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太平真君五年,北部地區因夏日蝗災,至顆粒無收,待到年關將至時,已餓殍枕藉,析骨而炊,有些地方甚至出現易子而食的情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而青山派,素來有博施濟眾,扶危救困之善名,故已迅速派遣一干人等直奔天鎮縣。
無雙也在其列,若說以前不太懂得青山派為何可以獨立於朝廷,建派百年,屹立不倒?現在倒是能知道個大概。
青山派與朝廷並不對立,它專門培養能人異士,以協助朝廷官員,從中獲取安身立命的威望與物資,比如之前十一剿匪那次,除了季大人與公長老有交情之外,也是一種共贏的交易。
十一剿匪后,朝廷的賞銀根據所繳獲的財寶而定,其中青山派因協助有功,故也分得一二。
而此番,天鎮縣縣令因隱瞞蝗災,至嚴重飢荒,被革職問斬。新上任的縣令,飛鴿傳書請青山派協助此事。
此番情形間不容髮,青山派傾大批人馬前往北地。
現下已經是在路上的第三天。
“姑娘……”
“噓!嚴三你個爛記性的,說了不要叫我……”
嚴三摸摸方才挨打的地方,委屈道:“私下也不行?”
無雙瞪了他一眼:“明知故問!”
“好吧,公子……唉,你又打我做什麼?”
無雙咬牙切齒:“什麼公子公子的!直接喚我名字!”
“好吧,雙兒……”
嚴三差點被踹下馬車……
“雙兒是十一叫的!”
“好吧,無雙,天鎮縣與北方軍鎮離的很近吧,那豈不是可以見到十一大人?”
“對啊,待賑災事一畢,我就要去尋他他。”
嚴三看她每每提到十一時,那眉開眼笑的模樣。就忍不住小聲問:“大人知道您的心意嗎?”
“當然,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
嚴三看着馬車內沉睡的季迎冬,還有幾位師兄。苦口婆心先生勸道:“就是太明顯了。您應該矜持點,太過主動會嚇跑人的。”
“你以為十一跟其他男子一樣慫?再說了,正所謂,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嚴三恨鐵不成鋼:“你應該等十一來就你啊……”
“如果我看上的人是你這樣的,我手指都不會動一下!”
嚴三氣呼呼:“為什麼?”
“很簡單,地上同時有一坨牛糞和一塊美玉,你會主動去撿哪個?”
“當然是美玉……”看無雙掩嘴笑彎了腰,他頓時瞪大眼睛,氣呼呼叉着腰哼了一聲。
……
第十天,他們終於到了天鎮縣。一路上,到處可見逃荒的人,真真親眼見着路有凍死骨的時候,每個人都心情越來越沉重。
先他們一步騎馬而去的弟子早已搭好棚子。
此時,人人都穿上了厚重的棉襖。無雙跳下馬車,一陣冷風突然灌進口裏,不由大咳起來,季迎冬在她背上拍了拍。
“北方真冷啊!”
無雙點點頭。
忙活動了腿腳,和眾人一起搬運物資。
“師弟,快過來幫忙撿葯。”
“好嘞。”
無雙看着棚外需看醫的排了好長一隊,不由嚇了一跳。
待包了幾十個藥包后。無雙看還是隊伍絲毫沒有減少,反而在增加,而幾位師兄已經忙的不可開交。
“六師兄,這樣效率太低了……我的意思就是病人太多,這樣的方式忙不過來的。”
他正替面前的一個老人寫着藥房。
“唉,這我也知道啊,可人太多,又能如何?只能看一個是一個。”
“外面太寒冷了,看病的隊中有好些人,即便又餓又冷,也不敢離開半步,排這麼長時間,沒病都會凍出病來。”
“那無雙可是有什麼好法子?”
無雙想了想:“我現在和迎冬去將排隊看病的人編號,以針線上的結為數,所有人拿到一根線的時候,不需要再排隊,全部到棚里坐着避寒。我和迎冬,一個撿葯,一個叫打結的數。這時候被叫之人就可以來這裏看病了。”
六師兄聽完,略一思索,就猛地抬起頭,眼睛晶亮:“此法甚好!就這麼做。”
大師兄點點頭:“還是無雙聰穎,就這麼辦吧。”
此時雲鶴走過來與無雙低聲說道:“我看四長老的弟子也來了,他們正在粥棚施粥,我們小心些,不要與他們起衝突。”
無雙點點頭。
……
待日落西山時,所有人都累的直不起腰。
“唉,沒想到這次飢荒這麼嚴重!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餓死的人。”
季迎冬靠着無雙,嘆息道。
嚴三搖搖頭:“你們啊是生活得□□逸了,這算什麼,十年前那次飢荒才真正嚇人!”
季迎冬嗆道:“就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的,我爹娘就是那時候餓死的……所以我嚴三自此立誓,必有朝一日,當個大官,讓我手下的百姓,不至於餓死荒野。”
無雙兩人看他第一次收起臉上的嬉皮笑臉,不由感觸頗多。
“唉,不說這些,你們可知我前些年當小乞丐那會兒,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別人成親之時。”
季迎冬皺眉:“這是為何?”
“因為那時候你去主家要飯,嫌少人會往你身上吐唾沫。”
季迎冬同情道:“唉,其實除了天災,主要還是因為連年征亂不斷,我聽我爹常說,百姓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那時候不懂這意思,現在是越發懂了。”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無雙也點點頭,這句話讓她不由想到在現代那時,她最聽不得一些中國人以及華人自己“議論”中國,還有鬧事兒一些台灣人和香港人。其實祖國和平,就是國人最大的福利。雖有很多不足,但即使是設定了目標並為之努力的人們,其中有多少是可以一蹴而就,不走任何彎路的?更何況是如此龐大的一個國家。
六師兄皺眉道:“萬萬沒想到,這裏災情這麼嚴重,只怕糧食撐不了幾天啊。”
大師兄疑問:“朝廷的賑災撥糧還沒到?”
“即使到了又如何,層層剋扣,中飽私囊后,又還剩多少……”
六師兄低聲斥道:“七師弟!不可胡言亂語!小心隔牆有耳!”
“我說的有錯嗎?北魏朝廷……”
樓大上前猛地捂住他的嘴。
季迎冬在旁,蹭了蹭無雙的肩膀小聲道:“無雙你還不勸勸你師哥,他這樣遲早會闖大禍的!”
“為什麼是我,你勸不得?”
“你還沒看出來?”
“什麼鬼?”
“嘖嘖,你那個七師兄只聽你的話,這你竟沒發現?”
“放屁!我哪個師兄不這樣?!”
“唉,也是,你那眼裏,除了十一還有什麼?”
“還有你,美人兒……來,給爺笑一個。”
“滾!”
北魏為消弭北方蠕蠕的威脅,特設六大軍事重鎮。六鎮固守邊防,保疆衛國,其中有沃野鎮、懷朔鎮、武川鎮、撫冥鎮、柔玄鎮、懷荒鎮。
而十一此刻就在懷朔鎮。
此時,他正坐於案桌前,手持一封信。
“看什麼這麼入神?何時連我來了都不知道?”
十一輕輕抬頭看向來人。
那人一屁股坐在十一對面,哈氣吹着手,哆哆嗦嗦抱怨着:“媽的,天這麼冷還要起早摸黑的練兵,我都受不了了,何況是新兵蛋子,十一,不是我說你?你好歹俸祿五百石,這麼冷的天,帳里居然一個火盆都不生!”
因軍鎮乃朝廷大力發展之地,許多貴族子弟便想在六鎮建功立業后,再回平城入朝為官,這其實是後世所說的一種鍍金方式罷了。
此人名喚崔旼,乃當朝權傾朝野的宰相崔浩同族之人,只不過到底與崔浩親疏關係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十一慢條斯理地將信仔細地收好,放入懷中。
“我不冷。”
崔旼打趣道:“看你這麼珍重此信,該不會是什麼相好送的吧?”
十一斜睨他一眼:“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崔旼看他冷冰冰的臉,裝模作樣地嘆一聲:“就知道你不解風情。算了,不打趣了,你聽說沒,那邊又弄死了一個人。說罷,他朝右邊努努嘴。”
十一知他說的什麼,不由蹙眉。
“唉,撫冥鎮那些新兵蛋子,哪兒知道入了營,竟似入了狼窩?你說那人如此暴虐,就不怕遭天譴嗎?還是說世道崩壞,壞人竟比好人更長命?”
他見十一不語,又道:“你說唯一能與那人抗衡之人就是我們懷朔鎮的鎮將孔大人了,為何孔大人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因為那人姓皇姓——拓跋?唉!”
崔旼連嘆三聲:“你道昨晚死的是誰?”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輕輕拍了拍桌,繼續咬牙切齒道:“那人真的是愈來愈無法無天!昨晚竟將手伸進了懷朔鎮。”
他頭輕輕湊過去,低聲道:“昨晚死的竟是孔大人麾下的一名兵卒,就因為模樣清秀,不知怎麼入了那人的眼,竟向孔大人開口要了過去。嘖嘖嘖!令人心寒的是,這孔大人竟沒護着他!可憐剛入夜,那十五歲的人就被擄了去。半夜抬出來的時候,唉,後面都……唉,不說了,真他媽操蛋!老子只恨不得將那廝大卸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