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咱們熬粥喝
竹林開花在這六十年裏是第一次，首次見到竹子開花的太平溪茶戶自然不知竹花去殼后便是與粟米無異的竹米。
方隱仙穿越前驢行雲南，吃過當地用竹米做的竹米飯，當時只是遊玩貪吃，卻不知那一次的貪吃，可以救了眼前這群稱自己為里正爺的數百茶戶。
方隱仙從數十人里挑出十幾名尚有氣力的漢子，讓婆娘們就在自己茅草屋裏坐着。令漢子們回家背上採茶的竹筐，隨自己一道往山上采竹花。
所有人都是將信將疑，但方隱仙堅持竹花鐵定能吃，大家也不敢逆他的意，反正怎麼做都是里正爺的一句話。
婆娘們都是舒了一口氣，反正無論如何，能夠不吃孩子，她們就放下了心來。鬧着要易子而吃的都是這群被方隱仙點名上山采竹花的漢子。
“綠茗，幫我把筐子拉上。”方隱仙向正在獃獃望着自己的綠茗喊道。
“是。”綠茗不知想到什麼，臉上一紅，忙跑了過來，幫方隱仙把竹筐拉到背上。
綠茗踮腳把方隱仙背後的衣領拉好，望着方隱仙那清秀的側臉，覺得少東家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那般。以前少東家怕事，也不會管那麼多事，茶戶們有什麼問題都是先找少東家，然後少東家再找六爺。
六爺是東溪鄉最大的茶戶，家裏六子四女，去年老東家去世后，東西兩溪鄉所有茶戶都不再把這個老東家點名的新里正放在眼裏，畢竟少東家當時才十五歲，除了識字之外，其它什麼都不懂。里正這個頭銜也只是個擺設，真正管着事的就是六爺。
這一次大夥涌到家門口，逼着少東家答應他們吃小孩，也一定是六爺把這事給推到少東家的身上。鄉里做事，頭兒不答應，他們可就沒法做了。
想到這裏，綠茗狠狠瞪了六爺一眼，這隻老狐狸！
“綠茗，咱今天吃過東西。多出點力，不能讓大伙兒這樣躺着，快，端水給大夥喝。”方隱仙拉好竹筐，向綠茗吩咐着。
“是。”此時綠茗覺得少東家一舉一動都跟以前不一樣，特別那以前一直失神無採的眼睛，現在變得神采飛揚。一時間，綠茗看着痴了。
六爺躺在水井旁喘着氣，仰望着幾天不見舉措言語忽然變非常強硬的方隱仙，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那般。
十數名漢子背着採茶筐，手裏握着鐮刀，隨着方隱仙一起往南坡走去。
竹林仍是鬱鬱蔥蔥一片，一點也看不出瀕死跡象，但這竹花一開，這片竹子便離枯死不遠。
竹花開在竹葉的尖端，形狀與稻穗有些相似，若不細看，在綠竹葉里很難發現那細長的竹花穗。
眾漢子看着方隱仙從竹葉尖端處割下竹花，眾人一至懷疑方隱仙是在整他們，本來就已經餓腸轆轆的漢子脾氣十分暴燥。
東溪鄉的馬六郎手裏握着一把竹花，怪聲道：“里正爺，這東西能吃嗎？”
方隱仙點頭道：“能吃！”
十幾名大漢見方隱仙飛快地割着竹花往筐里扔，各人都割了一把竹花在手裏端祥，竹花粒跟裨草粒一模一樣，無人敢信這種東西能夠果腹。
“里正爺，您是想把我們折騰死在這山上，好讓我們回不去吧？”馬六郎一**坐在了地上，把茶筐一扔鐮刀一甩，便不想起來了。
十幾名漢子也跟着停手不幹，挑釁地望着方隱仙。
這就是血性？方隱仙怒不可遏，青筋在太陽**上突突跳着。
方隱仙把手裏的竹花扔回筐里，提着鐮刀走到正賴在地上不起的馬六郎跟前，‘啪’地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
打得周圍正停手賭氣的所有茶戶漢子心裏一震，而馬六郎則被這巴掌給打蒙了，捂着臉訕訕望着身前這名身子瘦弱的少年裏正。
方隱仙冷聲：“這巴掌是替你的孩子打。”
環視周圍十幾名漢子，方隱仙從他們的眼裏看到絕望、看到麻木，卻尋不出一絲讓自己安心的火種。
“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想吃自家孩子的，也可以現在回去吃，放着眼前這可以讓大傢伙吃飽肚子的竹米不要，凈想着自家孩子身上那塊肉！是漢子嗎？”方隱仙罵完，回身繼續割竹花。
所有漢子脾氣也鬧完了，看到里正爺發這麼大脾氣，均覺得不好意思，各各忍着暈眩，提着鐮刀飛快割着竹花。
半個時辰里均無話，割完竹花從山上緩緩行走回來。
在茅草屋前，四名身子稍弱的漢子還沒走到屋前，就已經撲倒在地，竹花灑了一地。
婆娘們呼天搶地的把這四名漢子掐醒，只是暈死過去，但若不再進食，便離死不遠了。
方隱仙幫所有人有卸下背上的茶筐，端上已經煮好的開水，挨了一記耳光的馬六郎此時神情訥訥，方隱仙拍拍他的肩膀：“六叔，別放心上。”
舂米的石臼房就在方隱仙屋后，方隱仙與綠茗一道挑出已經呈金黃色的竹花，先集成一筐，搬到石臼房裏。
並囑咐還有力氣動彈的婆娘們把剩下的十六筐竹花去梗留谷。
方隱仙第一次收割竹花，無論老嫩都給割了下來，待要準備舂米時才發現大部分過嫩的竹花里沒有米，所以要大傢伙幫助挑出成熟的竹花。
方隱仙與綠茗到石臼房后，正在幫手挑竹花的六爺，試着把竹花連殼放入口嚼着，雙眼忽然青光閃閃，心裏對里正方隱仙的見識能力已經不是佩服能夠形容。
大家看六爺一把一把狠嚼着竹花，連殼都不吐，便知道這東西真的能吃，學着一把把從穗上拉下竹花，直接捂入嘴中，竹屋前響起一片響亮的巴嘖聲。
“東家，這竹花能吃嗎？”綠茗在石臼房往石臼倒竹花時問方隱仙。
“能吃。舂出米來，大家熬粥喝。”方隱仙語氣十分堅定。
太平溪里舂米的方式就是一塊石臼，石錘固定在石臼前，連着一塊長長的硬木，腳踏舂米。
剛摘下來的竹花殼濕，不好去殼，兩人只是粗舂一下便收起，理不得那麼多。方隱仙舂，綠茗倒竹花。去殼后的鮮竹米呈暗紅色，一粒粒十分誘人。
綠茗拈了幾粒在口裏咀嚼，‘骨’地很大聲吞下，淚花閃閃。她收着臼里的竹米，眼淚一顆顆滴在那淡紅的竹米上。心裏快活得就要飛揚，活着的那團火光在這暗紅無光的竹米中緩緩燃起。
“東家。”綠茗喊了方隱仙一聲。
“嗯？”方隱仙正蹲在綠茗身旁幫她往臼里捧着竹米。
“我們不用挨餓了？”綠茗抽着鼻子，肚子同時咕咕地叫個不停。
“是。在竹米吃完之前，我們都不用挨餓了。”方隱仙讓綠茗幫他把筐子背上，伸手抹去她小臉上的眼淚。
方隱仙回到茅草屋前時，發現六爺與所有人的神態都變得不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部分嘴邊還殘留着竹花殼。
六爺走到方隱仙面前，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才能表達他的意思，倏地往地上一倒，狠狠向方隱仙磕了三個響頭。
身後那數百名茶戶也忽地跪了下來，像六爺那般，在泥地上‘啪啪啪’狠狠磕了三下。所有人頭上都磕得帶着泥土。好幾名撐到現在的茶戶磕完頭便倒地暈死過去。
方隱仙把六爺拉了起來，拍去他額上身上的泥土：“六爺，咱熬粥喝。”
“是，是，熬粥喝。”六爺那山羊鬍上沾滿了唾液與竹花殼，渾濁的眼裏不停滲出淚水。
“大夥起來，咱架起大鍋，馬上熬粥喝！”方隱仙拉着六爺的手，向紛紛站起來的茶戶喊道。
“熬粥喝！”
“熬粥喝！”
“熬粥喝！”
生命是一個奇怪的旅程。方隱仙抹去淚水，在籬院裏架起大鍋，下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筐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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