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清晨的碼頭尤為靜謐。
舉目所及,波光粼粼映襯着湛藍的天空,水天相接處,偶爾有幾隻海鷗滑過。
薛景言沒戴口罩帽子,大大方方露臉。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沒人會認出他是誰,久違的自由,令空氣都變得清新。
打扮隨意,只穿了件休閑的襯衫,一條剪裁利落的九分褲,站在涼爽的微風中,眉目舒展,輪廓彷彿都不似鏡頭前那般鋒利,卻是一如既往抓人眼球。
有了這番對比,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的白嘉鈺,便顯得格外沉默,特別煞風景。
兩人於昨天乘飛機,來到這個位於地球另一半的臨海城市,在酒店下榻一晚。
按照約定,一幫人需要在碼頭集合,坐游輪駛往海洋深處,大概二十個多小時的航程后,即可登上那座私人小島。
當然了,無論游輪還是小島,都是趙寒的所有物。
白嘉鈺低頭看着鞋尖。
海邊空氣裹挾着獨有的咸澀,爭先恐後湧入鼻腔,浪潮小幅度地衝擊着岸邊,響聲嘩嘩。
聽進耳中,引得渾身緊繃,杵在原地,好像一根木頭。
薛景言瞥他一眼。
不明白為什麼,從昨天下飛機開始,白嘉鈺便表現出隱隱約約抵觸的態度。
尤其到了碼頭之後,畏畏縮縮,看得人煩躁不已。
情緒不痛快,嘴上自然不會客氣。
“出來玩就為了開心,擺出這副死人臉,知不知道很掃興?”
白嘉鈺一僵,極為緩慢的速度抬起眼,與他對視。
陽光撲灑下,本就白皙的皮膚減去幾分血色,嘴唇開合,吐出機械的三個字,又細又輕。
“對不起。”
薛景言眉頭皺得更緊,眼前人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但他來不及深思,轟鳴的引擎聲疾速迫近。
此起彼伏響徹空蕩的碼頭,一下子拽走全部注意。
幾輛拉風的超跑剎停,車門打開,派頭十足的二世祖們接二連三走下來。
身邊攬着各式各樣的美人,有男有女,無不衣着鮮亮,顏值拔尖。
領先的是趙寒,一邊打招呼,一邊調笑着問薛景言怎麼沒參加昨晚的酒吧之夜。
還能因為什麼?
這一路,白嘉鈺把不情不願直接寫在臉上,連累他也心情不虞,覺得自己是不是沒事找事,才帶了這麼個瘟神出來。
“昨天飛機晚點,累了。”薛景言信口胡謅。
趙寒也沒在意,笑嘻嘻地撞他肩膀:“我邀請了一幫本地模特,幫咱們炒炒氣氛,環肥燕瘦都有,你肯定喜歡。”
薛景言斜了他一眼,輕嗤一聲:“你小子。”
後面的話沒說,但顯然,的確對他胃口。
話音方落,幾輛大巴開上碼頭。
穿着清涼的男男女女蜂擁而來,看到停泊在岸邊的豪華游輪,發出由衷的驚嘆。
他們要在島上待幾天,食材,廚師和侍應,自然一應俱全。
很快,寂靜的岸邊變得人來人往,熱熱鬧鬧。
唐澈擠到薛景言面前,保持熱絡而不過分諂媚的笑臉:“薛哥,新電影的事,你和投資人談過了嗎?”
薛景言挑了挑眉,正欲回答。
餘光掃到白嘉鈺波瀾不驚的反應,心下莫名火起。
下一秒抬起胳膊,往唐澈的小細腰上一搭,一發力,直接摟進懷裏。
薄唇抵着他的耳廓,呵出徐徐熱氣:“急什麼,咱們到船上,慢慢談。”
唐澈倚在他懷裏,滿臉的受寵若驚,電影的事也不問了,張口便開始調情。
薛景言懶散地應着,似乎頗為享受,不再給白嘉鈺多餘注目。
兩人半摟半抱着,遠離視線範圍。
白嘉鈺站在原地,默默看了眼那兩人的背影。
趙寒雙臂環起,“嘖嘖”兩聲,滿滿嘲諷之意。
“你說你跟來幹嘛?親眼見證薛景言和別人卿卿我我?呵。”
“不過是個無聊時拿來解悶的玩意兒,奉勸你,夾緊尾巴做人,早點擺清自己的位置。”
長卷的睫毛微垂,想起那通在卧室外聽到的電話,白嘉鈺又怎會抱有幻想?
趙寒說話難聽,也不過在陳述事實。
薛景言,何嘗真的把他當回事?
白嘉鈺沉默無語的反應,在趙寒看來,則像是大受打擊。
他笑起來,叼着雪茄,朝這小白臉輕佻地吐出煙圈。
嗆人的氣味刺激嗅覺,瞳孔驟然緊縮,本就蒼白的面孔,更褪去三分血色。
趙寒撫掌大笑,彷彿一個有趣的遊戲即將開始,迫不及待想目睹後續。
快步離開。
白嘉鈺在碼頭呆立許久。
直至喧囂的人聲逐漸歸於寂靜,有人催促了,才邁動遲緩的步伐,僵硬地踏上舷梯。
明知是陷阱,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白嘉鈺問自己。
除了對薛景言的順從早已形成慣性,他找不出第二個原因。
他要幫他們教訓自己啊……
哪怕直到今天,白嘉鈺都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一切都得從趙寒的生日派對說起。
那還是三年前,他剛醒,薛景言對他最有耐心,也是兩人最親密的階段。
彼時,薛景言還是願意讓圈子裏所有人都接納白嘉鈺的。
所以趙寒發來生日派對的邀請,他想也沒想就把白嘉鈺帶上。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一場派對,打破了兩人和諧甜蜜的戀愛氛圍。
使白嘉鈺驚覺,他與薛景言的身份背景究竟如何格格不入。
同時,更埋下了薛景言與他三觀衝突,日益冷落,彼此漸行漸遠的伏筆。
最開始,為了幫人慶生,白嘉鈺甚至認認真真挑選了禮物。
薛景言知道了,卻漫不經心地笑。
“我們這小圈子裏不興這個,大家聚一起找找樂子,陪壽星玩得開心,就行。”
白嘉鈺十分驚訝,沒想到薛景言的兄弟都那麼隨和。
既然如此,想必也挺好相處的。
於是懷着些微緊張,和想要留個好印象的願望,來到了派對地點——位於半山腰的別墅。
光開車都耗了三個小時,當真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到的地界。
白嘉鈺有點好奇。
雖說環境清幽,建築華麗,但論起娛樂項目的豐富,何不在城裏?
薛景言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示意他挽着自己手臂,遞交請柬,把人領進屋裏。
甫一開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裹挾沸騰的歡呼聲,迎面衝撞神經。
白嘉鈺短暫地震了一下,很快恢復。
年輕人嘛,玩得瘋點很正常。
他並非保守派,反倒微笑着打量周遭,滑過一張張興奮的臉龐。
直至視線落在角落一隅,沙發處,幾個躬腰低頭,往鼻子裏吸可疑粉末的身影上。
微笑一滯。
定睛再看,出現在那幾人臉上,迷幻而又痴痴的表情,徹底坐實了猜想。
他一下子攬緊薛景言的胳膊。
想要告訴對方,又覺得這樣的場合,把警察招來,會不會掃了大家的興緻。
正巧這時,趙寒領着幾個兄弟來打招呼。
薛景言說說笑笑,向一幫人介紹男朋友。
白嘉鈺勉強維繫着禮貌,連這幫富家子眼底或隱或現的輕蔑都未留心。
隨後,他注意到更多,隱藏在派對角落裏,齷齪又骯髒的東西。
那些人並沒有鬧出太大動靜,但也絕沒有偷偷摸摸,他不相信這場派對的主人真的毫不知情。
白嘉鈺想起薛景言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心臟下沉。
將地址定在這裏,才可以肆意妄為地,玩這種“遊戲”。
接下來的整場派對,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大概走神的次數過於頻繁,趙寒察覺出了,十分不滿,看在好哥們兒的面子上,好歹沒說什麼。
白嘉鈺想不通,薛景言的圈子為什麼會是這種風氣。
長久浸淫於這樣的環境,他……還能獨善其身嗎?
即將到尾聲的時候,重頭戲來了。
伴着起鬨聲,不知從哪兒推出兩個人,穿着高中制服,最多十七八歲。
一男一女,相貌都很可人,眉眼間幾分相似。
只是通身局促難以遮掩,顯得與周圍衣着光鮮的上流人格格不入。
趙寒拍拍手,示意安靜,帶着一臉的興味盎然,宣佈了遊戲規則。
往年大家都是拿錢來賭,新意不足,今年他特地準備了兩個好貨色,當作賭注。
每贏一局,就能對其中一人發號施令。
沒有底線,沒有禁忌,哪怕要他們跪地上扮狗都行。
到最後,贏的最多的兩位,可以挑選一個帶上二樓房間。
都是雛兒,衛生,乾淨。
白嘉鈺簡直難以置信。
而人群瞬間沸騰的歡呼,更讓他懷疑,究竟瘋的是這幫人,還是大驚小怪的他自己。
薛景言也在笑,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只是給趙寒使了個眼色,意思自己帶人來了,不方便參與。
那幾個兄弟也不是胡攪蠻纏的性格,嘻嘻哈哈安排了座位,讓兩人隨意,就去開局了。
小男生顯然快速接受了現實。
才第一局結束,就對拿着水槍澆了他滿頭滿臉的富家女眨巴大眼,顫聲哀求。
“姐姐,我好冷啊,能不能帶我上樓,暖和一下?”
說這話時,半跪在地上,濕漉漉的頭髮蹭着對方的裙擺,笨拙但很努力地討好。
富家女看起來相當吃這一套,水槍一扔,對趙寒嬌笑道。
“趙公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城南那塊地皮嗎?讓給你也不是不行,這條小奶狗送我,如何?”
趙寒先是有些驚訝,隨即聳肩。
賺錢的買賣幹嘛不做?
當場答應。
男生很快脫離苦海,臨走前隱晦地看了女生一眼,什麼都沒說。
那女生眼巴巴地望着,似乎羨慕得不得了,也想學着他的做法,找人幫她。
然而賭注只剩一個,都被領走可就沒樂子了。
趙寒發話,不准她中途離開,人群一聽,更加興奮起來。
一開始,還只局限於小打小鬧的惡作劇。
或是脫一件衣服,或是學一學狗叫,女孩照做了,每每引來哄堂大笑。
那笑聲如浪潮,此起彼伏,放肆乖張。
遊戲還在繼續。
女孩哭得眼眶通紅,卻也不敢違逆。
可憐兮兮地用眼神哀求眾人,希望他們能發發善心,少折磨自己。
殊不知,越是這種羔羊一樣任人宰割的無助,越能激起那些人潛藏至深的施|虐欲。
錢只能滿足最表面的需求,動動手指,就能玩弄螻蟻的身體,將尊嚴寸寸碾碎,變成一抔腳底泥。
那種任意拿捏他人的權力,比最純正的毒|品還要引人瘋狂。
什麼叫上位者?
你情我願的才不值錢。
把挺直的脊骨打斷,令嬌艷的鮮花彎折,跌落泥濘,從鮮活,到腐爛,就是這種居高臨下的操控感。
洶湧的窒息襲來,白嘉鈺張了張口。
又在看到薛景言事不關己旁觀看戲的態度時,被大力扼住咽喉。
似有若無的眼神飄來,他迎上,看見趙寒眸底畢現的凶光。
那一瞬間,白嘉鈺明白了。
他和面前的女孩並沒有什麼兩樣。
至少在這幫人眼中,若非傍上薛景言,哪兒又配得上他們客客氣氣招待?
又或許,這個遊戲,根本就是故意安排給他看的。
他們不滿意薛景言找了個低賤的螻蟻,卻也不會直白開口。
而是選了這樣的方式,向白嘉鈺揭露一個殘忍的現實。
無權無勢的賤民,做腳邊玩物尚可,想當平起平坐的人?
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
人群瘋狂如鼓點,事情逐漸走向失控。
他們讓她一脫再脫,脫到只剩單薄內衣。
然後,往她臉上噴奶油,朝領口倒紅酒。
看着她近乎崩潰,涕泗橫流,還興高采烈地從果盤裏抽出一根香蕉。
撬開牙齒,狠狠撞了進去。
白嘉鈺的指尖在抖。
直到有個公子哥把蜂蜜倒在皮鞋上,讓她一口一口舔乾淨。
他終於看不下去,趁着薛景言都沒反應過來,猛地沖了過去。
將女孩攔在身後,直視趙寒。
驟然安靜的空氣中,頂着所有人的注目,他開口,嗓音微微發顫。
不是害怕,只有憤怒。
由心底灼燒,熊熊烈焰,漫野燎原。
“你們這樣,過分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