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黃卷賦香魂

他年黃卷賦香魂

繼熱熱鬧鬧的行香雅集之後,鼎泰號的折柳會也在萬眾矚目中落下帷幕。

臨江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祥和清凈,此時春長巷暖風輕拂,兩名行腳商人正笑着談話。

折柳會上最後拍得優曇婆羅的,是一位人稱“張員外”的外地豪紳,成交額高達令人咋舌的十萬金銖。

故而在折柳會過後,臨江百姓間茶餘飯後談論的,不是這貴霜國寶的風流高雅,便是這位張員外的萬貫家財了。

傳聞這優曇婆羅香有通天之能,可以在香霧裏幻化出人們心底夢寐所求的東西,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只可惜,鼎泰號拿出的香只有區區一寸,而市面上流傳的所謂“優曇婆羅”,又明顯是不耐火焚的假貨。

短短半日以來,數不清多少人擠破了頭也要給張員外投去拜帖,只為有幸能親自觀香,體悟一把那令人心醉神馳的香氣。

春長巷的這兩個行腳商都是做小生意的,談及此事,也唯有搖頭跌足,望洋興嘆而已。

如今已到了飯點,二人談論的又是貴霜國寶,其中一個湖色衣袍的行腳商一拍腦門兒,索性提議道:

“我知道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店面,專賣貴霜土產的,菜色新鮮,價格也實惠,咱倆去搓一頓?”

另一個綠衣服的想了會,道:“行。都給家裏說了,中午不回去用飯,這下也省得辛苦我家婆娘再起爐灶了。”

兩人說說笑笑,拐進深巷,走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在幾個破爛的糕餅鋪中間,找到那家胡人開的店。

這鋪子外斜挑出一面色彩鮮艷的酒招子,招子上歪七扭八寫了“琶密鄂州土產”六個漢字,邊上是一行長蟲一樣的貴霜文,很有異域風情。

湖色衣服的笑着,先一步挑開門帘,剛一腳跨過門檻,卻見眼前一黑,額頭咚地一下撞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

那行腳商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幾步,仰頭一看,原來是一位鐵塔似的大漢攔在他面前。那漢子膚色黑中帶青,黑色的頭髮結成小辮,正凶神惡煞地瞪着他。

兩個商人看得心驚膽戰,不由吞了口唾沫。這大漢一看就不是中原人,還長得很不好惹。

湖色衣服的行腳商乾笑了兩聲:“啊……哈哈,這位壯士,我們走錯門了。對不住,對不住。”言罷,拉着同伴就要走。

豈料那漢子竟伸出手,像提雞崽似的一把拉住他,聲如洪鐘地問道:“吃飯的?”

他的漢語很蹩腳,但是行腳商還是聽明白了。這兩個商人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又搖搖頭,語無倫次,搖擺不定,顯然對這傢伙怕極了。

“吃飯,進去。”黑皮壯漢說完,竟閃身讓開一條道。

行腳商其實早就心生怯意,不大想在這貴霜人開的館子吃午飯了,可這孔武有力的壯漢叉着腰,銅鈴般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瞪着二人,似乎只要他們敢說半個“不”字,就要當場動粗。

湖色衣服和綠色衣服的行腳商迫於這壯漢的王霸生意,只好惴惴不安地跨過門檻進去。

二人進得裏間一瞧,餐館的地上還是鋪着那條熟悉的波斯地毯,櫃枱上也依舊放着臉盆大的一碗辣椒油,櫃枱后本應坐着那名好脾氣的胡人掌柜,可這人卻不知所蹤了。

替他活計的是一個膚色黑中帶紫的大漢,很像門口那位凶神的親兄弟。

紫色大漢一瞧來了客人,啪地用力拍了拍櫃枱,原本整整齊齊擺在櫃面上點菜用的木牌子紛紛被震得跳了一下。

紫色大漢用蹩腳的漢語中氣十足地吼道:“看菜——來!”

湖衣服和綠衣服駭了一跳,匆忙轉身,卻見背後那個青皮大漢依舊恪盡職守地當著門神,顯然這頓飯不破費一番,二人是別想走了。

綠衣服試探性地問道:“敢問,這究竟……”

紫皮漢子瞪着眼睛,一本正經道:“老闆,生病。我和他是……新的——跑腿,跑來的。”

行腳商偷偷抹了把汗。都是做生意的,誰敢招這樣面相兇惡的跑腿小二?客人一準全給嚇跑。若說這二位是掌柜新雇的保鏢,那還要靠譜一些。

紫皮大漢見客人呆若木雞,不敢點菜,自作主張替二人把館子裏最貴的幾樣都點了一遍。行腳商哪敢反駁,眼睜睜看着那漢子端出個臉盆大的盤,盤子上高高堆着十斤手抓羊肉,不由得對自己的腰包一陣心疼。

在這兩位不拘一格的店小二殷勤操持下,“琶密鄂州土產”竟也生拉硬拽地弄進來許多客人。只是飯館裏一片沉悶,誰也不敢輕鬆閑談。

和死氣沉沉的飯堂相反,貴霜小王女烏蘭朵正在院子裏間舒舒服服地坐着。那名不知所蹤的胡人掌柜正任勞任怨地替小殿下洗那匹汗血寶馬。

那個琶密鄂州來的掌柜頭戴着氈帽,帽子底下露出幾綹銅絲一樣的金紅色頭髮,藍色的眼睛,鼻樑很高,酒紅色的鼻頭下面,翹着兩撇紅色的小鬍子。

掌柜刷着馬,熱得滿頭大汗。過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烏蘭朵殿下,您能否……能否把站鋪子裏的那兩位力士喚回來?我這樣的小門面,怎麼敢勞動他二位幫忙照看生意。”

“力士?他們只不過區區崑崙奴——況且,有阿青與阿紫在,誰都不敢來後堂打擾本宮。”

烏蘭朵口中的“阿青”和“阿紫”正是貼身隨侍的兩名崑崙奴,分賜大名為“叱撥青”和“叱撥紫”。

“叱撥”是貴霜語中駿馬的意思。小王女愛馬,這崑崙奴又生得孔武有力,一個皮色黑中帶青,另一個黑中帶紫,烏蘭朵顯然對自己起名字的審美水準非常滿意。

掌柜的心下一陣哀嚎,他還想再勸,可瞧見尊貴的王女殿下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他也只好悻悻然閉上嘴。

雖然掌柜的在後堂忙着刷馬,可飯館子裏那些動靜,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兩個崑崙奴顯眼得很,且不說一般的街頭館子根本不會讓如此彪悍威武的猛士屈尊做勞什子的店小二,折柳會上見過這倆人的,也不在少數。

這簡直像是在“琶密鄂州土產”的彩色酒招下面,新貼上兩幅明晃晃的對聯,就差在橫幅寫上“貴霜王女烏蘭朵殿下到此一游”了。

可疑,實在是大大的可疑。

只怕從此以後,他這掛着“琶密鄂州土產”的貴霜暗哨很難在臨江繼續開下去了。

烏蘭朵顯然沒領會他的意思,只是四處瞧了一會兒。這處院子與貴霜王庭那些華美的神廟與宮殿相比,直如牛糞比白雲,心下難免有些嫌棄。可身在異國他鄉,尊貴的王女殿下也不能太過挑剔。

她坐在羊毛氈軟墊上,翹着馬靴,矮几上是翠色的玻璃碗,碗裏盛着的,竟是琶密鄂州運來中原的新鮮葡萄。

以尋常保鮮手段來算,這樣的新鮮西域水果已算得上很昂貴了。

烏蘭朵嘗了一顆,秀氣的眉毛皺起來。中原真是什麼也沒有,連家鄉的葡萄到這裏都變得難吃起來。

胡人掌柜見殿下皺眉,也不洗馬了,擦乾淨手,乾笑一聲,陪侍在王女身側。

過了一會兒,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羊皮卷。羊皮卷很舊,散發著一陣淡淡的霉味。掌柜將羊皮徐徐展開,烏蘭朵瞟了一眼,那羊皮上竟是個男子的畫像。

掌柜清了清嗓子,開始談正事兒:“小殿下請看,這便是十年前那個大名鼎鼎的‘抱香侯’。”

畫像岩彩設色,那男子很年輕,作中原人武將打扮,目光閃閃如岩下電,朗逸非凡。

烏蘭朵拈着葡萄,不明所以:“本宮自然知道他。這人的骷髏還在我伽珞摩達神廟裏好好供着,獻作神龕香火呢。”

言罷,她彷彿想起來什麼似的,翡翠色的眸子朝掌柜瞪來:“叱撥紅,你的意思是……這個難纏的死人又復生了?”

小王女給僕從取名字慣愛用顏色,對這位金紅色頭髮的琶密鄂州掌柜也不例外。

掌柜叱撥紅擦了把額頭上的油汗,嘿嘿笑道:“佛陀不會讓這樣的惡鬼重生。可是殿下,這個月初,我彷彿看到抱香侯的子嗣了。”

烏蘭朵一愣,旋即嗤笑道:“子嗣?你瞧清楚了?”

叱撥紅點頭道:“不錯,抱香侯的兒子同畫像上的幾乎一模一樣。呃……只是看着病怏怏的。”

叱撥紅作為烏蘭朵手下的親信,又是貴霜暗探的身份,他自以為提供了一個要緊的情報,笑呵呵地等着主子賞賜:

“殿下想要優曇婆羅,可既然折柳會這條路走不通,那不如從抱香侯下手。他當年將帝國王室所有的神木帶入中原,若能找到他的兒子,自然就……”

豈料他話音未落,賞賜還沒等來,那小王女竟勃然大怒,驀地揚起馬鞭,啪地一聲,狠狠地抽在這探子身上。

烏蘭朵是愛馬之人,那馬鞭細細的,更沒有倒刺,只是鞭聲呼嘯,聽起來唬人罷了。小王女見叱撥紅沒事人一樣,很不解氣,怒斥道:

“就憑一張十年前的羊皮卷?你知道那魔頭究竟長什麼樣嗎,也敢這麼居功。你們這些探子,還不如吃王糧的老鼠。看看,人手一張抱香侯的畫像兒,結果呢?有的畫著俊美優雅的乾達婆,有的卻畫凶神惡煞的阿修羅,一個個倒是說得像親眼見過他一樣。”

高大魁梧的叱撥紅低着頭,畢恭畢敬地聽他嬌小玲瓏的烏蘭朵殿下訓話:

“病歪歪的兒子?本宮倒聽說,中原人有句老話,叫做‘虎父無犬子’,頭狼怎麼可能生出一頭病羊呢?辦事這樣不靠譜,本宮還如何信任你?”

烏蘭朵劈頭蓋臉地罵了這掌柜一通,末了,總結道:“哼,恐怕你不知道,每隔幾天便有人告訴本宮,說他找着那抱香侯的兒子了——聽得耳朵都要繭子!”

叱撥紅冷汗涔涔。小王女對抱香侯反應如此過激,左右還是因為昨日折柳會上一無所獲。都怪他心直口快,非要提“折柳會”這三字,顯然戳到了殿下的痛處。

可他就想不明白了,鼎泰號的壓軸拍品是貴霜國寶這一消息,明明在拍賣前還藏得密不透風;而小殿下五萬金銖在手,理應毫無懸念地將優曇婆羅拿下才對。

叱撥紅只知道近來王庭的那幾位殿下都將優曇婆羅視為首要目標,可他畢竟只是個暗探,關於王室內部的更多消息便一無所知了。

貴霜王已然年邁,烏蘭朵殿下的生母又於他的家族有恩,叱撥紅望着小王女緊蹙的秀眉,思索了許久,卻也沒想出更多對殿下有用的東西。

烏蘭朵拈起一顆翡翠色的葡萄,忽然出聲道:“抱香侯真正的子嗣,確實不太好找,但也不是無跡可尋。”

她吐出一枚葡萄籽,話音一轉,冷笑道:

“除非——你們能找到那把名為‘飲冰’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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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場的是貴霜菜雞組合,掌聲歡迎!

近來疫情形勢好像不太樂觀,小天使們平時一定要注意做好衛生防疫工作,勤洗手,多通風,少去人流密集的場所~

最後,預祝各位小可愛們新春快樂!

(糙漢比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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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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