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牌坊
礦長辦公室里,四個人正等着朱由檢。
朱由檢不認得這四個人,但這四個人都認得他,這四位都曾經在京城做過小官,見過皇帝的面。
門開了,又一個人走了進來,向朱由檢等人一拱手:“皇上,楊閣部,三位公公。”
這個人崇禎倒是認得,正是自己的表弟劉文炳。經過這一年時間,崇禎對好些事也看開了,沒說什麼“待汝不薄,何故背反”之類的屁話,只是平靜地說:“何事?”
劉文炳尷尬地說:“曹帥請您回京。”
朱由檢這才知道,他被移交給曹營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有新衛營的軍官上報說他是個大人物,曹營沒費多大力氣,就查出他的身份了。
然而這件事報到羅汝才那裏之後,羅汝才的批複卻是:“照一般俘虜辦理,注意不要讓他死了。”
這麼損的主意不是羅汝才能想得出來的,這是納敏夫提的建議。當時皇太極還沒收拾掉,不管哪家反王把崇禎握在手裏,都很尷尬,不如讓他在礦山待着,大家都省事,也教訓教訓他。
於是,崇禎就在礦山待了一年,孫傳芳隨時向上面通報,只有四營高層的十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像看猴戲一樣看崇禎的礦工生活。
現在皇太極沒了,也該考慮給大明送終的問題了。朱由檢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知道羅汝才肯定不是請他回京城做皇帝。
朱由檢問道:“你們現在如何?”劉文炳說:“三位皇子現居嵩山少林寺,皇后、貴妃、公主與鞏、劉二家一到往江西依桂王居。”
“叔父一家安好否?”“桂王不善耕,以編簍、餵雞度日,招贅一農家子為婿,業耕甚勤。王妃並后、妃、公主皆事紡織。生計窮困,然尚足維生。”
“好得很!好得很!”朱由檢連連點頭,“做太平農夫,幸甚,幸甚。”
鞏永固在村塾教書,他十分多才多藝,不過現在能用得上的技能也只剩下識字了。劉文炳一家是這些流配貴族中謀生能力最強的,在崇禎當官之前,劉家人一直夾着尾巴過日子,過的是普通城市中產的生活。現在劉文炳開了間小小的雜貨鋪,家裏人也教書種地,能湊合喝上一天兩頓粥。
劉文炳又說了楊嗣昌、高起潛、王承恩、方正化四人家裏的情況,大同小異,都是不知送到哪個犄角旮旯種地了。王承恩和方正化心裏很坦蕩,他們最多也就是貪贓受賄那點事,反正現在也沒錢了,什麼也不怕,他們倆不怎麼擔心自己,反倒是憂慮崇禎會被怎樣對待。
楊嗣昌和高起潛就不同了,他們兩個帶兵出陣的時候,殺人放火的事情都沒少干。雖然理論上來說可以把罪過推出去,說都是手下人背着他們私自做的,但如果審判他們的人不信,他們也只能認栽。
朱由檢脫下了破爛的短衣,換上了一件樸素的新儒服。這麼長時間沒穿過好衣服,他都有點不習慣了。還是那句話,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管反賊們要殺要剮,反正他自己做不了主,那也不用惦記了,愛咋咋地吧。
廣寧城的鼓樓前,王瑾看着眼前熟悉的牌坊。這座牌坊已經有六十多年的歷史,用暗紫色沉積砂岩建造,三間四柱五樓式,單檐廡殿頂仿木結構,三丈來高,四丈來寬,翹檐、通枋、欄板、斗拱等俱全,間飾人物、四季花卉、鯉魚跳龍門、一品當朝、二龍戲珠、三羊開泰、四龍、五鹿、海馬朝雲、犀牛望月、喜祿、長壽、封侯等浮雕,坊額豎刻“世爵”二字,橫額刻有“天朝浩券”。
最扎眼的,是坊額上的一行字:“鎮守遼東總兵官兼太子太保寧遠伯李成梁”。
王瑾拍了拍精美的牌坊:“若遭韃虜還有命,若遭家丁沒得剩。李成梁好大的功勞啊。當年高淮亂遼,我雖未親歷,但我的父母可深受其害,那時李成梁與高淮沆瀣一氣,把遼東軍民盤剝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為淵驅魚,為叢驅爵,把遼東父老逼走板升,否則哪來的清朝。”
“那時的努爾哈赤對漢人無非是八個字‘盡剃頭髮,如前耕作’,別看皇太極的剃髮令這般厲害,那時去投奔女真的漢人,可不管什麼剃髮不剃髮。”
“咱們兄弟多來自陝西邊塞,邊地軍民逃出塞外做蒙古人、藏人的事情,大家也是都見過的。大明朝廷居然能把努爾哈赤、林丹汗這樣的貨色逼到湯武的位置上,可見桀紂的威力和他們比起來可差得遠了。”
郝搖旗說:“這麼個王八蛋還有牌坊,要不要砸了這玩意。”王瑾說:“唉,砸它幹什麼,反正又不是我們立的。古往今來多少混賬王八蛋都有墳,我們也犯不上挨個刨了它。既然都立起來了,就留着吧,這玩意做得這麼好看,將來讓人遊山玩水的時候過來看看,還能讓周圍做小買賣的有個生計。”
馬重僖說:“廣寧這地方,能有幾個遊山玩水的?”王瑾說:“這醫巫閭山裡,有多少好景緻,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富庶,怎會沒人來玩,早晚有一天,廣寧能一天有幾萬遊人。”
“哈哈,那不得半個中國的有錢人都到這裏來了。”劉體純笑道。就算是對改善百姓生活最熱衷的劉體純,對於這種世界也想都沒想過。塔天寶說:“若是將來有一天,真能如總制所說那般,天下無人餓死,那有幾萬個能出來遊山玩水的小富人家也不稀奇啊。”
黨守素說:“別提了,今年湘西又鬧糧荒了,縣官們倒是都說沒人餓死,實際上餓死沒餓死,誰他媽知道。”
袁宗第說:“朱由檢、皇太極不給老百姓飯吃,老百姓反他們,請來了我們,若是我們不給老百姓飯吃,老百姓還是會寧肯做反叛、做蠻夷也要弄死我們。”
王瑾說:“所以,李成梁這牌坊還是留着的好,這座牌坊,見證了大明是怎麼把良民變成反賊、把華人變成夷人的。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但我們能為真正能改變這個世道的人鋪路。我們經歷過的這一切,或許還會重演,但它們一定會在這片土地上被徹底消滅,而且其中必定有我們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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