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話
“煥煥?”
“哥,你把燈開開,我要看看你。”
“好、好,你等等。”譚北海手忙腳亂,差點碰翻柜上的碘伏,他扶了一把瓶子,擰上了瓶蓋,握在手裏就忘了放下,“開燈會不會太刺眼了,你要不要先閉上眼睛,一點點適應?”
“我沒問題的,快點,哥。”
“好,我馬上去。”
譚北海去開燈還跑錯了方向,踢到行軍床了才知道自己走錯了邊,他扶了一把床欄杆,但仍沒吸取到教訓,沒一會兒又踢到了椅子,開燈路上頗為崎嶇。
大半夜的,日光燈確實刺眼,曹煥條件反射閉了閉眼,拉過棉被只露出個額頭。待他適應,原先還離得有些距離的譚北海,此時已經到了他跟前,一張放大的臉擱在床沿,關心地注視着他,看這高度,譚北海好像還是跪在地上的。譚北海撫了撫曹煥的額頭,將他凌亂的劉海撥開,手往下碰觸他臉的動作極其小心,像是生怕碰碎了般。曹煥想抬手握住譚北海的胳膊,但他沒什麼力氣,還做不了這些動作。
“我是不是瘦脫相了,難看得像個鬼。”
“不難看,等過段時間能吃固體食物了,我給你做很多肉食來,一點點補回來。”
“嘿嘿,好啊。你洗頭髮了?”
“嗯。”
“沒擦乾。”
曹煥盯着一粒水珠順着譚北海鬢角的髮絲滴落而下,消失在床沿。譚北海下意識稍稍後退了點,低頭觀察床單,怕自己頭上的水掉在曹煥身上。曹煥想去拉他,卻伸不出手,只得拍拍床鋪,示意譚北海別後退,快過來。那邊譚北海摸摸自己的濕發,一時過去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只可憐兮兮地望着曹煥。
“你過來呀,先幫我把床搖起來,頭髮我給你擦。”
譚北海猶豫片刻,點了點頭,起身幫曹煥把床搖了起來,他乖乖坐在床沿邊,小心地將頭伸到曹煥手邊,讓他不用太費力氣也能碰到自己的頭。曹煥靠在床背上,摘下了譚北海脖子上掛着的毛巾,他擦起來沒什麼力道,與撓癢無異,不過仍是仔仔細細抹掉了譚北海發梢上凝結的水珠。
“好啦。”
曹煥欣賞了下自己的作品,其實就譚北海頭髮的長度,以及他的動作速度,即使不擦,這時候都該幹了。譚北海應了聲,從曹煥手裏拿走了毛巾,他撫了撫曹煥那因長時間打點滴而腫起手背,握在了自己手心中。曹煥趁勢慢慢往譚北海身上爬,譚北海發現了他的意圖,趕緊往床裏面坐了點,將他抱在了懷中。曹煥這下舒服了,尋了個好姿勢靠在人形墊子上,長長舒了口氣,抓着譚北海的手一下一下玩着他的手指。
“你把那些證據資料都給莫達拉他們了?”
“嗯。”
“那黃園生……”
“關於他的那張資料我抽出來了,李成薰有問我是不是查到了姚毅的下落,我騙她說沒有。算是我的自作主張了,我覺得現在告訴園園,不大合適,至少等到張桁被判刑,姚謙行的清白被證實以後。如果到時候他怪我,我也認了。”
“不過我聽莫達拉說,可能要花個兩三年時間。”
“差不多吧,案件涉及的時間跨度長,牽扯大,拔出蘿蔔帶出泥,相關事件一大堆,全部要一件一件擺出來搞清楚,確實很花時間。而且,應該會有一次大洗牌。”
“哎,慢慢來吧。”曹煥嘆了口氣,他想伸懶腰,可只要稍微用點勁,立馬渾身發疼,醫院的床板實在太硬,睡得他骨頭疼,他無比想念家裏的大床,“我想回家了。”
“快了,再忍幾天。”
譚北海調整了下位置,轉而給曹煥做起了肩頸按摩。也不知道他哪裏學來的手法,捏得曹煥享受極了,眼睛不自覺又要往下閉。
“你還記得你答應我的,欠我一次逛街嗎?”
“記得,不過我想了想,逛一次肯定買不齊的,多加幾次吧?”
“嗯,好,我心裏有個小本子,都記着了……”曹煥打了個哈欠,說話聲音小了下去,他稍稍側過身,抓住譚北海一隻手臂抱着,糊裏糊塗道,“你今天別睡那張床了,又硬又窄,我現在可瘦了,這床不多你一個……”
等譚北海低頭看去,曹煥已經睡着,呼吸均勻,不過手上的力道倒是不輕,他輕易還沒法把手抽出來。譚北海怕把曹煥吵醒了,便不再掙扎,他坐了會兒,直到頭髮差不多幹了,便也躺了下去。這些天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曹煥能醒來,大概是老天聽到了他的心聲,終於給他如願了,這也是他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安心地入睡。
曹煥的恢復速度挺不錯,大半個月後,基本達到了可以出院的標準。他早待不下去了,昏着的時候沒感覺,現在清醒了,醫院裏這不能玩那不能玩,最多只能下樓去逛逛花園,老年生活都沒這麼無聊的。於是,在他的極力要求下,周麗華終於鬆口,肯讓他出院了。但曹煥沒有開心太久,當他站在醫院門口和周麗華一起等韋博豪取車時,他才想起如果他出院,那是一定會被帶回家的,住院時至少每天能和譚北海相守一個晚上,出院后卻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只能靠視頻通話汲取養分。
啊——
曹煥心中大嘆氣,整個人蔫了下來,默默低頭和譚北海發著黏黏糊糊膩膩歪歪的信息。
葉懷國這回給曹煥批了一個大長假,讓他在家裏辦公,享受外聘待遇,等身體全好了再回來複職。雖然工資是減了不少,不過五險一金這些至少沒斷,再者在家住,也沒什麼地方是需要他來花錢的,這還是他從學生變為社會人以來休過的最長一假。曹煥現在腐敗得很,每天起床就有飯吃,飯後還有水果供應,水果后營養品在等着他,吃完沒多久,就到了該中飯的時候,睡前還有一杯牛奶,如此循環,一天嘴巴就沒停過。本來因為躺醫院悄咪咪生出的幾根白髮,底端也重新變回了黑色,身上也從皮包骨慢慢恢復圓潤,不能說吃了一個星期能回到正常水平吧,但也是肉眼可見地在變好。周麗華現在看曹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精心雕刻的作品,每天都有新的成就感。她如今整個人撲到了研究營養餐上,倒有了點退休前專心實驗,心無旁騖的影子。當然,實驗這種事,有成有敗,曹煥能怎麼樣,再難吃,硬着頭皮也得吃下去。
忍了一星期見不着譚北海,曹煥忍不住了,他挑了個星期六,謊稱要跟陳彌出去走走晒晒太陽,終於在周麗華的萬般叮囑下,心虛地打車去了譚北海家。他全程跟個幹壞事的小孩似的,又激動又羞愧。譚北海收到曹煥的出發消息,早早就在樓下等着了,等曹煥到了,下車一看,樂了,譚北海甚至連他那小豬佩奇圍裙都沒解開。
“你……”
曹煥捂嘴指了指譚北海的圍裙,譚北海低頭看了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把圍裙摘下來,揉成一團塞進一邊褲子口袋裏。
“怎麼樣,身體還好吧,趕過來累不累?”
“你把我當什麼了,我只是打了個車而已,能累到哪裏去。我要說我累了,你還能背我上樓?”
譚北海忽然放開了曹煥的手,曹煥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繞到了他面前,半蹲了下來。
“哎呀,我哪有那麼弱。”
曹煥拍了譚北海背一下,繼續爬樓梯。譚北海見狀,忙上去牽住他的手,非常小心地半護在後邊,時刻準備着做肉墊。
“這幾天我長了不少肉呢,不信你摸摸。”曹煥一把抓過譚北海的手,往自己腰上放,一臉得逞地笑道,“沒騙你吧。”
譚北海無奈地“嗯”了聲,仍不敢放鬆警惕,小心地牽着曹煥,直到把他送進屋內。彼時雷電正趴在自己的墊子上玩玩具,察覺到有人來了,他抬起上半身往門外看來。見是曹煥,他兩耳一抖,踏着小肉墊跑了過去,尾巴搖得像螺旋槳,身子繞着曹煥兩腿不斷轉圈。
“哎呀,我們雷電有沒有想我啊,讓我好好看看。”
曹煥直接坐地板上,握着雷電一隻爪子捏他軟嘟嘟的肉墊,雷電趴下身,腦袋擱在曹煥膝蓋上,伸頭過來要他摸。曹煥好久沒摸過雷電了,手感是越發好了,毛髮極其柔軟,一上手完全停不下來。
“快起來,地上涼。”
譚北海抱着件薄外套過來給曹煥披上,他拉曹煥起來的時候,雷電順道蹭了蹭他的腿,跟在譚北海背後到處走。
“雷電現在不排斥你了?”
“嗯。”
譚北海帶着雷電去了食盆邊,蹲下來給他按摩了下臉,他拿起電視柜上的維生素片,倒了三顆放在手心裏,餵給雷電吃。雖然譚北海的回答非常簡短,但曹煥就是能從中聽出一股小驕傲,他也蹲了下來,手摸着雷電,臉上帶着疑問地看向譚北海,逼他多說點。譚北海有些不太好意思,他抓起梳毛刷,順着雷電的背毛幫他梳雜毛,盡量保持平靜的語調道: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雷電都是我在喂。你說得對,只要我真心對他好,他總能感覺到。”
“恭喜啊。”
曹煥挑了挑眉,湊近了點譚北海。譚北海知道曹煥這是在調戲他,他故作鎮定,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
“我去端湯。”
譚北海眼看着要逃,曹煥哪裏肯放過他,緊跟了過去,哪知譚北海腳步飛快,直接把他關在了廚房門外。他只得靠在磨砂玻璃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撓着,故意裝着委屈的語氣控訴道:
“你欺負我這個病人,我也要進去。”
“裏面油煙大,你在客廳等會兒,茶几上有零食,我這邊馬上好了。”
“你在煮什麼啊?”
“泥鰍湯。”
“哇……“曹煥剛出院那幾天,每天都能吃到泥鰍湯,他搖了搖頭,感嘆道,”你怎麼跟我媽一樣,恨不得山珍海味全往我胃裏塞,我容量有限,再下去坐着都要冒油了。”
“泥鰍蛋白質高,你還是需要多補點的。”
譚北海說完后等了會兒,沒聽到曹煥再說話,他以為是曹煥走開了,回頭一看,玻璃門上還有個人影靠在那兒。他忽然心慌,一瞬間各種場景閃過他腦海,什麼曹煥傷口疼到說不出話,什麼太勞累站着昏過去,嚇得他疾步走去,趕緊拉開了門。
“哎。”
沒了門依靠,曹煥直接倒在譚北海身上,他抬頭狡黠地朝上望去,一臉得逞的表情。譚北海鬆了口氣,也決定懲罰下這位不聽話的同學,曹煥還在得意呢,雙腳一下離地,整個人被輕鬆抱起,放在了客廳沙發上。
“坐好了,等吃,別亂跑。”
“哦。”
曹煥反應過來,笑得肩膀抖個不停,他目送譚北海回了廚房,拍了拍沙發麵,把雷電叫了過來,讓他跳上沙發陪自己玩。
譚北海做的泥鰍湯奶白奶白的,與周麗華靠清煮逼出泥鰍中營養不同,譚北海是將泥鰍經煎炸后再入湯的,泥鰍皮呈金黃,咬起來脆脆的,跟肉一起入口,吃起來既軟嫩又有嚼勁。考慮到曹煥大病初癒,譚北海特意把湯做得比較清淡,沒加多少鹽,又多放了一些時令蔬菜進去,以至於回味的時候會有一絲甘甜縈繞於口腔中。養了一個星期,曹煥胃口好了不少,一人一大半砂鍋湯沒有問題,雷電全程在一邊巴巴地盯着,口水掛在嘴邊要落不落,着實可憐。曹煥瞥了他一眼,偷偷夾了一小塊肉給他,他嘗過味后砸吧幾下嘴,應是滿足了,踩着優雅的小步子回去了自己食盆邊喝水。譚北海專心地為曹煥將泥鰍剔骨時,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顯示是“黃院辦公室”打來的。他抽了張紙擦了擦食指,滑開了接聽鍵,按了免提,繼續手上的剔骨作業。
“哥!哥!”
電話那頭竟是黃園生的聲音,聽起來又激動又焦急。譚北海和曹煥對視一眼,俱湊近屏幕,一臉關切。
“怎麼了園園,出什麼事了,別急,慢慢說。”
“也、也不算出什麼事了,就是……”
黃園生一句話說得猶猶豫豫,讓電話這頭的兩人出了一身冷汗,擔心是不是姚謙行的案子查出了什麼,找到黃園生那裏去了。
“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院裏來了個人,說自己是律師,然後……然後要給我一筆留學獎學金。黃院把我叫了回來,我之前完全沒聽說過,這律師我也從來沒見過,再具體的,律師不肯多說了,只是讓我們考慮,看起來也還不打算走……黃院和我都判斷不了是不是詐騙,如果是詐騙的話,也沒問我要錢,是不是等我答應了,下一步才要錢啊。”
“一起過去看看?”
曹煥咽下一口湯,小聲對譚北海說道。譚北海想了下,點了點頭,安慰電話那頭的黃園生道:
“我現在過來。”
“好、好的!哥你快點啊!”
“走吧!”
曹煥湯也不喝了,保鮮膜一蓋,帶上雷電,推着譚北海一起出門往福利院趕。經過黃榕的努力,雷電現在已經是福利院的院寵了,當初是因為雷電患了抑鬱症,譚北海和曹煥又都要上班,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陪着他,便常常由黃榕代勞。更何況後來曹煥住了院,譚北海也跟着不回家,雷電更是孤獨一狗,不宜於身心成長,於是黃榕乾脆想出了這麼個法子——讓雷電去“上學”。每天早上,黃榕會過來把雷電送到福利院,交給老師,雷電靠他當過警犬的素養,馬上成為了院裏小朋友們的“行為矯正導師”,只有小朋友能完成老師佈置的生活任務,才可以申請跟雷電一起玩耍。相對的,因為有人陪玩,又每天可以曬一整天太陽,雷電的抑鬱症也在慢慢治癒,這一個多月下來,幾乎是已經好全了。不僅如此,他還和動物角里的兩隻鴨子、五隻小兔子成為了好朋友,按黃榕的話說,是偷偷建立起了毛絨絨聯盟。
到了福利院,雷電輕車熟路甩着大尾巴去動物角找他的朋友們,譚北海則是和曹煥一起上了樓,往黃院辦公室趕去。走了一半樓梯。曹煥忽然不再上前,他抬頭看向譚北海,腳步踟躕。這將是他知道真相后第一次見黃園生,心裏難免退縮,總覺自己沒臉見他,至少他還沒有完全的心理準備。譚北海回過身,大致明白了曹煥在猶豫什麼,他往下走了幾級台階,握住他的手,與他平行。
“你要不要去雷電那兒等我?我應該很快能回來。”
“……對不起啊。”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
譚北海抱了抱曹煥,目送他下樓后,自己往院長辦公室走去。黃園生就等在辦公室門口,一直張望着樓梯口,一見譚北海現身,他立馬奔跑了過來,拽着譚北海的手臂把他往院長室拉。
“哥,就是這位。”
黃園生擋着嘴巴,對譚北海小聲道。院長室里,黃院捧着杯茶,正笑着和坐在沙發上的律師說話,見譚北海來了,他轉過頭來笑了笑,拖了張椅子過來讓譚北海坐。
“您好,譚檢察官,又見面了。”
這所謂的律師,便是胡玥婉。
譚北海點了點頭,問了聲好,在黃院搬來的椅子上落座。那邊黃園生不明所以,他看看胡玥婉,看看譚北海,輕輕扯了扯譚北海的胳膊,不可思議道:
“哥,原來,你們認識啊?”
譚北海朝黃園生看了看,從他眼睛裏看到了藏不住的欣喜和期望,他抬手輕拍了拍黃園生的肩膀,微笑了下。既然是胡玥婉在這裏,譚北海心中已然有了大概猜測,他不說話,等着胡玥婉先開口。胡玥婉沒有多做寒暄,直截了當地從手中文件夾里抽出一份文件,遞向譚北海。
“第一頁是推薦黃園生先生進入該校航空航天專業,飛行器動力工程方向研究生推薦信,後面兩份是黃園生先生的托福成績單以及GRE成績單,我將作為代理人,在近期為黃園生先生進行入學申請,順利的話,明年春季就可以入學了。錄取后也將由我,代我委託人向黃園生先生髮放教育用金,發放時間為每個學年初,學費會直接打入學校賬戶。同時,我方會為黃園生先生提供住處,每月定期將生活費打入黃園生先生的賬戶。此後,若黃園生先生願意繼續讀博深造,我方教育用金也將繼續支持。
“另外,不管黃園生先生是選擇只讀研還是繼續讀博,我方都將承擔黃園生先生畢業后工作一年內的基礎生活開支。當然,黃園生先生也可以不接受留學,留在國內深造,這筆教育用金仍會全數支持黃園生先生的學習及生活。”胡玥婉說著繼續抽出一份較厚的合同,道,“細則都在這上面,可以仔細讀一下。決定的話,在最後一頁簽字即可。”
譚北海粗粗地翻看了一下合同,招了招手讓站在門口揪着衣角全身都在述說緊張的黃園生過來,黃園生跟個受驚的小兔子似地蹦了過來,蹲在譚北海腳邊上,乖乖地等回答問題。
“你什麼時候考的這些?”
“啊……五月份的時候吧,我之前想提高英文水平,一直有拜託余了幫我補習,五月份的時候,她說讓我去考幾個試,測試一下,她給了我時間地址,讓我直接去就行,我去了才知道是考這些。”
“那申請學校的事呢?”
黃園生忙擺手,神色慌張道:
“我不知道,我沒申請過!”
“我就問問,你緊張什麼。”
譚北海揉了把黃園生的頭,他看向黃院,黃院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茶杯,帶着黃園生出門去,給譚北海和胡玥婉留下交談的空間。
“是余了委託你來的吧?”
“我有義務為我委託人的信息進行保密。”
“那就是了。”
胡玥婉笑了笑,不置可否,端正地坐着,喝了一口手邊的茶。
“我這裏還有一樣東西,以及一句話要帶給你。”
“帶給我?”
胡玥婉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張銀行卡,卡面上用回形針別著一張寫了密碼的便簽紙。譚北海猶豫再三,接了過來,觀察了下手中的卡。
“這是什麼意思?”
“‘把這個給曹煥,如果先碰見的是譚北海,給他也行,告訴他們,照顧好雷電。’這是我委託人帶給你的話。”胡玥婉應是交代完了事情,開始收拾東西,她背上包,站起身道,“我今天的工作先到此為止,合同的事,你們可以考慮一個星期,如果同意出國留學,後續的手續問題,我會帶領黃園生先生進行辦理,譚檢察官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全程監督。到時候電話聯繫,您應該有我的聯繫方式。”
胡玥婉向譚北海伸出手,譚北海頓了下,跟胡玥婉握了握手,領她出了院長室門。
“哦,對了,你們那裏應該還有張卡,她說那是喪葬費,辛苦點申請個海葬,不用買地。當然你們就算不這麼做,她也不會知道了。”
胡玥婉微笑了一下,踩着紅色小高跟,優雅地下了樓梯。
“哥!”黃園生一直沒走遠,躲在牆後面等譚北海出來,“怎麼樣了?”
譚北海看黃園生眼睛裏星星都快跳出來了,也不忍心瞞他,捏了捏他肩膀道:
“放心吧,是真的。”
“真的?那、那我,可以去嗎?”
黃園生既雀躍又擔心,縮在那裏看起來有很可憐。
“當然可以,去了就好好讀書,別亂花錢。但是也別一味地省,給你的錢足夠,不需要出去打工。”
“我、我一定好好學習!”
黃園生吸吸鼻子,跟着譚北海進辦公室的時候忍不住踮起腳尖,一蹦一跳着走。
譚北海下樓的時候,曹煥正帶着一幫小朋友和雷電玩老鷹捉小雞,他默默在一邊坐着看,直到曹煥一轉頭,發現了他的身影。
“結束了?”
曹煥懷裏揣着兩個蘋果跑了過來,分了一個譚北海。那邊小朋友們正在跟雷電告別,一個個排隊等待撫摸雷電頭頂,再給他額頭一個吻,像是什麼鄭重的儀式。
“嗯,結束了。”
“那是怎麼回事,不是騙子?”
譚北海咬了一口蘋果,沒有馬上回答曹煥,他嚼了一會兒,輕聲道:
“是胡玥婉。”
“胡玥婉?這名字好熟悉……啊!那個律師!她似乎是認識余了……”
曹煥意識到了問題,看向譚北海求證,譚北海又咬了一口蘋果,將胡玥婉給他的銀行卡遞給曹煥。
“這是余了給雷電的。”
“……她……”
“她似乎是留了一大筆錢給園園,讓他出國讀書用。胡玥婉那邊我問不出什麼來,她只說自己有保密義務,嘴巴很嚴。”
曹煥沉默了,捧着啃了兩口的蘋果盯着水泥地面。
“那怎麼也不該是她來做這個事,她和黃園生都是受害者,沒有這種道理,至少也應該讓我來,我……”
“你準備怎麼做?”
“我……我去賣掉我那個房子,賣下來的錢你幫我轉交給黃園生好不好?”
“那我該怎麼跟園園說,要現在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嗎?”
“我……”
譚北海抓住曹煥的手,捏了捏他的手背,緩緩道:
“這件事裏,你也是受害者,但你挖出了真相,還了枉死的姚謙行、余永安一個清白,即使中途知道事實殘酷,你仍然選擇揭露,這已經夠了。況且你已經選擇了一輩子背負它,不打算逃避對不對?你要實在心裏有疙瘩,等園園知道全部事情后,你親自跟他談一談,任他打罵就是了。”
曹煥耷拉着腦袋,輕輕嗯了聲。譚北海看了曹煥一會兒,突然伸手把他頭髮全揉亂了,曹煥驚了,都忘了要擋,他拿起手機照了照,頭上跟頂了個巨大的鳥窩似的。
“現在還早,等會兒去逛街好不好?”
“現在去也就只能逛一個下午,你這隻能算半次。”
“也是,還沒法一起吃晚飯,就算小半次吧。”
“汪!”
“雷電再見!”
雷電完成了每天的送別儀式,在一幫小朋友整齊的告別聲中搖着尾巴跑來蹭曹煥小腿。曹煥一手牽起繩子,一手伸向譚北海,把他也拉了起來。
“走吧。”
譚北海反握住曹煥的手,走向停車場,烈日將二人一狗的影子拉得頎長,最終消失在建築物的遮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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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結,然後碼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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