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
翌日是個萬里無雲的晴天,碧空如洗,無遮無攔的陽光從房間四面八方的落地窗照入,照得機器管家們剛擦過的木質地板亮得幾乎發光。
高腳桌上粉紅的花枝映着雪白的瓷瓶,一粉一白,相映成趣。
加濕器噴出濕潤的水汽,水霧瀰漫,在瓷瓶和花瓣上凝結出一層水汽,又聚攏成水珠滾落下來。
陸沉給花瓶加完濕,輪椅自動行駛到一扇落地窗前。這裏可以望見庭院的草坪和泳池,自動噴水器正在例行一早的工作,水霧在陽光下如發光的塵粒,泳池的水泛着熠熠光輝。
電視上放着早間天氣預報,首都星野名區未來幾周多晴天,微有小雨。
野名區是陸沉他們家所在的地方,當初買在這兒就是因為綠化植被多,空氣清新,氣候更加宜蟲。
首都星已經邁入仲春,是暖季也是乾季。
相比野名區有宜蟲的小雨,中心區在邁入盛夏雨季前,未來幾月都不再有雨,除了溫度,還是日益爬高的溫度。
同一星球之上,氣候便千差萬別。首都星最南邊的外路區已經暴雨連月,最北邊的碧暮區還在冰雪連天。
帝國官方時間還是以首都星中心區時間為準,因而無論帝國國土橫跨多少個星系,只要是帝國蟲民,仍稱這個季節叫春季。
周末難得的好日子,顧遇睡夠了覺,日上三竿才起來。
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懶洋洋從樓梯上走下來。
陸沉正在沙發上看新聞,顧遇走過來,無比自然地挨着他在地毯上半跪下來,腦袋趴在陸沉腿上,懶怠無力地蹭了蹭。
他頭髮沒捆起來,長長的白色髮絲凌亂地披散着,由於太長,發尖都散落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
陸沉替他捋了捋腦袋上正頂着的髮絲,抓起一把長的看了看,道:“我幫你捆?”
顧遇就等着他這話呢,趴在他懷裏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要說陸沉癱瘓后誰適應得最快,顧遇認第二,就沒蟲能認第一。看看他每次半跪着滑下來的姿勢有多自然,就知道他適應得有多快了。
圓滾滾送來梳子、頭繩和早上第一杯營養液,陸沉接過來,輕輕拍了拍他腦袋:“喝營養液了。”
顧遇“唔”了很長一聲,起床氣還沒消,睜着迷迷糊糊的眼睛轉過身來,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輪椅,拿起了那瓶營養液。
陸沉則開始替他把好久都沒梳直過的頭髮,從頭到尾細心地梳了一遍。
“據悉,昨日首都星時間晚十點,軍部軍團長五方會議一致決定,正式批准陸沉少將的退役申請。”
電視上新聞播音員正在字正腔圓地念道。
顧遇最後的起床氣也終於消散,扭頭看了一眼陸沉,陸沉扯了扯他正要捆成一束的頭髮:“別亂動,小心歪了。”
顧遇轉回頭,慢拖拖地喝了一口營養液:“陸沉,今天我來做飯,慶祝你退役?”
陸沉替他捆好,又稍稍向後退,端詳是否扎歪,問:“為什麼慶祝?”
顧遇看着新聞,又喝了一口營養液,稍稍歪頭道:“因為我們少將帶着無數軍蟲羨慕的勳章和榮耀,光榮退役了啊——”
“從此頤享天年,和他雄主朝朝暮暮、逍遙自在!”
陸沉默了默,半晌道:“……這都什麼成語?”
顧遇腦袋向後一仰,仰着下巴看他:“恩恩愛愛的好成語啊。”
陸沉黑沉沉的視線與他對上,沉默半晌,啞然失笑,在他額頭上落了一記吻:“乖,去把睡衣換了,等會兒有客蟲要來。”
顧遇好不容易喝完營養液,把空瓶子扔給旁邊等得花兒都謝了的圓滾滾。
“誰啊?”他問。
新聞里正好播放:“陸沉少將十七歲進入軍部,二十七歲光榮退役,為表彰陸沉少將在役十年為帝國和平所做出的卓越貢獻,五方會議一致決定授封陸少將中將職銜……”
顧遇愣了愣。
陸沉抬着眼皮看他:“來走個過場慰問,順便嘉獎我為中將的軍蟲。”
顧遇笑道:“那更得慶祝了,等着,今天我去翻菜譜做菜。”
陸沉揉了揉他的頭:“這個不急,他們不會留下來吃飯,先去換衣服。”
“我也沒那麼多力氣給他們做飯。”顧遇懶懶地從地毯上噌起,唉聲嘆氣道,“不換成嗎?”
昨天還誇他突然長進,不再那麼犯懶了,陸沉心中好笑,面上仍絕情寡義道:“不成,快去。”
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軍部那些沒結婚的雌蟲,一個比一個饑渴,能讓他家雄主穿個睡衣就出來嗎?陸沉自認他心還沒有這麼大。
顧遇愈髮長吁短嘆,不情不願拖着彷彿被榨乾的身體往樓上走,不知道的還以為陸沉昨晚怎麼他了。
等到顧遇拖拖沓沓地換好衣服下來,樓梯上一低頭,就能望見樓下客廳烏泱泱站了一片身穿軍裝的雌蟲。
顧遇一米八四,自詡就算在雌蟲當中也不算矮的。但從這些軍部雌蟲身邊走過,頓覺自己彷彿是個小矮子。
顧遇仰視這群高大的雌蟲,心想實在太離譜,一個二個吃什麼長大的,看起來最矮的都有一米九,高的都有兩米二了吧大哥?
啊,看太久,脖子酸。
顧遇面無表情地縮回腦袋,乖巧地坐到了他家一米八八的陸少將身旁。
好傢夥,感情他家少將在這伙蟲中還算矮的了。
“陸少將雄主好!”
一聲聲振聾發聵的問好從那群蟲高馬大的健壯軍蟲中發出,震得顧遇差點沒繃住抖了抖。
與陸沉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的,是兩個身形高大的雌蟲。
兩個中為首的,是一名白色軍裝的雌蟲,身姿挺拔,勳章耀眼,軍官大檐帽壓着頭下淡金色的長發。
顧遇的眼眸動了動。這隻淡金長發雌蟲的氣場,給他的感覺跟陸沉很像。
也是軍部久居上位的雌蟲。
那名雌蟲正摘下軍官帽,遞給沙發后的副官,注意到顧遇的視線,善意地笑笑,起身伸來一隻手。
“顧雄子,久仰大名,初次見面。蘭德爾。”
摘下軍官帽后,軍蟲俊美的相貌得以不加掩飾地展露,英俊得幾乎找不到一點瑕疵。
他氣場強大從容,舉止卻很優雅,彷彿一個貴族,在這一堆糙漢子的軍蟲中顯得格格不入。
“你好。”顧遇與他握了握手,簡短道,“顧遇。”
即使不愛看新聞,但每天在陸沉放新聞時他也多少耳濡目染,對這張臉可謂非常熟悉。
《帝國星報》政府官方主頁上,頭版頭條幾乎每天都有他的姓名。
蘭德爾.切里克斯,帝國目前唯一一位上將,第一軍團長,五方會議首腦,也是已經內定的下一屆元帥繼任者。
妥妥的一位大佬,跺跺腳,帝國全境無數星系都得震一震的那種。
蘭德爾上將比陸沉只大五歲,天生的S級雌蟲——帝國目前已知只有兩名S級雌蟲,一個是天生S級的蘭德爾,一個是原本A級後來進化到S級的陸沉。
蘭德爾自小優秀過蟲,還是高幹家庭出身,父母皆為國會議員,教養良好。按理本該走父母的老路子從政,十七歲卻選擇考入帝國國立軍校,後來進了軍部,做了個武官。
陸沉剛入軍部時,做的就先是時任中校的蘭德爾的副官。
因為曾並肩作戰、出生入死過,陸沉與蘭德爾私交很好,二蟲早已超過普通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顧遇之前沒和蘭德爾見過面,但按理他倆也該認識的。除去陸沉和他是好友的關係,還因為蘭德爾的雄主好巧就是顧遇的高中同學。
當年顧遇和蘭德爾的雄主孟留,就是高中天天混日子、睡覺逃課樣樣都乾的難兄難弟。
但後來因為進了不同的大學,顧遇也懶得和以前的難兄難弟聯絡感情,除了逢年過節孟留給他群發個“節日快樂”,之後也沒有太多交集。
想當初蘭德爾與孟留宣佈成婚,在星網上的轟動程度,不亞於後來陸沉和顧遇結婚的熱度。
當年,顧遇高中班群都被這消息給刷爆了,一群蟲暗戳戳地想艾特孟留問個究竟,又不敢貿然行動。還是正主實在看不下去他們天天刷消息,不咸不淡地回應了一句:“是真的,我現在過得挺好”。
顧遇當年是把光腦里所有消息都屏蔽了的,偶爾瞄到也是懶洋洋地嗤了一下。
談戀愛然後和蟲結婚多費勁,不如坐等帝國分配。
懶蟲便利。
當然距這場轟動僅兩年後,顧遇就與陸沉結婚,消息同樣刷爆了高中班群,實打實自己重重打了自己的臉。
當然更巧的是,孟留除了是顧遇高中同學外,還算得上顧遇他哥夫。
簡而言之就是,顧奚嫁給了孟留,是他的雌侍。
而蘭德爾是孟留的雌君。
尷尬不尷尬說不上,這樣的關係在蟲族挺常見的,有時兩個家族都往往你聯姻來我聯姻去,共侍一夫的例子數不勝數、不勝枚舉。
他哥能跟未來元帥共侍一夫,在外蟲眼裏說起來都是榮幸。
跟蘭德爾同樣坐在沙發上的另一個軍蟲也起身,向顧遇伸出手,身形高大到彷彿一座高山平地而起。
顧遇與這隻雌蟲握手時,就能感受到他的手掌有多寬厚,真的山一般的寬厚。
這高的,兩米二說的就是他吧。
不不不,還沒到兩米二,剛剛兩米一的樣子,但顧遇面對他已經覺得自己是個小矮子了。
“嘿,顧雄子,早就聽說了你了,第一次把真蟲見到,比網上照片帥多了哈!難怪我們陸少將經常念叨你!”
那名兩米一的雌蟲很熱情的樣子,特別是露齒一笑,顯得格外憨厚。
跟健壯高大、給蟲壓迫感的外表不同,看起來似乎格外好相處。
“你是?”顧遇問。
“哦,我巴德!”大個兒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陸少將他兄弟!我倆感情那可不是一般的鐵,是鋼鐵般的鐵!哦不不,鋼鐵也比不上的鐵!”
顧遇還真對這名字有印象。
“我知道你,”他懶得抬頭,就對着這蟲的胸膛說話了,反正都是一樣的,“陸少將提過你。”
“真的?哈哈哈,我就說嘛!”巴德拍了拍顧遇的肩膀,好險沒把雄蟲當場拍倒,“陸少將他就是不愛多說,什麼都記在心裏,嘿,顧雄子,他跟你怎麼說我的?”
顧遇略微想了想,不怎麼想思考地稍微思考了一下,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長得很高大……性格忠厚?”
不就是傻大個兒嗎。
顧遇是不怕得罪蟲,但想想這是陸沉他過去的同僚,怎麼也得把話說委婉一點。
好在巴德也沒覺得這評價哪裏不對,很是開心地沖坐那兒神色淡淡的陸少將齜牙笑了笑。
不過別看陸沉給巴德的評價是個傻大個兒,這個“傻”,是在陸沉眼裏的傻,標準不能和一般蟲相提並論。
如果真傻,巴德也不會做到中將的位置,成為帝國第三軍團長。
除了過硬的作戰實力,巴德指揮能力也絕對在戰場上指哪打哪,只是在蟲際關係上,就顯得如陸沉所言有些過於耿直了。
但好在耿直也有限度,也是要分個遠近親疏的。心眼留給外蟲,耿直就留給信任的蟲。
被打岔這麼久,蘭德爾及時把話題拉了回來。
他先是按陸沉之前所講,把軍部慰問、授封中將、正式退役的過場都走了一遍,才長吁一口氣,拍拍陸沉的肩,把程序外的真心話說出來:
“我會永遠記得你為帝國所做的一切,陸沉,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軍蟲。”
“一個蟲的一生是漫長的,況且你才二十七歲。這只是你一段蟲生階段的結束,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始。”
“好好生活下去吧,中將。”
巴德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走退役流程時他一直低氣壓的表情稍稍鬆了松,道:“兄弟還等着以後放假,來你家蹭飯吃呢。你不知道,柳真那小子一直在我耳邊吹他們少將飯做得有多好,快把我給饞死了。”
陸沉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自帶一袋米,我家窮。”
巴德愣了愣,嘿嘿一笑:“你放心,米管夠,就我這飯量,估計還得自帶兩袋來!”
後面原本因為目睹陸少將退役、紅了眼差點哭了的高大軍蟲們,聞言都破涕為笑,開始打趣起來。
“巴德中將,您這飯量怎麼還沒給自己吃窮啊?亞爾弗里德中將也能受得了你?”
亞爾弗里德也是帝國中將,第二軍團長。身為雌蟲,卻和同樣是雌蟲的巴德是交往同居的伴侶,這件事在軍中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去去去!”巴德才不搭理他們,“就算亞爾弗里德跟我一樣能吃,我一個蟲也養得起他!”
顧遇原本漫不經心地聽着,聽着聽着,蒼灰色的眼瞳逐漸亮了起來。
當軍蟲這麼賺錢?
養家特別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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