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
聽到這句話的人們心裏都微微一顫,紅用餘光掃向廳內,只能見到模模糊糊的鬼舞辻無慘的身影與若葉的背影。
多久沒有聽到家主這樣的稱讚了呀!這個丫頭的運氣也太好了。紅忍不住代入了自己,如果是自己的話,絕對會要自由,說自己想念年邁的父母,或者心上人正準備迎娶自己之類的借口。在這種已經開了口保證的事情上,紅敢確定家主會答應這種無傷大雅的要求。
只要這個鄉下丫頭的腦子是正常的。
在鬼舞辻無慘的眼神落在若葉身上的短短几秒,若葉的腦海里閃過了很多東西,就如一水入江,雖短短一瞬,卻已奔騰千里。
鬼舞辻無慘真的只是如他所言,認為她昨晚表現出色,加之想要對下人實施“糖與鞭子”的策略才對她進行褒獎?至少在這個邏輯上是沒有問題的。家主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說,那就不會作假。
如果若葉還是那個會一路挑着柴火,有一條瘦瘦的黃狗一直雀躍着跟在身後的鄉下姑娘,那麼她會說出紅心中所想的回答,這也是任何一個侍女在這種狀況下最可能的回答。
但是,現在的若葉,只是一個身無長物,詛咒纏身的少女,能夠跌跌撞撞地搭上經過的牛車,來到繁華而又陌生的平安京找到一份侍女的工作,甚至可以說是幸運。為了化解身上的詛咒,若葉的目標可不僅僅是活着,她必須向上,拼了命向上,看到更大的世界,唯有這樣,她才可能向踏上“天下第一”的道路。
“大人,我想要什麼,大人就會給我什麼嗎?”
“當然,我得先聽聽你想要的是什麼。”
“那麼,大人,我說了——”若葉深吸一口氣,然後把頭深深埋到膝蓋中,作為下人的禮數已經恭敬到不能再恭敬,大聲說道,“我能請求大人把昨晚擦拭過大人身體的浴巾賞賜給我嗎?”
這句話的衝擊已經遠遠超過鬼舞辻無慘說要給賞賜的那句話,證據就是周圍的下人都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
若葉看不到鬼舞辻無慘的臉,心卻也一下子平靜下來,眼前的一片黑暗彷彿吞沒了其他的所有東西,整個世界只剩下寂靜的自己。
自我感官中的許久后,若葉聽到了鬼舞辻無慘上揚的語調:“抬起頭來。”
若葉順從地抬起頭,正大光明地直視着鬼舞辻無慘,從他微縮的瞳孔中,若葉知道,他興奮了。
啊,自己的臉上,一定是被紅肯定過的,毫無作謊,說出真理一般的神情吧。
那表情可真棒啊。
鬼舞辻無慘真心地這麼想着。
“我可以滿足這個要求,僅僅是這個嗎?你要清楚這個機會的珍貴性。”
“是的,若葉別無所求,僅僅是待在大人身邊,便已經十足幸運了。”
鬼舞辻無慘輕笑了一聲,“落雨。”
站在鬼舞辻無慘身邊的侍女點頭應聲,原來她的名字便是“落雨”。
“你的位置就和若葉換一下吧。我知道你經你手的事情你或多或少吞了一點錢財,但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有了我中意的人選,就把你換掉了。你不會想說你不甘心的吧。”
落雨的眼中的確浮現了不甘,但很快就被鬼舞辻無慘的言語震懾住了,她壓下了恐懼,“謹遵家主之意。”
原本她以為鬼舞辻無慘輾轉病榻,無意家中之事,事實上鬼舞辻無慘也的確是如此表現的,所以她才會大膽了些,沒想到事實似乎與她所想的背道而馳。
這也證明鬼舞辻無慘此刻的心情確實很好,否則他連解釋都不會給予的。
“你瘋了嗎?就算你想找個有錢的男人做小妾,那個人也不應該是鬼舞——那位大人。你現在瞧着風光,或許有一天連自己怎麼死得都不知道!”
在若葉收拾自己的東西搬離侍女所睡的通鋪時,紅憤怒地說道。
“你在生氣什麼呢?不管我之後什麼時候死,我的身份更高了,你逃離出去的機會不就更大了嗎?”
“我是不明白!雖然我和你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為了一點利益將自己置身於風雨飄搖的處境,值得嗎?”
或許是若葉說出那天真的話語時那神態像極了紅的妹妹,紅說的那番話,居然完全是在為若葉着想。
“我們是沒資格說這話的。”若葉輕輕地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
“我們從始至終只是仰人鼻息,朝夕保命,為了活下去無論做什麼只是從糟糕變為更糟糕,或者是將悲慘的結局提前。一塊石頭,擺在路邊毫不顯眼,一文不名;鋪在路上當做行人的墊腳石,雖為高尚,卻又有誰在意;又或是躺在官道上,咯牛車上的貴人一下,惹來一番謾罵;亦或是被人精心雕琢,把玩手中。同一塊石頭,只是因為再不同的地方,就有了不同的處境與結局。我到了另一個位置,你又如何知道我的結局呢?”
紅知道自己是一個很惜命的人,再大的機會放在她的面前,哪怕是一絲要以命相搏的概率,她都會坦蕩地放手。一是惜命,而是紅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或者說,她沒有這個命。
她能理解若葉的心情,卻無法理解若葉的想法,於是她搖了搖頭。
若葉繼續埋下頭整理她的東西,她的東西很少,在她整理完畢時,她問紅:“紅,你最遠去過哪裏呢?”
“我出生便在這平安京,但也只是熟悉平安京一些繁華的地方。”
“我出生在平安京邊緣,那裏十里都見不到一戶人家,原來我以為我的人生不會走過那幾座低矮的山坡,沒想到我今天會在這裏。這富麗堂皇的宅邸,比我想像中的皇宮還要美麗。據我所知,有些宮中的貴族女子,都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那可不可以說,我見過比那些貴族更大的世界?他們可能都不知道農田是怎麼樣,人們又是如何耕作的吧。”
“這可是詭辯了。”
“世界高峰數以萬計,我只求登上一座便可。”
若葉那番言語與行為,幾乎使得宅邸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不要命了想要巴結鬼舞辻無慘,又或者說是——腦袋壞了。
因為她在面對鬼舞辻無慘時的神情,實在是太誠摯與正義了。以那樣不做偽的姿態,如若人不是理智與情感並存的生物,只憑情感,就會覺得這個少女說的是完完全全的真話。
鬼舞辻無慘的貼身侍女有兩名,居住的是單間而不是通鋪,原來是落雨與青梅,現在變成了若葉與青梅。
青梅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子,眉毛天生地淺且淡,也從未用眉粉修飾過,就連表情也始終是淡淡的,喜怒不形於色,唯一亮眼的地方就是那烏黑茂密的長發,從背後看來宛若宮中貴女一般。
她的行事風格也與她的氣質一致,做事穩妥,被旁人詬病的也只是至今未嫁,是個“沒有人要的,不解風情的女人”。
面對若葉這名新升上來的同僚,青梅做得還算厚道,該指點的都指點了,既無嘲弄,也無偏見。
即使是貼身侍女,負責的那些工作也並不算難,只是要更加謹慎小心罷了。在這點上,若葉做得很好,就連青梅都點頭稱讚。
這天清晨,有一封信寄給了鬼舞辻無慘,那是精緻的帶有香氣的信箋,聽青梅說那是宮廷的來信,大概是邀請一類的。
待信傳達到鬼舞辻無慘手中時,鬼舞辻無慘隨手給了若葉,“讀給我聽。”
然而,若葉她的確是大字不識一個的。
從小在鄉村長大的她沒有上過一天學,怎麼可能讀得懂這書信上的漢字呢?
“大人,我不識字。”
其實這才是理所當然的,識文斷字那是有權有勢之人的權利,一個侍女識字才讓人覺得奇怪。
“我來吧,大人。”
鬼舞辻無慘點點頭,青梅接過若葉手中的信箋,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宮中的明間御前邀請鬼舞辻無慘一月後前去宮中觀禮,言語飽含慰問之意,大概是希望通過此行能驅除鬼舞辻無慘身上的穢氣。
鬼舞辻無慘的表情很隨意,他揮了揮手,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絲不滿,“這種東西早就和她說過了是無用的,她還信這一套。”
雖然他是這麼說的,但為了應付明間御前,他也得去。
單從現狀來看,明明是明間御前好心好意邀請鬼舞辻無慘,在鬼舞辻無慘口中卻變成了他給明間御前一個面子。
“這次……”鬼舞辻無慘少見地考慮了一下,“此次行程短,三天即可,你們隨我去即可。”
這話說完,室內就應該是一片寂靜了才對。
但若葉開口了,“大人,能否讓我識字呢?剛剛那種情況,着實讓我羞愧,作為大人的侍女,只想不讓大人的囑咐會落空。”
“你想識字就去學,我會讓府里的管家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