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冰燒的火

和伊狄一起上完變形術課後，布雷司對她上課偷看課外書的本事表示嘆為觀止。

“我明白了！”布雷司剛走出教室就發出一聲歡呼，惹得好幾個女生注意過來，伊狄怕惹麻煩，一點點拽着把他扯到了一邊去。

“安靜點，”她停下來就馬上警告道，“你想讓他們都發現我們突然就待在一起了嗎？”

說到這她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沒有佩吉的身影。她這才想起她坐在前排，是最先離開教室的。伊狄不由得舒了口氣。

布雷司跟她看了一眼背後，一開始有些不解，但想了想又興奮起來，“你又有什麼計劃嗎？”

“不……我只是不想被校園霸凌。”

他一臉古怪，“還有人能霸凌你？”

他們已經慢慢走到了一個完全空曠的走廊，伊狄的聲音卻輕了許多。

”當然了。”

就連現在的她，也無法應對同學的孤立。總不能把所有人私下裏都揍一頓，讓他們不準不理她吧？

孤立本身就是一種冷暴力。他們對她有意見，只是還沒有表現出來。布雷司雖說腦子不太好使，女生們還是喜歡偷偷議論他。看到她和他走在一起，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了——但她跟他目前什麼也沒有，只是打與被打的關係而已——她可不背這個鍋。

布雷司聽她說才知道厲害。他同意不會在同學面前和伊狄太親近。儘管如此，伊狄總覺得他還在暗暗猜測她是不是有什麼計劃瞞着他，只好自然地轉移話題。

“你說你明白了。那麼說說看吧。”

布雷司果然又興奮起來，像只狒狒似的手舞足蹈。

”沒錯。我發現你之所以還來上課，是因為反正還有辦法在課上做自己想做的事，表面上又很守規矩。簡直一舉兩得。”

在他看來，伊狄已經將規則玩弄於掌心。這就是絕對的能力帶來的好處。

別的同學還在掙扎着完成老師的任務的時候，她已經不動聲色地預習過了。更恐怖的是，伊狄還在往後學。

這樣下去，她是不可能被同齡人超越的。因為其他人還完全不自知，他們一開始就已經被她遠遠甩下了。布雷司可以預見，成長速度的差異積累下去，同樣的7年，結果就是伊狄會比他們強太多。而且明顯到她對比同齡人就像“天才”。

事實上，也不過是同樣的7年。

“不對，”伊狄搖搖頭，布雷司的臉一下子耷拉下去，“我可不是這麼想的。如果只是想自學，沒必要還來上課，對不對？”

“那是為了什麼？”

“不是為了守規矩。不是所有規矩都必須要遵守——事實上，世界上大部分規矩都不該存在——只是有些人制定起來，想讓其他人成為隨時可以被替代的機器。一旦有能力跳脫規矩以外，我絕不會猶豫。”

“原來是這樣……但這樣的想法，恐怕不是沒有能力的我能擁有的。”

“不，倒不必這麼想。比起你，我現在同樣也談不上有能力，只是對於未來的我抱着這樣的期待……期待總是可以擁有的。不守規矩的危險我雖體會過，但只是因為那時的規矩已經讓我處於更危險的境地，不得已才打破。也因此曾經打破過規矩的我，想法大體上和一般人不大一樣——打破規矩固然危險，但也不是絕不可以。只是無論如何，都要想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糊裏糊塗地打破規矩，和糊裏糊塗地守規矩一樣糟糕。”

布雷司嘆了口氣，“我就是想不明白。可是現在我想想明白了，又總是這麼笨。”

“你需要的只是更多的經歷，”伊狄微笑，“想不明白要做什麼，就去想。來問我也一樣可以，但是我給不了你那個會屬於你自己的準確答案。譬如說，我來上課，你也未必要來。或者，我們都來上課，但可以為了不一樣的理由。”

“對了，剛才還沒有說完……你不是為了守規矩，那麼是為了什麼？難道真的一點趕超他們的想法都沒有？”

“趕超他們？”

她把目光投向對面，幾個斯萊特林的學生快步經過，大聲說笑的聲音回蕩着，就像一陣風。沒人分出精力來注意角落的兩人。

布雷司也跟着注視他們經過，眨了眨眼，裏面的神采一下子消失了。

“羨慕，”伊狄一眼就看出他所想，“你還遠遠不了解很多事情。”

“我的確羨慕……我從沒有像那樣大聲笑過。不行嗎？”

“行啊，”伊狄慢悠悠地，“不過你要知道，他們有一天也會羨慕你。”

“羨慕什麼？”

“此刻，他們眼裏有他們，你眼裏是他們，但我眼裏是你。”

布雷司猛地轉過頭來。

“不要誤會，”伊狄說，“我只想說明一點。那就是我眼裏從來沒有他們。我眼裏只有我的目標，我的信念，我的敵人，和我的朋友。明白嗎？”

“我……我是你的朋友？”

“不，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他委屈地垂下眼。

“我的朋友是願意一生都站在我身邊的人，”伊狄望着他，語氣冷冷地，“作為回報，我也一樣。如果他們背叛，就成為我的敵人。你說你沒什麼勇氣，那麼，這個問題我只問你一次——”

布雷司的心跳陡然加速起來。

“——你有勇氣做我的朋友嗎？”

這才是真正的考試。

伊狄厭惡背叛過自己一次的人，但那時候她對他也不怎麼樣，她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只不過這次，她會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不給對方留任何退路。

即使是亞當也一樣。在她這裏，背叛后的一點補償，也不足以讓他不再是她的敵人。

此時此刻，在她的眼裏，任何一絲猶豫都躲不過。布雷司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但他同時明白，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機會。

要答應嗎？

還像以前一樣，什麼都糊裏糊塗，畏畏縮縮嗎？

他這才知道，伊狄前面說的都是什麼意思。她的每一句話都在鋪墊，每一句話都在此時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反覆拷問他。

她是在逼他以最快的速度考慮清楚他的人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布雷司經歷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痛苦，都是眼前這個女孩造成的。但他越想越發現，他可能有受虐傾向。

他居然很喜歡這種感覺。

有時候，人生的選擇未必是理性的。反覆思索，考量利益，到頭來無法打敗感性的三個字，那就是“我喜歡”。

“好。”布雷司低聲說。

伊狄彷彿沒有聽到。

”我想成為你的朋友，”他抬起頭，“好！我願意成為你的朋友！我有勇氣！我有勇氣成為你的朋友！”

布雷司緊張地望着她，她的臉始終像剛才一樣沒有表情，他越來越害怕，擔心是不是他的表現太過猶豫，以致於她並不滿意他的答案。

他的考試，已經失敗了？

正在布雷司開始感到絕望的時候，伊狄的嘴唇慢慢抿起，拉長，他第一次發現她的嘴角那麼漂亮。

她終於笑起來，就像黑色的湖面被日光照耀的一瞬，忽而反射起粼粼波光。

他不敢置信，”我的考試通過了？”

伊狄點了點頭，被激動的布雷司直接抱起來。

她不得不勒着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就在她被他轉的開始頭暈的時候，忍不住說道，“停下，停下！”

布雷司這才意識到他有點太激動了，連忙把她放下來。

“對不起，我太開心了，”他始終收不住臉上的笑，“這真是太好了！”

她嘆了口氣，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唉，這真是太傻了。

“第二個作業是什麼？”布雷司臉上明明擺擺寫着“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伊狄板起臉，“還第二個作業？第一個作業都沒完成，就什麼都別想了。什麼時候你想明白你的理由，什麼時候才可以更進一步。”

“我的理由……”

“知道你一時間想不明白，”伊狄說，“別裝在想了，這需要好好觀察自己的一個過程。作為剛才的獎勵，我把我的理由告訴你，也許你能得到一些啟發。”

布雷司終於停止了假裝冥思苦想，認真地看着她。

“聽好了，我去上課的理由，和我做很多其他事情的理由都是一樣的，就是要回我的公平。因為魔法部的法律做不到的，沒有力量的人也做不到。所以，無論是自學還是從教授身上學，我都不介意。力量是屬於絕望的人的，明白嗎？沒有不擇手段過，不叫真正的想要，也不叫真正的絕望。”

她狠狠地說出這一段話，絕望的寒意才被驅散，卻席捲到聽話的人全身。

原來，驅散絕望的力量，正來自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