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醍醐灌頂
張鶴城和我本想着在開完鄉大會之後再去海寧,但計劃沒有變化快,我剛回到坎杖子沒幾天,薛翰林就又來了,一聽說我和張鶴城要把山上現有的果樹砍掉賣了,給移栽的核桃樹騰出地方,他二話不說就拍板那些樹他全要了,反正給災民蓋房子也需要木材,張鶴城說大大方方的,雖然是就地取材,但還是按預算的價格給。
我和張鶴城頓時大喜過望,要知道這次撥款中木材的預算款可不僅僅是成本那麼簡單,他不僅包含着中間商倒賣的加價,還有運輸的費用也算在其中,現在他把這部分款項也加在裏頭一起都給了,等於是鄉親們平白又撈着不少實惠。
不過這樣一來我和張鶴城一直擔心的問題就迎刃而解,張鶴城親自出馬,把下面的村支書和村長都叫來開了一個會,折中了一下,按照各村上交的木材量把款項統一打到村財務,然後再由村委會發到鄉親們手中,這樣一來這些村幹部也能從中撈到點甜頭。
等這些村幹部喜滋滋的回去之後,下面就掀起了一股轟轟烈烈的砍樹熱潮,我和張鶴城一合計,離定的鄉大會日期還有小半個月,反正土地的問題解決了,會務的事交給了王勇,至於我們兩個在會上的發言材料,都是各自心中有數,既然沒什麼事,兩個人就踏上了前往海寧的火車。
但這一次坐火車我就沒有了第一次時候的新鮮感,車廂內空氣不好先不說,一坐還就是十幾個小時,要不是有張鶴城可以沒事聊聊天,我估計這一路我得無聊死,不過既然是聊天,話題自然離不開鄉里的發展,也就不可避免的談到了鄉里的幹部,可出乎意料的是,張鶴城第一個說的幹部並不是王勇,也不是張忠傑,而是財政所的所長許東升。
“許東升?我聽說他喜歡打點小麻將,每年都輸不少錢,我覺得既然是搞財務,選人用人還是要慎重點好。”
我看了張鶴城一眼,既然是他問,我就沒有必要隱瞞,然後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人事這塊歸你管,我只是提個建議,不過怎麼好端端的,提起他來了?”
“只是想給你提個醒,因為我感覺咱倆私底下談起財務問題的時候,你對他似乎有些不待見,你年輕氣盛,看待問題總不可避免的有些片面化,但存在即合理,讓他當財政所長,當然也是有原因的。”
張鶴城樂呵呵的笑道:“咱們縣財政局的局長也姓許,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有親戚?難怪了。”我一點就透,頓時明白過來。
在體制內部,權力核心的體現,無非就是一個管人,一個管錢,如果說在黨務部門,組織部穩坐一把交椅的話,那麼在政府這頭,財政局更不是個簡單的地方,別看縣財政局的局長只是個正科級,但卻掌管着全區的財政大權,涉及到全縣各個部門的財政經費和預算,絕對是各個部門領導一把手巴結的對象。
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拿黃子浩來說,他林業局這一年招待經費加上辦公經費是五萬塊錢的話,如果和財政局長處不好關係,人家就給三萬,那林業局這一年的日子就緊巴了,連帶着內部的人員福利都受影響。
當然,林業局有上級劃撥的各項扶持資金,黃子浩會辦事的話也不指望着財政局的那幾個錢,但如果換成沒什麼經濟來源的群團部門的話,財政局長那可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鄉政府的財政雖然是屬於自收自支,但在很多涉及到資金問題上的時候,就不可避免的要和財政局打交道,所以許東升任這個財政所長,如果說是那位財政局長說了話的原因,那麼鄉政府也願意送這個順水人情。
“所以說啊,你別看咱們縣部門這麼多,人也這麼多,但其實裏面很多東西都是盤根錯節和利益交換,就是再不起眼的人,他背後可能也有你惹不起的靠山,就拿許東升來說,雖然有些瑕疵,但你也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鶴城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指道:“你還年輕,有些事眼裏揉不得沙子,但做官的境界就是多種花少栽刺,因為官場風雲變幻,誰也不可能掌握那玄妙的變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是一個最簡單但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道理,不得罪人的時候,儘可能的就不要樹敵,也許今天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保不準三五年後你就落在人家的手裏,再退一萬步講,將來你有了子女,上學,工作,就沒有求人的時候么,你的子女就沒有可能在人家手下混么?”
聽了張鶴城一席話,我這才如夢初醒,的確是像他所說的那樣,我的稜角還是過於鋒利了一些,說白了,在官場上講究的是一個左右逢源,張鶴城這是再給我提醒,要我在不關乎自身利益的情況下,對很多人很多事還是不要太過吹毛求疵為好。
“張書記,您接著說。”
我欠了欠身,頓時感覺精神不少,趕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俗話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鶴城好歹是比我早混了二三十年的官場,論見識和為人處事,都是我望塵莫及的,難得有這麼一個學習的機會,我自然不能放過。
“呵呵,常思啊,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這些么?”
我搖了搖頭,張鶴城就笑了笑道:“你啊,是個當官的好苗子,腦瓜靈,鬼點子又多,就是有些年輕氣盛,但你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所以除非到了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去得罪一些不相干的人。”
我有些慚愧的點點頭,其實鮮活的例子就擺在我身邊,周元鵬之所以答應去王勇那裏做卧底,雖然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答應幫他轉正,但如不過不是王勇當初給了他一巴掌的話,這事說什麼周元鵬也不會答應的。
“當然了,我跟你說這些,雖說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欣賞你,但其實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張鶴城說到這裏,自嘲的笑了笑:“我前頭說了,你很年輕,在官場這個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先別說你的成就能不能超過我,就說二十年後我退休了,你還正處於壯年,指不定我人走茶涼了,有些事就得去找你,到時候念在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的份上,你說不定還能幫我一把。”
“瞧您說的,誰對我好我心裏明白,我這個人雖然有時候能幹出點睚眥必報的事,但忘恩負義的事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我趕緊擺了擺手,認真道:“再說,就沖您的為人,又怎麼會人走茶涼。”
“那可說不準啊。”
張鶴城搖了搖頭,然後就不肯說話了,只是望着車窗外,眼神也有些飄忽,似乎是有什麼心事,我看他這副樣子,也趕緊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不過平心而論,張鶴城所說的這些話都是官場上的潛規則,我的確受益匪淺,也認識到了很多自身存在的不足,不過對於張鶴城為什麼好端端的跟我說這些,我就有點摸不着頭腦。
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能跟我說這些話,張鶴城是對我掏心窩子那有點誇張,但至少是發自肺腑。
我想了想,最後歸結為這是張鶴城為人處事的一種方式。
在體制內,有三種人,一種是損人不利己,這種人是笨人,很少。
第二種人,是損人利己,這就很正常,因為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往往都是這樣,這種人占絕大多數。
第三種人,是利人利己,這算是好人,可是卻少得可憐,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人的眼光獨到,也非常長遠,基本上不會落井下石,做的都是錦上添花,所以雖然得的利益相對少一些,但細水長流,基本都會善始善終。
很明顯,張鶴城就是這種人,所以對於他,我不僅心存感激,同時也很慶幸。
我不敢想像,如果張鶴城是和姚援朝劉文才一樣的人,我會是個什麼樣子,是不是也會在耳熏目染之下,慢慢的近墨者黑,這樣我就算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但也只能是守得住底線,目光短淺,只會拘泥於這一個小小的鄉里,想再進一步,幾乎是難上加難。
不過經過張鶴城這麼一點撥,我倒是豁然開朗,對於未來的發展和規劃又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很明顯,現在無論是薛翰林還是蔡公民都對我印象不錯,又有“十大傑出青年”這塊招牌,我只要不犯什麼錯誤,被人抓到什麼把柄,再把發展核桃種植這項工作做好,讓坎杖子甩掉貧困鄉的帽子,這些資本足以讓我在仕途上再一個台階。
不過想法終究還是想法,有些時候事情不可能一帆風順,我跟張鶴城剛一到海寧農業大學,謝春齡就告訴我們一個不好的消息。
“十八萬,校領導說少了點……他不同意。”
謝春齡說這話的時候,是一臉的愧疚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