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謝昭不在九泉。

李容治隨後去過黃泉，山鬼阿魓留下的能隔絕人氣的藥丸還有，山鬼的牌子卻不在了。

不記得是哪天夜裏被謝昭摸走了。

李容治只好用謝昭叫鬼差的法子，吞了藥丸叫來鬼差，半個月內上下黃泉七個來回，地毯式找謝昭。他一身王者氣比上一回更重，黃泉的鬼差和魂魄們被熏得生疼，叫苦連天，後頭是暫代九泉之主管理九泉的牧公子硬着頭皮來同他交涉，十分明確地說謝昭確實沒到九泉下頭，若是她回來，他定會揪着她送到李容治寢宮裏去。

鬼差也找不到謝昭，丁甲和丁乙還有周朝年們，都說除非謝昭叫，否則他們也找不到謝昭。

別說謝昭，走丟了的九泉之主元良至今都還沒被找到，九泉的這一幫鬼差，看起來都是繡花枕頭。

明目張胆在人間找人不行，李容治新上位，瑣碎事情也非常多，再像以往一樣說走就走更不可能了。

燭九在京城盤桓近一年，平日裏就歇在他寢宮的屋頂上頭，沒事就在京城上空各處晃蕩。

李容治叫它去找謝昭，它不去，叫它回西北，它也不去，鎮日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守着皇宮裏的什麼東西似的。

李容治尋謝昭尋不得，尋榕樹伯和山鬼阿魓也尋不得，燭九又不聽他差遣，九泉中的鬼差也找不到謝昭，日漸煩悶，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等到又快過年，有一日天雷落下，打在燭九身上。

燭九痛得騰上天，在空中突然將皮一掙，一身粉紅血肉遭雷電擊打一陣，又遭雨水澆一陣，居然當著人間百姓的面慢慢長出金燦燦的鱗片來。接連的天雷打着燭九，像要把它打死，又像是要煉它，四十九道天雷打完了，燭九腹部四足一伸，頭上原先的犄角位置一正，又長出一個新的犄角，倏地就有了金龍的樣子。

燭九成了龍，繞京城飛三圈，再繞皇宮飛三圈，探了個大腦袋到殿中，匍匐到龍椅之前，同李容治對視一陣。

被謝昭扎瞎的那隻眼睛倒還是黑糊糊一片，不如它另一隻瞳孔金燦燦閃着光地明亮動人。

龍吟低沉。

李容治聽不懂。

燭九吐出一卷羊皮地圖，隨後退出去，騰飛上天，此後人間再沒有龍現身。

那一卷羊皮地圖，李容治是知道的，就是謝昭在冕村一直畫的那一張。展開來看，現國各州各城各縣都巨細無靡地畫在了上頭，連她當年無意在西南雀州點上的一點都彷如昨日點上的一樣。

西南雀州……

李容治心頭微微一動。

但也不是沒想過她或許去了雀州，雀州像是她第二個家，她從少女到成年，都是待在雀州的。

李容治也派了人去雀州，找尋至今，尋了好幾十輪，都說沒在雀州見過謝昭。

李容治摸着地圖上的那個點，鬱悶至極，等下了早朝，不知為何，突然想去一趟法華寺。

中秋前，謝昭的大嫂蕭爽誕下一個男嬰，還沒出月子，就在法華寺悄悄立了一個謝昭的衣冠牌位，這件事情被暗中盯着謝家的執今吾呈報給李容治的時候，李容治大怒，親自上門揪着謝晅去法華寺，盯着謝晅親手將那牌位撤掉。

他今天看到這張地圖，突然想起法華寺這一樁事情，叫來看謝家的執今吾，問蕭爽最近可還有去法華寺。

來答覆的是執今吾左參將，答：“並沒有了，只是日常的在京中走動，沒再去過法華寺。別的寺廟也沒去過。”

李容治沉吟，又問謝家的近況。謝晅稱病在家已有大半年，也不知道是真病還是假病，他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生龍活虎的。兵權一交，他好像樂得自在，也不上早朝，就在家裏頭做木頭玩，軍中的事務都交給了郎良弼和燕承處置。

執今吾左參將又答：“謝旼帶着孩子去南山，也有三個月有餘了，昨日才接到跟去的人的飛鴿傳書，說是謝旼在南山附近的柳城買了個大宅子，開了兩家店鋪，將謝南山送到了城中的學堂。鄰居和謝南山的同窗都說，父女二人都說今年不回京城過年了，往後就在柳城住着。”

李容治問：“他們可往外送過什麼信？”

執今吾答：“除了往京城謝家送過一封報平安的，其餘的都是商賈往來信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李容治便想，去法華寺走一趟。

山鬼阿魓說是留在法華寺的那個花三，連帶那個據說是法華寺和尚的蘇渙，他去了幾次都沒得見過，都說寺廟之中不可能有個女子，也不曾有過一個和尚叫過蘇渙的。

也不知道那個花三還了眼睛給謝昭沒有。

若是還了，她約莫知道謝昭在哪兒。

只是這一趟福至心靈走的法華寺，卻還是一無所獲。李容治在法華寺後山，謝昭她娘的墳前坐至月上柳梢頭，將這一年來心中的苦悶都同死了多年的丈母娘吐了個乾淨，仍舊是鬱悶。啟程回宮，沒想到才轉出門去，正巧碰上去法華寺后的義莊出急診的郁善。

郁善走路也不看路，眼看要直直撞上一行人，被李容治左右的侍衛呵斥了一聲，抬了頭才發現是李容治，驚喜之中歡欣叫了一聲，又隨即想到李容治已然是當今聖上，連忙要跪下行禮。

李容治伸手扶他，說著“不必多禮”，寒暄之中問這曾是謝家軍軍醫的郁善，平定京城內亂之後去了何處，怎的一年了都沒個消息，他原本還想給他封一個醫官，賞他在西北救駕的恩情。

郁善嘴快，道了一句“就跟謝昭在雀州——”隨即覺得不妥，立即噤聲，誠惶誠恐。

李容治笑吟吟，“怎的不說了？”

郁善覷了一眼李容治臉上的笑，那好似也不是笑，訥訥不敢多言，“我可惹不起謝昭。”

他辛勤培育了一年的葯田如今托謝昭管顧着，眼看過了這個冬，明年春天就一定長勢大好，收成頗豐了，他若是將謝昭交待出去了，保不齊謝昭會一把火燒了他的葯田。

李容治仍舊笑吟吟，“那你倒是敢惹惱朕了？”

有刀劍出鞘聲，郁善立即伏低身子，帶着哭腔高喊：“就在西南雀州昌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