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她想明白
樹的影子,逐漸熄滅的火光,越來越亮的月光,在飛翔中形成了一場搖晃的光和陰影組成的圓舞曲。它們相互攙扶着進退,裙擺的漣漪像雨傘般撒開,旋轉。頭暈目眩的幻夢。伊狄朦朧地想着。她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幻夢。時間倒流,她還可以發覺帕特爾手上的印記,可以阻止瓊斯,可以讓那些坍塌的營地重新燃燒着屹立起來。
但是現實就在她眼前展開。灰燼,燃燒殆盡的樹枝和雪,疲憊的喘息,一無所獲,就是這樣的現實從幻夢中撕扯開一個陰暗的裂口,朝她迎面吞噬。
心臟越跳越快,然後逐漸揪起來。伊狄俯身下去,直到徹底砸向另一個人的背部,才令她感覺到真實的一點溫度。風一下子微弱了下去。佩吉停下了掃帚。
“伊狄……”她跳下來,扶起她。
望着她的眼睛,伊狄努力剋制住才讓自己不把她也一起壓倒下去。腿不自覺地顫抖着,像是再也抵禦不了寒冷。
她張口,想說沒事,繼續回去,但嘴裏說出來的卻是“都是我的錯”。
伊狄說完就開始後悔——她的嗓音顫抖得不像話。佩吉想要伸手環抱她的背部,被她撇開頭,蹲下,躲開了。她這才發現眼底已經再次流出了淚水。
“不是你的錯,伊狄,”佩吉還是抱住了她,溫暖環繞過來,耳邊的聲音輕輕的,“不是你的錯。”
伊狄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仍然擰着頭。
“你不明白。我要是早發現就好了。”
佩吉聽着她的聲音帶着脆弱的哭腔,忽然,她也鼻子發酸。
“我不想假裝說我明白,但是,”佩吉拍着她的背,“伊狄,讓我明白吧。我想明白。求你。”
伊狄猛地抬頭。她看見佩吉的眼角也淌下了晶瑩的液體,忍不住伸手,拭了拭。這一舉動讓佩吉忽然笑了起來。
“為什麼給我擦?”她笑着問。
伊狄頓了頓。
“有點……丑。你哭的樣子。對不起。”
佩吉徹底忍不住了,往後一仰,掃帚都不要了,坐到地上大笑起來。雪濺了伊狄一脖子。她連忙把雪甩落下去。
“哈哈哈哈哈!”佩吉現在幾乎像是笑出了眼淚,又突然站起來,給獃滯的伊狄擦了眼淚。
“你也丑!”她嚴肅起來,下一秒,又綳不住似的綻開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下,伊狄也被她逗樂了。兩個人就這麼一起夾着眼淚在原地一起大笑起來。滿身都是雪。的確,在這麼個狼狽的樹林,兩個狼狽的人,彼此越看越好笑。
這麼一打岔,伊狄就差點忘了她滿腦子的想法。兩人笑着笑着笑累了,都放棄似的坐在雪地上,背靠着背喘氣。
“我這麼悲慘的時候你居然笑得出來?”伊狄忍不住問。
“你不也是笑了嗎?”
“那是因為你笑,才傳染了我!”伊狄沒好氣地說。剛說完,她就愣住了。
好像很久沒說過這樣的話了。她在孤兒院的時候,瑪吉也曾和她一起大笑過。她每次都怪她給她傳染了笑容。但後來,瑪吉也不常笑了。所以她也幾乎忘記了這麼笑的感覺。
“我是在想,伊狄明明哭得比我還丑,居然還先給我擦眼淚呀。”
佩吉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遙遠。伊狄恍惚着聽在耳中,像是另一個人也在笑着和她說著一模一樣的話。
瑪吉當初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缺錢呢?她從來沒有好好問過。就像她曾經只在乎自己一樣,瑪吉曾經就是那個哭着還會給她擦眼淚的人。現在一切都變了。她們成了陌路人,被魔法關在了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她變成了那個給佩吉擦眼淚的人。
“佩吉,”她舒了口氣,忽然就把那個問題問了出來,“為什麼還是原諒了我?這麼輕易地,還站在我這邊?”
她當初可從未與佩吉有過什麼“朋友”的約定。甚至最開始也沒打算把她當朋友。只是漸漸地覺得她值得利用。就連幫她進入魁地奇球隊,也只是一種嘗試。她始終不打算對佩吉攤開底牌,向她解釋她讓她失憶的秘密。沒想到的是,佩吉通過特倫斯來到了這裏,似乎專程就是為了和她和好。
佩吉扭過頭來,看着她,臉上還帶着淚痕,露出了一個七顆牙齒的笑容。
“不知道。可能因為是你吧?”
伊狄再也忍不住了,一邊努力憋笑,一邊捧住了她的臉。
“佩吉,”她努力委婉地指出,“你是不是……什麼時候掉了一顆牙?”
佩吉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捂住了嘴巴。
“啊呀!之前和那隻怪物搏鬥的時候不小心被打掉的!為什麼非要在這種時候指出來啊?”
“搏鬥?”伊狄故意說,“我怎麼記得你沒有被觸手碰到過?這麼說來,是躲避着不小心摔倒才磕到的牙更有可能吧?”
佩吉閉上了嘴,憤怒地瞪着她。一會兒沒憋住,嘆了口氣,點頭默認了。
“大概吧。不過,伊狄你這麼清楚我沒有被怪物碰到過嗎?”
這下換伊狄忍不住別過頭去了。那時候她的視線的確一直遊離在佩吉身上。只不過為了確保其他人別干傻事——她總是在隊伍的前面。
佩吉忽然從背後摟住了她。
“其實啊,我也想過,到底是什麼時候想通的呢?”她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的,“大概就是從魁地奇球賽的時候吧?”
“球賽?”
“你來看我了,不是嗎?我一眼就看見你了。那時候我就想,其實我太幼稚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而不是……”佩吉突然住了嘴。
伊狄有點奇怪,但她也沒問下去。因為佩吉很快笑着說:“後來特倫斯來找我幫忙,我一聽說你在,就立刻答應了。我覺得也許你會需要我。伊狄,讓我們約定吧?我們要做永遠的好朋友,好嗎?永遠不吵架。”
永遠的好朋友?
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伊狄心中的第一反應。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有限的當下確定未來的永遠。當然,她也曾強迫布雷司作出類似的誓言,但是她心裏清楚那是為了什麼。可佩吉這時候說這個,又是為了什麼呢?
伊狄知道,她本不應該覺得奇怪的。但她心裏就是有某種類似警報系統的東西,告訴她,這個約定中存在着不對勁。某種不那麼自然的地方。
說出這樣的話的人,不像她認識的佩吉。
她是這麼認為的。這也許算一個理由——過去的佩吉是直接、熱情的——同時也很現實。她不會喜歡談論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而從來是力所能及地為她提供幫助。但是這實在是太牽強了。
此時此刻,具有強烈不安全感的她,要求這樣的約定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總覺得有點奇怪。
“嗯,當然了。”伊狄回答。
沒辦法,此情此景,作出除此之外的回答都會導致這段關係變得萬劫不復吧?即使不是這麼想的,她也決定這麼說。只是話語而已,有沒有牢不可破的誓言。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佩吉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笑容。很舒暢。伊狄忽然感覺,這才是她最真心的笑容。
也許我從來都不了解她。一個陰霾般的想法突然劃過心頭。她也並不了解瑪吉。既然如此,何必確信自己對佩吉也真的那麼了解呢?就連她的復仇,都因為忽視對身邊人的觀察而功虧一簣。這是不是正是她一直以來的問題?她只想着復仇,卻忽略了很多她本可以察覺的東西。事實上,這麼看來,佩吉從一開始為什麼要幫她?就因為在列車上恰好相遇了?
“佩吉,對不起。”伊狄站起來,背對着佩吉。她想爬上掃帚,但掃帚卻一滑,從手心掉了下去。
“小心,”佩吉跑上來接過掃帚,卻也沒有騎,“你對不起我什麼了?”
風卷着葉子蕭蕭地響。伊狄嘆了口氣。
“我的確用我的那種能力瞞過你。雖然不是有意的,但是——”
“——說這些幹什麼?我的意思是,”佩吉笑了笑,“你也沒必要把什麼事都告訴我。如果那對你很重要,合適的時候,我覺得你一定會告訴我的。”
“不,我知道那種感覺不好受。”
“什麼?”
“被人瞞在鼓裏,當傻子一樣欺騙,對方卻自以為是地覺得沒必要多說什麼,還說是為了我好。我知道這樣做很噁心。真的,對不起,佩吉。我確實有很多話,一時間沒法對你說出來。但是今天之後,你可以相信我。我的那些能力......本來只是詛咒。”
胃久違地開始翻騰起來,大概是太久沒進食。伊狄捂着肚子,開始把回憶講給她聽。
一開始,她只是發現凱文會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偶爾她瞪他的時候,說什麼,他都變得糊裏糊塗,好像也忘記了追究瑪吉夜不歸宿的事。於是她經常這麼做,直到凱文開始害怕她,成天盯着她卻又不敢靠近。
後來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的,他們都在背地裏說她是個怪物。連瑪吉也開始和凱文親近,成天醉生夢死。
難道她還不足以成為她的依靠?
“後來信就來了。”伊狄鬆開肚子,重新扶起掃帚另一端。
“那時候你才十一歲?”佩吉同情地說,“跟那些麻瓜相處也太不容易了。你這不也是一種魔力暴動嗎?只不過溫和很多。”
“是嗎?”
“嗯。只不過你這樣的能力還能維持到現在,挺神奇的。要是你長在巫師家庭,大概每年生日大家都會叫你表演!我有個堂叔,是個先天的阿尼馬格斯,小時候第一次魔力暴動,就變成了一隻鸚鵡。現在他還不得不成天假裝真鸚鵡逗孩子呢。他們說‘我愛你’,他就回‘應該的’。把他們嚇得夠嗆,還真以為鸚鵡聽得懂英語。”
伊狄心想,那可是阿尼馬格斯啊。她這樣的,大概和佩吉所想的不一樣。但她心裏還是莫名一松。沖她點了點頭。
“不過,那時候為什麼要對我用呢?你讓我忘記了什麼?這個能說嗎?”
“因為我看到了一個特別的名字,”伊狄說,“那個拋棄我的人,也是個巫師。他借了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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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你們記不清了,我更新的時候也有的細節記不太清了。如果有什麼缺漏,見諒。也歡迎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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