了北綜大……那是顏顏一直的目標,她還有一年就高考了,她成績那麼好,一定能考上的。”
謝麗華說著說著,已經有些瘋癲的跡象。
可要比瘋,誰又能瘋的過謝淮呢。
他仰面冷靜了一下,手指插進發中,扶着額頭,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為什麼朱顏在體育館出的事,最後卻是在平盛大街出的車禍么?”
謝麗華愣了一下,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因為平盛大街上有一家兒童醫院,”謝淮一字一句道,“你女兒付出性命想要救回來的人,被你親手殺死了。”
謝麗華大驚:“不可能,你胡說!”
於是謝淮又問道:“你知道為什麼刺傷朱顏的兇器,一直沒有被發現么?”
謝麗華喃喃:“為……為什麼?”
“因為她自己將兇器拔了出來,擦乾淨了上面的指紋,又放了回去。”
“不可能,顏顏為什麼要這麼做?”謝麗華指着謝淮大喊,“你別騙人了,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的!”
謝淮殘忍的笑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幼年喪父,身處單親家庭,可她童年幸福,母親也一直對她悉心教導。你覺得,她媽媽沒教過她,要敢於認錯,要善待他人,要幫扶弱者?”
謝麗華沉默了。
“可惜啊,”謝淮嘆息,“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還記得,她的媽媽卻是這麼多年,都忘了自己曾經說過什麼。”
謝麗華面上恢復了平靜,隨後看向教堂門口,不再接他的話,反而換了個話題道:“你應該不會單槍匹馬的來,你警局的同事是不是也已經守在門口了?”
謝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謝麗華便又道:“我知道你想通過激我來找破綻,可是就像你剛才說的,張儉沒死,那麼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所以現在不能被抓。”
謝麗華向後倒着退了兩步,面上劃過一絲哀傷。
“我雖然不喜歡你媽媽,也沒有多喜歡你,可你剛出生時,我也是抱過你的。我從沒想過,那天的那個女孩兒會是你的女朋友,關於這一點,我很抱歉。”
謝淮微微一愣,可當他看向謝麗華時,對方當著他的面,活生生的消失在了空氣中。
……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韓子陽一邊搓着手,一邊看著錶。算算時間,應該是差不多了。可是謝淮沒有按計劃出現,甚至一點消息也沒有,韓組長越來越覺得情況不妙。
“組長,時間到了。”
韓子陽尋思不能再等了,招呼手下道:“收網。”
所有守在教堂門口的警衛悉數出動,卻沒有人往教堂裏面走,所有人都跟在韓子陽的身後,往教堂的右後方趕去。隔着老遠韓子陽就看到地上躺了兩個人,謝麗華和謝淮都在。
“等等,”韓子陽攔下悶頭往前沖的手下,“戴上防毒面具。”
手下看向遠處地上那層薄薄的“雪”,幸好是被提醒了,不然這東西進入呼吸道,可有夠受的。
韓子陽多拿了一個防毒面具,他趕到謝淮和謝麗華身邊時才發現,謝淮將自己的防毒面具戴在了謝麗華頭上……本來按照計劃,他應該待在教堂里,而不是和謝麗華一起出現在這兒,也不知道中途出現了什麼問題。
謝淮不知道在這躺了多久,又吸入了多少有毒物,韓子陽只知道他的呼吸現在極其微弱。
“謝幼安!謝幼安!”老韓同志隔着防毒面具,叫喚了他兩聲。謝淮似乎是聽到了,翻了個白眼,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韓子陽將謝淮背了起來,一米八六的大男人,他說背就背,拼了老命的帶他往事先就準備好的救護車方向跑去。
“謝幼安,老子不允許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