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再見,利比里亞!
看到徐曉偉親自送行,徐彪胸口一熱,連忙跑過去握住徐曉偉的手,說道:“政委,昨晚您睡得那麼晚,才兩個小時不到,又起來了,您太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徐曉偉雙眼炯炯有神,絲毫看不出疲態。他沒有正面回答徐彪的話,而是用力握緊了徐彪的手,說道:“順利!安全!我們期待你們平安歸來!”
車輛緩緩駛出自由港的大門,向著未知的任務地點開進了。
天色開始亮起來了,在車隊行進的路上,陸續有利比里亞的民眾開始起床、洗漱、做早飯。道路開始泥濘起來。由於下雨,雨水沖刷過的樹木顯得格外翠綠,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隊員們從猛士越野車中抬眼望去,蒙羅維亞的群山中一片白色,雲霧繚繞,讓人彷彿置身於仙境一般。真是一個美麗的國家,如果不是戰爭,當地的民眾該是多麼的幸福啊!
從蒙羅維亞到邦加的道路是一條柏油路,是中國政府援建的,被稱為利比里亞“高速路”。但是從邦加開始,要轉到一條崎嶇的泥路上,這是通往洛法州的唯一道路。中午的時候,中國防暴隊的車隊就到達了邦加,開啟了長達10個小時的“顛簸之旅”。
由於聽說洛法州治安不好,隊員們全副武裝,即使在車上也絲毫不敢有放鬆的心態。沉重的頭盔和防彈衣穿在身上,每次車子遇到水坑顛簸的時候,隊員們都無比痛苦,因為頭盔和防彈衣不斷摩擦,讓隊員們頭頂和後背出現了擦傷,有的甚至磨掉了一層皮;加上炎熱的天氣,身體大量排汗,汗水浸濕傷口,如刀割一般疼痛。但是隊員們沒有一個人吭聲,與前方即將來臨的戰鬥相比較,一點點皮外傷又算得了什麼?
因為道路難行,車子開得並不快,這就引起了沿途路人的觀看。很多騎着摩托車的當地民眾在經過中國防暴隊車隊的時候,都紛紛吹口哨,還議論紛紛。一些人明顯是激進分子。
車隊在一路顛簸中來到了洛法州的首府沃因加馬,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
中國防暴隊這次出來執行勤務,並非單兵作戰,同行的還有來自芬蘭的幾名民事維和警察。他們早早地來到沃因加馬,與中國防暴隊進行簡單的任務對接后,開始找旅館住了進去。
而現在,中國防暴隊正面臨著兩難的選擇。從沃因加馬到佛亞鎮還有約60公里的路途,到底是連夜前進,還是原地休息?
根據聯利團的任務書,總警監西蒙布雷切利先生將於明天早上9點鐘準時到達佛亞鎮,這就意味着中國防暴隊至少要在8點鐘之前到達目的地,提前一個小時對周邊進行佈控,確保西蒙布雷切利先生乘坐的直升機能夠順利降落。如果連夜趕到目的地,時間上會充裕一些,但是在大雨滂沱的晚上,隊員們將面臨不能休息的處境,帶過來的帳篷根本無法使用。一天的連續行車和夜不能寐,勢必會影響戰鬥力。如果留在沃因加馬,相對來說稍微好一些,起碼能找到一些避雨的地方,保證隊員們能夠進行簡單的休整,但是第二天必須很早起床。剛才與芬蘭的民事維和警察對接的時候,王侶仁得知,警車在從沃因加馬到佛亞鎮的道路上行駛,會非常困難,短短的60公里路起碼要行駛3個小時,加上路上可能會出現一些狀況,意味着還要留有充裕的時間,這樣算起來凌晨4點鐘就得出發。
一邊是連夜急行軍,會減弱戰鬥力;一邊是原地休整,早上要匆忙趕路。
這確實讓王侶仁犯了難。他與徐彪連忙進行商量,最後兩人得出一致結論:戰鬥力不能減,原地休整,第二天凌晨出發。
老天爺確實是個頑童,它一邊下着滂沱大雨,讓中國防暴隊的行進變得非常困難,一邊又頑皮地拋出一個糖果,讓隊員們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在經過一番找尋后,中國防暴隊居然找到了一個中國人在利比里亞開辦企業的倉庫!
按說像沃因加馬這個號稱是洛法州首府的地方,應該沒有什麼中國人在這裏經商,但是無所不能的中國人就像勤勞的螞蟻一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嗅到無限的商機。中國防暴隊找到的這個倉庫,是一名陳姓商人的。原來陳姓商人與人合夥承包了從沃因加馬到塞拉利昂的公路修建項目,在沃因加馬建成了一個倉庫,供平時員工住宿和存放機械用。前幾年伊波拉病毒肆虐的時候,他們停止了工程,倉庫只留下了4名中國管理人員和一堆機器。陳姓商人非常愛國,他讓員工在倉庫的路邊樹起了一面國旗,所以當中國防暴隊經過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地方。
沃因加馬第一次來了中國的維和警察,讓4名留守的中國員工欣喜若狂。
他們馬上向陳姓商人報告了中國防暴隊想借宿倉庫的要求,得到了陳姓商人的首肯。陳姓商人在電話中指示員工,無條件提供一切食宿。
因為工程已經停工,留在倉庫里的機器也不多,空蕩蕩的倉庫正好滿足了中國防暴隊的住宿要求。進駐后,隊員們迅速地開始安營紮寨,大家心裏都異常歡喜,原以為要在荒山野嶺中度過難熬的一晚,沒想到居然找到了這麼一個好地方。條件雖然簡陋,但總算是在暴雨中有了一塊棲身之地。
留守在倉庫的4名中國員工第一次在沃因加馬看到中國維和警察防暴隊,那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心情難以言表,激動得手足無措。一位大哥看到倉庫有點漏雨,不顧天已入夜,馬上抬出一把梯子到屋頂上修補;一位大姐四處找米張羅着要給隊員們燒上一頓熱飯,卻被隊員們禮貌地拒絕了;一位較為年輕的員工打開雨傘到倉庫後面的菜地里收割種植的蔬菜,第二天隊員們才發現,這是他們精心種植保存了快一個月的蔬菜存量,一夜之間全部無私奉獻給了防暴隊;還有一位身體強壯的小夥子忙前忙后,協助隊員們從大卡車上卸載物資,一身雨水混合著一身汗水。
別說是中國的員工,防暴隊同樣引起了當地民眾的注意。他們不顧瓢潑大雨,紛紛擠到倉庫對面的幾幢小房子裏,一動不動地看着防暴隊的一舉一動。
當防暴隊隊員把物資從卡車上全部搬下來的時候,頭頂上傳來了陣陣“轟隆隆”的雷聲,伴隨着狂風大作和閃電四射,不到5分鐘,倉庫的屋頂上就“噼里啪啦”地響起了炒豆子般的聲音,一場暴雨如約而至。隊員們在凄風苦雨中驚魂未定:如果不是找到這麼一個住所,如何熬得過這一夜風雨?
相比起倉庫里驚魂未定的隊員們,在外面持槍站崗的隊員們更加緊張。倉庫對面房子裏的當地民眾並不因為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而有散場的念頭,反倒越來越多了。沃因加馬晚上能用得起電的家庭不多,每天簡單重複的乏味生活讓他們感到晚上是如此孤單。正好中國防暴隊來了后,他們有了看熱鬧的機會,所以有事沒事的,都跑過來,擠在小房子裏盯着中國防暴隊的一舉一動。小房子裏也沒亮燈,只有閃電劃過天際,執勤的隊員此時才能看到四周黑壓壓的一群人。倘若沒有閃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上這支警用手電筒。倉庫外沒有避雨的地方,防暴隊隊員穿着雨衣,一手打着手電筒,一手拿着槍支,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流入衣服里,浸濕了緊張而發白的手指,一天連續行車的疲勞也阻擋不了對黑暗中未知的恐懼。隊員們深知,在民眾中可能有一群“狼”,他們在黑夜中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在這個槍支、毒品泛濫的城市,根本不知道對面有幾支槍口在對着自己。
所幸在閃電中,對面的民眾也看到了中國防暴隊嚴陣以待。終於還是離開了房子,這一夜才平安度過。
凌晨4點的倉庫,呼嚕聲此起彼伏。突然一陣清脆的鬧鐘響起后,彷彿大合唱一般,寂靜的倉庫內響起了各種旋律的手機鬧鈴聲。前一秒還在夢中的防暴隊隊員,彷彿打了雞血一樣,蹦跳着從行軍床上彈起來,迅速抓過床頭的水杯,就着溫水吃起了壓縮餅乾。5分鐘后,全部人員已經在門口整齊地集合完畢了。芬蘭的民事警察來得比較準點,剛好看到了中國防暴隊集合的片段,悄悄地伸出了大拇指。王侶仁指示,留下兩名隊員看守滯留在倉庫里的物資,其餘隊員登車出發。
從沃因加馬到佛亞鎮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這種說法一點兒都不過分,駕駛員們覺得,要是防暴隊的運兵車想掉個頭,哪怕是技術再好的駕駛員都做不到,可想而知路是多麼狹窄。暴雨過後的泥路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顛簸中隊員們彷彿又聽到了頭盔和防彈背心摩擦昨日傷口的聲音。
不到半小時,前車停了下來。王侶仁用對講機問前車發生什麼情況,前車駕駛員裘磊沮喪地回答道:“前面發現一個水坑,初步估計深達一米五!”
王侶仁、徐彪趕緊下車上前查看。果然,一個深達一米五左右的大坑就橫跨在路中間,像是一張咧開的大嘴,對着防暴隊隊員在嘲笑。
芬蘭的民事警察非常勇猛,開着越野車就衝過去了。按道理,中國防暴隊的越野車也沒問題,但是,後面還有一輛運兵車,這個水坑怕是難過了。
“有沒有辦法?”王侶仁直截了當地問駕駛組組長李宗先。
李宗先二話不說,拿了一把工兵鏟,簡單量了一下水坑的深度和寬度,心裏有了主意。“大家跟我來,挖溝,排水,填土。”隨着李宗先的簡單指令,除了周圍警戒的隊員外,所有人把槍往身後一甩,從車上拿下來鐵鍬、鏟子等工具,一起發力。
李宗先不愧是經驗豐富,不到半小時的時間,水坑的水就排幹了,坑裏也填滿了泥土,運兵車穩穩地開過了這個大水坑。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水坑都能衝過去的,就在距離佛亞鎮不到10公里的路段,中國防暴隊再次遇到了困難,這次的水坑更大。
難道還用上次的辦法?徐彪抬手看了看手錶,不對,已經快8點了,時間就要來不及了。徐彪馬上下令:“第一小組與王侶仁隊長先期趕赴直升機停降點執行任務,我帶領預備隊在這裏接應。”
得到指令后,第一組的隊員馬上蹚水過去,在王侶仁隊長的帶領下趕赴執勤點。
幸虧徐彪的指令下達得非常及時,就在中國防暴隊隊員剛剛對現場清理完畢,頭頂上就傳來一陣直升機的轟鳴聲。
總警監西蒙布雷切利先生來了。
英國人西蒙布雷切利先生身上始終有一種英國人特有的紳士風度,上任后一直對中國防暴隊彬彬有禮,青睞有加。下飛機后,他親切地與每一名中國防暴隊隊員握手問候后,才在隊員們的保護下驅車前往選舉區。
就像防暴隊獲得的情報一樣,佛亞鎮的選區火藥味十足,不同幫派的人員在選區現場吵成一團,指指點點,有的甚至比畫出用槍瞄準射擊的動作,現場氣氛非常緊張。
中國防暴隊隊員們咬牙不出聲,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時候一個不慎的聲音或者動作,都有可能會引起一場混亂,或者說成為內戰的導火索。所以,面對人群的挑釁,他們只是用威嚴的眼睛緊盯着對方,手指一直沒有離開過扳機。
畢竟中國防暴隊精良的武器和嚴整的隊伍還是發揮了巨大的震懾作用,雖然人群議論紛紛,倒也不敢做過激的事情,直到一聲尖叫從人群中響起,現場突然秩序大亂。
原來是一名當地的警察與一名男子發生了衝突,該男子被當地警察按倒在地上。
現場的人群像沸水一樣鬧騰起來,有過去推搡警察的,有對推搡警察的民眾進行攔截的,更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民眾振臂高呼的。中國防暴隊隊員按照事前制訂的預案,迅速把西蒙布雷切利先生包圍起來,一邊驅散人群,一邊向外撤退。
就在這時,芬蘭民事警察的組長向王侶仁隊長下了個命令:“迅速制止騷亂。”
本來保護西蒙布雷切利先生的壓力就已經很大了,憑着防暴隊十多名隊員,如何制止得了現場數百人的騷亂呢?難道開槍?
由於在出發前,聯利團明確,中國防暴隊在此次任務中是與芬蘭民事警察聯合行動的,所以對於他們的指令,王侶仁也不能明確表示不執行。這就讓他犯了難。制止吧,恐怕力有未逮,反而將矛頭引向了自己;不制止吧,似乎又違抗了命令。這時王侶仁急中生智,突然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對芬蘭民事警察說道:“聯合國武力使用原則里有明確規定,聯合國警察不能插手當地內戰,現在咱們不清楚與當地警察發生衝突的人員是否為反對派人員,如果是的話,咱們是不能插手的。如果是普通群眾,咱們有義務進行勸解。因此,我建議不能用強硬的武力來解決,可以通過隊形、車輛進行警告。如果無效,還得申請增援。”
芬蘭民事警察顯然也非常熟悉聯合國的武力使用原則,聽了王侶仁一番話后竟然無言以對。這邊雖然明確了不能插手事務,但是現場的混亂越來越厲害,呈現出上升的趨勢。王侶仁還是決定實施武力震懾,希望能夠發揮作用。
在王侶仁的指揮下,中國防暴隊隊員與芬蘭民事警察把警車開成一橫排,所有隊員在車的另一側進入戰鬥狀態,指揮員用車載喇叭向當地民眾發出了警告。
王侶仁這一招明顯收到了效果,畢竟手無寸鐵的民眾還是得罪不起全副武裝的民事警察,很快,現場就恢復了秩序。當地警察把帶頭鬧事的人員驅散后,選區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選舉。
返回營區的路上,王侶仁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心裏還在後怕不已。所幸最終中國防暴隊還是出色地完成了最後的任務,也是最危險的一次長途勤務,為一年的維和生涯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終於要走了!
2017年3月11日,當營區的第一聲哨聲響起的時候,每一個集裝箱板房裏,走出來一個個精神抖擻的隊員。年輕的臉龐、肅穆的神情、筆挺的警服、藍色的貝雷帽,隊伍仍舊如剛到任務區時那樣嚴肅整齊。凱旋的喜悅並沒有讓他們忘記這是一支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和平之師,一年的維和經歷讓他們更加成熟。營區里,齊刷刷地站着30名第五支防暴隊的隊員們,他們與第四支的隊員們一一握手告別。
當滿載着防暴隊隊員的車輛駛出蒙羅維亞自由港碼頭的時候,隊員們拿出手機拍下了最後一張營區的照片。再見了,“四合院”營區;再見了,維和勇士車;再見了,自由港;再見了,蒙羅維亞;再見了,利比里亞。這一別,也許就是永遠了。每一名隊員都希望有一天,如果還有機會再來利比里亞的時候,不是帶着槍支與鋼盔,而是穿着短褲與拖鞋,拿着啤酒與炸雞,自由地漫步在蒙羅維亞的銀色沙灘上,享受着和平帶來的美好生活。
在羅伯茨國際機場,在徐曉偉帶領下的第四支維和警察防暴隊與第五支維和警察防暴隊進行了交接。走過自發前來送行的華人華僑人群中,隊員們登上了返回祖國的飛機。在華人華僑飽含熱淚的目光中,飛機終於離開非洲大地,飛上了蔚藍的天空。
注視着窗外這片陌生又熟悉、愛恨交加的大地,徐曉偉緩緩地舉起右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再見,利比里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