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那一聲姐姐
儘管知道了一切，秦明也依然沒有辦法恨秦霜一絲一毫，與自己相處時間最長的，終究是自己的姐姐，而且，那段相處的記憶此時想起來依然歷歷在目，竟然還如同就在眼前一般。
她看着他慢慢成長，慢慢長大，從一個哭泣嬰孩到可以隨着自己跑的孩子，再到有了自己的堅持，自己的主見，自己的路的少年。
可是，反過來，秦明也是看着她慢慢長大，記事之前的事情秦明自然不記得，可記事後呢？
當恨不起一個人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像是抓着一片浮在水中的水草，卻感覺不到力道。
秦明忽然起身，慢慢走出屋子，外面依然很黑，長廊上有新近點燃的宮燈，照耀出片片的光暈，流轉徘徊。
“你走吧！或者殺了我。”
秦明站在門口，聲音很淡，淡到此時他的聲音也如同那流轉的光暈，就那麼安靜的照着，卻沒有絲毫的感情。
忽然一個炙熱的身子將他抱住，從後面緊緊抱住，他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不過接下來，他一根根掰開抱着自己，將雙手交合的女子的手指。
再也叫不出姐姐的女子，再也恨不起的女子，同樣也沒有任何別的感情了。或許，那一刻秦明對於秦霜的感情更像是被猛力扔進水中，然後衝散了上面墨汁的白紙，蒼白可怕。
“你真的讓我走，你就不怕那個世界的來人。以你們的修為，根本對抗不了他們。”
“面對的終究要面對，躲也躲不掉。”
秦明的聲音清冷幽遠，不知道是說此時，還只是說神武大陸即將來的人。
秦霜感受到那份決絕，美麗的眸子中剎那有一些潮濕，接着，秦明感覺到一種自己此時根本不能對抗的力量鎮壓封印向自己。
然後，秦明看到自己的身體走向秦霜，那種力量無可阻擋，道之境的力量，根本不是武之境可以比擬。
“秦明，你好無情，我和你朝夕相處十幾年，你為何如此無情，我不就是來自那裏，可最終我也沒有對你做任何傷害的事情，甚至幾次幫助你，可你為何如此無情。”
那雙手撫摸着秦明臉頰，一字一頓的話語點滴不漏的傳進秦明耳中，此時的秦明根本沒有辦法反抗一絲，甚至身體都不能隨自己的意願再動一下。
“我來自神武，自小我就出生在那裏，在那裏修鍊成長，然後授業於神劍門，你不想知道是誰，可我卻要說，是神劍門，百年前有一個女子來了神劍門，然後百年間，神劍門有四批人修者下界，每二十年下界一批，現在，又到了二十年的界限。”
“你可以不顧及自己生氣，你也可以不顧及別人生氣么？甚至那個女孩子，每百年需要涅槃一次來延續生命的女孩子，好像叫鳳凰對吧！秦明，你若如此無情，這些話我只當沒說。可若你稍微有點感情，就應該明白自己的選擇。擁有我，你或許有機會度過這一次的危機，拋棄我，你就會失去所有。你應該明白你們和他們的差距，若是堅持，只會以卵擊石。”
秦明不能動一絲一毫，然而秦霜的話卻像一擊擊重鎚一般擊在他的身上，擊的他體無完膚，無力辯駁一句。
他的選擇，再也不是關係到他一個人的生死安危，再也不是，他的身邊人，秦家的兄弟姐妹父母，還有那遠在龍域的鳳凰，那個小小女孩。他能放棄么？能忍心看着他們一個個的被殺死？
他忽然明白，這世上再也不是你高喊一聲，頭斷了也就碗口一個疤的口號就可以慷慨就義的時代。只要有感情，就有牽絆，就有無可奈何，就會被人逼迫，就會屈從。
這個時候，秦明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能夠動了，秦霜放開了對他的禁錮。他看着秦霜，那一刻萬千思緒陳雜，如同傾倒的五味瓶，再分不出是什麼感情。
被逼迫，被要挾的命運，可是你能反抗么？你能慷慨的去死，你也能看着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倒在血泊中嗎？秦明那一刻想起凡人世界裏一個叫做誅連九族的刑罰，那可是真正的誅心之罰啊！
屈從，也唯有屈從。
夜晚的燈依然那樣靜靜地照着，就如同所有的燈一般，烏雲之上，月亮羞羞的躲在雲層之中，而房間中，如同多年之前，秦明和秦霜同睡在一張床上，可是早已不再是兩小無猜的年紀，可以肆無忌憚的年紀，他們都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思維，並且相當獨立，有了自己的所愛和被愛，所以也有了無可避免的被傷害。
秦明離開房間的時候，已經感受到自己身體中道的種子，那是道之境的種子，他被秦霜種下的種子，或者，與其如此說，不如說秦霜將自己所有修為都已經轉到秦明身體之中。
秦明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直到感受到那枚種子，他才明白秦霜的選擇，她也是無力阻止和自己相當的兩個道之境高手，甚至那兩人會比自己強太多。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相信秦明，將自己所有給予，相信他的體質和悟性。
現在的秦霜異常虛弱，她安靜躺在秦明的床上，手中的餘溫還未散去，她嘴角輕輕牽出一抹淺笑，最終，她如願以償，或者說，她也要如同那驕傲的鳳凰，在最後為自己點燃烈火，絢爛一把。
“不要將這事情告訴任何人！”
秦霜的聲音虛弱，那枚種子種下以後，她的身體已經沒有絲毫修為，如同凡人，甚至不如凡人。
“你又為何如此？你大可不必如此。”
“讓你記住我，永遠記住，不會忘記。”
床上女子容顏迅速蒼老，失去所有修為的她，衰老已經不可能逆轉，即使秦明此時將那枚種子還給她也不能。境界不同，他也無能為力。
青絲白髮，容顏蒼老，只是瞬間，彷彿所有生命的歷程，被無限縮短一般。
她的皮膚也蒼老着，面容漸漸從二十幾歲的女子變成面容枯槁的老嫗。
甚至她的思維，她的能力也在散去，就像是消散在風中的一抹香味。
在燭火即將在風中熄滅時，她感覺到有人捧起她的臉，耳邊聽到那句他說他再也不會去喊的姐姐。
她閉上眼鏡，原來閉上眼睛之後，只是無盡的黑暗，永恆不變的黑暗。
再也沒有聲音，再也沒有撫摸，再也沒有那鑽過發間的風，唯有沉默，幽寂的沉默。是誰抱起了她，在那裏默默哭泣流淚，淚水溫熱，滴落在那張已經枯槁的臉上，沒有哭聲，是無聲的淚水，彷彿那生命最後逝去的送別。
夜晚的風無聲吹過，秦明抱着已經蒼老逝去的秦霜，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因為姐姐最後說不要告訴任何人。
他踏在天衍神劍上，劍光劃破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
沒有目的，盲目的他不知道該去何處，天衍神劍極快，恍若一束光一般，直到望見腳下蒼茫綿延的雪山，秦明才恍然自己又回到了暮雪群山之間。在他最迷茫的時候，他沒有目的的最終卻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暮雪群山依然是那麼熟悉，他十三歲之前的生命都是在這裏度過，上林城秦府，那個山頭的暮雪山莊，那蒼茫的像是頂着華蓋的雪山。
他踏着飛劍落向那熟悉的山間，他放下了秦霜，用天衍神劍在地上挖了起來，天衍神劍此刻竟然被他當成了鐵鍬。
“姐，我們都來自這裏，來自這片雪山，我就將你葬在這裏了。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秦明挖着說著，很快一個可以容納一人躺下的坑被秦明挖了出來。
修者，到了道之境，追求的是與天地和諧，與自然親近，既所謂的道法自然。
秦霜的身體被安葬在這裏，蓋上封土，秦明用天衍切開巨石，上面寫着姐姐兩個字。
他做完這些，盤坐於那座墳頭，望着周圍雪山。
“好熟悉，又回來了，姐，你看那是雪雕，很美麗的。”
“姐，我很想再吃娘做的雪糖糕，那時候我嘴饞，你將你的都讓給我了。”
“姐，我們就這樣安靜的看着雪山，看着雪山間偶爾飛過的雪鷹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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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哽咽，最後終於再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