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告別
“你在燕城怎麼樣?”
車子經過熟悉的街道,湯德意的心情又沉了沉,乍一聽見安貞開口,他竟然有些發怔:“嗯......還行吧,驍哥......”提起程郡驍,他又是一陣沉默。
“驍哥他給我們已經找好了住的地方,工作也給我安排好了,在一家安保公司做保安。”
“那挺好,老人呢?身體怎麼樣?”
“我爸也挺好的,聯繫了當地的看護,我上班的時候也有人照顧。”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車子進了市區,然後在市局旁邊一條不寬的巷子裏停了下來。
雨已經停了,湯德意跟着安貞下了車。
其實這半年來,他不止一次打算回來,哪怕吧背着程郡驍偷偷回來也好。
現在終於有機會正大光明地站在生長了快30年的城市街道里,竟然感覺自己好像一個外鄉人一般局促起來。
走了大約200米,安貞就在一家名叫“都楓客旅”的賓館門口停了下來。
“先進去辦入住手續吧,這裏跟我們單位有合作,一般來都都楓,接待都是在這裏。周邊也比較方便,吃的用的......”安貞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歪頭自嘲地笑了:“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也是都楓人。”
氣氛突然有些緩和,湯德意也跟着笑着撓撓頭:“我是有帝都氣質了嗎?”
兩個人又打趣着說笑了一陣,待辦好入住,安貞原本打算帶湯德意去外面吃點什麼,結果被他婉言謝絕了。
安貞也沒有強求,跟他道了別,交代了第二天告別儀式的時間和地點,就驅車離開了。
車子穿過市中心,朝着郊區駛去。
上午接湯德意,下午要去辦什麼事,安貞已經安排好了。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安貞來到一個苗圃園跟事先已經約定好的老闆碰了面。
老闆一見她就趕緊領着朝苗圃後面的大棚花田走去:“你沒來之前我媳婦心裏還打着鼓呢,之前我們也遇到這種客人,說好了的結果我半畝地全落了花,他人間蒸發了。”
兩個人說著,就鑽進了一個大棚裏頭,一進去,淡淡的花香味撲面而來,一掃早晨就鬱結在安貞胸中的憋悶。
“怎麼樣?這品相不錯吧?”
“嗯,挺不錯的。”安貞說著,走了進去。
黃橙橙的菊花骨朵,每一朵足有捏起來的拳頭大小。一路從大棚這邊鋪到盡頭,甚是壯觀。
“我把定金給你,今晚12點左右會有工作人員來協助你們運,然後現場佈置,你們估摸好時間落花,可別耽誤了。”
安貞說著,從包里掏出厚厚一紮兩萬塊錢遞給苗圃老闆。
“放心吧,菊花平時市裡也不賣,用途就是那麼個用途,我們很有職業道德的。”老闆是個粗人,憋了半天才謅出一句自認為很貼切的話來。
安貞點了點頭:“麻煩了。”說著就出了苗圃駕車離開了。
剛上車手機就響了,低頭一看,來電人是康正。
車子拐上大道,電話也接通了。
“幹嘛?現在還沒用完,不還!”安貞可不跟他客氣,加之心情也是灰濛濛的,語氣更漢子了。
“叫你過來吃小龍蝦,我讓我媽幫我買好先放水池養着,等你洗好,我也下班了。”
康正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哦不對,是不把安貞當外人。
“不吃。”安貞想掛電話,轉念一想好像回家也就這麼宅着,於是掛了電話,卻並沒有往市中心的未名城小區走。
來到一個叫“都市春天”的住宅小區,安貞在16棟樓下找了個泊位停好車,乘電梯到了9樓,在906號房門口輕車熟路地輸入一串密碼,進了房間。
一進門,暖融融的氣息就撲面而來,讓人頓時放鬆了很多。
這是一間大約30平米的小套型公寓住宅,比安貞那個小了一半。
但是延展簡潔的裝飾線條,和為數不多的簡約傢具,讓雖小的房子看上去乾淨又舒適。
要說康正,是個會過日子的快樂單身漢。用不多的錢買了這套跟父母僅僅隔一條街的小公寓。
平日裏康母體量兒子工作忙,基本上隔三差五地就要過來給他改善伙食,做了好吃的飯菜就放冰箱裏,等他下班回來吃。
這種福分安貞是享受不到,其實要是袁夢華女士有康正他媽一半少的話,安貞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安貞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用膠袋包裹好的一次性棉拖,換了鞋子脫了外套,直接進了廚房。
廚房裏的水池被一個巨大的不鏽鋼盆扣得嚴嚴實實,噼里啪啦地聲響此起彼伏,不用想,裏頭肯定得有6斤多小龍蝦。
安貞叉腰看了一陣,開始洗手刷龍蝦。
時間一晃,到了晚上8點,門響了響,推開來就看見被雨淋透了的康正。
“呵,我這哪兒是叫了個菲佣,分明是請了個奶奶回來。”康正說著揚了揚手中提溜着兩瓶啤酒:“怎麼樣奶奶,啤酒龍蝦夠意思吧?看,就兩瓶啊,多的沒有!”
安貞翹腿坐在沙發上,一手薯片一手可樂,用下巴努了努廚房的方向:“龍蝦還是生的呢,啤酒請放冰箱。”說著朝康正笑着齜了齜牙。
康正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進了廚房。
低頭一看,其實料理龍蝦的各種配菜已經被安貞洗好晾乾,用不同的盤子乘着,就等下鍋一抄。
打開冰箱一看,兩瓶啤酒已經凍了一陣,還有幾樣涼菜滷菜也一塊凍着。
別看平日裏安貞好像從來不跟康正客氣見外,但其實這丫頭心思挺細膩的,知道康正回來得擦黑,所以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康正看着廚房裏一應俱全的東西,扯了扯嘴角,無聲地笑了。
“龍蝦很好吃......康正,轉行吧,去乾館子,我絕對辦會員!”
這是安貞坐在一桌狼藉的小龍蝦殼面前,砸吧着嘴搖頭晃腦重複最多的話。
康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投影儀大屏幕上的《鋼鐵俠》,不屑地轉了轉有些發酸的腦袋:“就你一個會員,能養活我的店?再說,孤的抱負何以在此?!你這一屆草民哪裏懂得!”
康正的話突然就刺中了安貞的神經,其實今天誰也沒說為什麼要聚在一起,也沒捅破就是想要借酒澆愁的心煩意亂。
明天,對於安貞和康正來說,就像一道坎,兩個人嘗試盡了各種方式想要邁過去,但是最後都發現自己只是在原地跺腳。
“哎,你記不記得剛來市局實習的時候,咱倆帶了好幾包早點,想着給同事們先熟絡熟絡?”
“那時候沒有什麼錢,就靠這點兒東西撐撐門面。”安貞接話,說著噗嗤一聲就笑了。”
“結果被人家當外賣員給堵門口不讓進!”
康正說著,無奈地搖頭。
“得虧是賀隊長,不然你這暴脾氣,別還沒進警隊,自己就先進去了。”安貞說著,又仰頭喝了一口啤酒。
“是啊,轉眼都那麼多年了,終究是少年白了頭......”康正說到這裏,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完,眼神暗了暗,望向投影儀幕布。
幕布上正是那場最熱血的打鬥,鋼鐵俠所向披靡,戰勝黑惡勢力,凱旋而歸,小辣椒站在家門邊等待他回家。
安貞別過頭,不想讓康正看見自己其實落了淚。
因為第二天一早告別儀式開始之前,大約4點左右,安貞就要先到會場看佈置,走流程。
另外之前以私人名義定下的上千朵黃色菊花也需要她過去驗收,所以吃完飯後一看時間已經凌晨2點,索性在康正家對付兩個小時,然後直接去幾十公裡外的城郊會場。
凌晨4點,之前網約的司機準時給安貞打了電話。
兩個人起來隨便洗漱了一下,穿上平時也很難得有機會穿上的警服,直奔郊外那座墓地旁邊的追悼會館。
進了會場,各種祭奠的花束和橫幅、賓客座椅都準備得很妥帖,正面掛着賀健行的警服照片,威嚴肅穆。
空曠的場館裏,此時只有師母一個人早早來了,把桌椅板凳又不厭其煩地擦了又擦。
安貞和康正進去之後,對着賀健行的遺照脫帽行了一個禮。然後一雙雙跟師母敬了禮。
心裏頭堵得慌,卻感覺千言萬語,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師母,像是在安慰他們一樣,緊緊握着兩人的手,憔悴的面容擠出了一個慈善的笑意來。、
“時間還早,你們要不然就到車裏去休息一會兒,天亮之後還要辛苦你們呢。”師母嗓子沙啞,可見不知道背地裏哭過多少。
安貞心頭一酸,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能落淚的,趕緊掐着手指頭,硬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
“你去隔壁看一下程郡驍的告別儀式準備的怎麼樣了吧?師母和師傅這裏有我呢。”康正扶了她一把,朝她輕輕點頭。
“哦,那我先過去看看......”
安貞說著,轉身走了。
程郡驍這邊的佈置,跟隔壁的比起來,相對要小許多。因為他在都楓沒有什麼親人和朋友,以往那些狐朋狗友的安貞是絕對不想叫的。
於是粗略估算了一下,到場的也許就只有湯德意和安貞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