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危然潛行
蛇信吐出來噗呲噗呲地響,還有一片片的它們的吐息聲。叢林中的一切從未讓霍爾覺得這麼安靜。她的腿還打着抖,但是伊狄的背看起來讓人安心無比。她站在原地盯着她的那張纖細的肩膀,濕漉漉的頭髮,竟然像是在孤島張望多年的人猛然見到了一隻小船。
“好,”霍爾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來。”她顫顫巍巍地撲上了伊狄的後背,一開始,她嚇了一跳,她身上很冷,斗篷薄得嚇人,但主要是因為那種瘦骨嶙峋的觸覺讓她以為自己摸到了骷髏,彷彿隨時會散架。但伊狄立刻抓住了她的雙腿,直起身子,甚至完全沒有往前傾的跡象。
這時候霍爾就知道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伊狄的手臂其實很有力。當然即便如此,在伊狄徹底坐上蛇之前的一秒,她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下身緊繃。
“怎麼還不坐上去?”霍爾等了半天,只聽到一陣嘶嘶聲,不敢張開眼睛。
“抓好,我們出發了。”
“什麼?”
風朝下猛地襲來,他們的身體在飛速往前上升,霍爾同時張開了嘴巴和眼睛,白霧從眼前被剝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樹梢和黑色的地平線,還有一個黑漆漆的蛇的後腦勺。
原來他們已經出發了。只是霍爾被伊狄有力地托着,讓她完全碰不到蛇。
風很猛,背上的傷口傳來嗖嗖涼意,霍爾悄悄注視着伊狄,依舊是那副她最討厭的嬌氣而且喜歡顯得自己特別聰明的臉——而且隔得近了,只能看到半張側臉——卻意外的弧度優美,睫毛纖長。就像她的布娃娃南希。
當然,霍爾清楚地記得自己在山洞裏是怎樣反對過伊狄,儘管伊狄看起來毫不介意,還幫了自己,但她還是不會輕易被迷惑的。
“喂,里德爾,”她鼓起勇氣,扯起嗓子,“你到底為什麼救我?該不會想瞞着我把我喂蛇吧?”
耳邊一陣沉默。霍爾等了很久伊狄都沒回應。
不是伊狄沒聽見,事實上她立刻就聽見了,只是她沒想到霍爾突然變得這麼聰明,沒忘了她之前懷疑自己和那幫人是一夥的發言。
沒錯,伊狄當然是記仇的。如果霍爾實在不願意上來,她還沒有辦法,但是既然她讓她上來了,就一定能找機會讓她吃點苦頭。
“怎麼可能呢?我們是同學。”伊狄的語氣飄了飄,“再說,我把你喂蛇對我有什麼好處?它們目前都願意和我們合作,布雷司和沃倫也在場。我是不會害你的。”
“是嗎?”霍爾將信將疑。
就在這時,蛇猛地停住了,所有人——包括伊狄和她背着的霍爾——都一起向前倒去。周圍響起一陣密集如雨的嘶嘶聲,他們都嚇了一跳。
伊狄扶着蛇背重新坐穩,才來得及查看四周。無數個蛇頭從樹梢上冒了出來,比跟在他們後面的還要多得多。他們圍成一圈,對着四個小巫師發出警惕的嘶吼。一個接一個,每吼一聲都像在他們耳邊打鼓。
“發生了什麼?”霍爾驚恐地摟緊了伊狄。
“別慌,”伊狄鎮定地說,“他們在交流信息。”
在場只有伊狄一個人能聽懂蛇群的對話。她一邊聽着,一邊給其他人做翻譯。
“那頭蛇——就是奧古斯丁,”她用眼神示意他們正前方那頭體型大得嚇人的蛇,它的眼睛閃着幽幽的綠光,比其他蛇的眼神更加兇狠犀利,“他在問莉莉絲他們為什麼馱着我們。他似乎懷疑我們和那幫放毒的麻瓜是一夥兒的,莉莉絲正和他解釋。”
“它們……它們要是談不攏,真的會吃了我們吧?”布雷司也掩飾不了他的恐懼了。
“不會吧!你不是可以說蛇語嗎?快命令它們帶我們走!”
“別吵,”沃倫低聲警告,“你沒看到它們更加不安了嗎?小聲點。”
霍爾的脖子縮了回去。她就算不怕得罪伊狄,也還是怕得罪沃倫·諾菲斯的。這個古怪的、背景神秘的男生連諾特都要巴結着,不是她和她的家人惹得起的人物。
“我,我知道了。那怎麼辦?”
“他們談得差不多了,”伊狄深吸了口氣,“這不是我能擅自插嘴的,但是情況不妙,奧古斯丁還是很懷疑我們。他剛剛勉強同意和我談談,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傳說中能和蛇說話的人類。”
奧古斯丁已經把目光轉向了她,那雙眼睛——如果足以形容的話——那雙冷酷而倨傲的眼睛,正俯視着她。它比莉莉絲馱起伊狄還要高一頭,儘管失去了四條腿的支撐,但它的氣勢比其它四足蛇都要龐大。被它凝視的目標,全都像是它待捕的獵物。
“你的名字?”它發出嘶嘶聲。
那聲音裏帶着莉莉絲和查爾斯所不具備的權威和壓力。雖然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聽起來總讓人覺得一旦把名字說出口,就會被它徹底掌控。
“伊狄,”伊狄輕快地回答,直視他的額頭,“請不要責怪莉莉絲和查爾斯的決定,我的確能和你們說話,而且大概還能幫到你們。”
“真狂妄,”奧古斯丁嗤之以鼻,噴出一口熱氣,嚇得布雷司直往沃倫懷裏縮,但伊狄完全不動,“膽子很大,但是連全名都不願意報的人,我是不會信任的。”
伊狄十分驚訝,“全名?”
“裝作不知道?你應該有姓氏。”
莉莉絲、查爾斯和奧古斯丁,聽起來都只是名字。他們也不應該知道人類有名有姓,因為據莉莉絲說,她是第一個能和它們說話的人。伊狄暗自奇怪。但她還是回答了。
“那是因為我並不覺得我的姓氏有什麼意義,不是出於無禮,不過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伊狄的語氣平靜,“伊狄·里德爾。這是別人稱呼我的全名。”
“伊狄·里德爾。里德爾。”
大蛇重複了一遍,伊狄盯着它,總覺得它的眼神發生了一些變化。比起剛才的冰冷,那裏面有了一些像人一樣生動的情緒。
“聽起來是真的,”它慢慢說道,“但是,你對你的家族毫無敬意。恐怕你無法理解我們蛇群之間緊密而深刻的聯繫。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看在你的確能和我們說話的份上。但我們不需要你們。對付那幫人,我們共同戰鬥就足夠了。”
“你還是不信任我們。”伊狄聽明白了。
“他們也是人,我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一夥來騙我們的?”奧古斯丁厭惡地看着他們,“它們還小,不知道你們一向狡猾,什麼都做得出來。而且,我們也不像你,聽不懂人說的話。我們蛇也不是給人騎在身上的。走吧,我們不歡迎你們。”
伊狄感覺到莉莉絲明顯地慌了,它把頭往下壓,似乎想把她扔下去。但她眼疾手快,緊緊地抓住了它的鱗甲,另一隻手安撫地拍了拍。
“是我拿我的籌碼誘惑它們這麼做的,只是作為交易。我們也不是故意要凌駕於你們之上。是因為我的其他同學也都面臨危險,才不得不這麼做的。”
查爾斯機敏地微傾身體,把受傷的布雷司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奧古斯丁的嘴下。
布雷司大驚失色地看着伊狄,伊狄只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衝動。當然,布雷司似乎並不能看懂,好在沃倫懂了,死死地按着他不讓他掙扎着滾下去。
奧古斯丁斜睨着眼前的男生。他看起來血下半身肉模糊,大概痛苦極了,卻還活蹦亂跳地企圖掙扎,求生欲極強。倒是旁邊的女孩子們都筆直地坐着,甚至另一個女孩還趴在伊狄的肩頭偷偷盯着自己。奧古斯丁的心情都忍不住複雜了幾分。
“你們的雄性太懦弱了,”奧古斯丁的語氣都沒那麼兇悍了,“雖然還是幼崽,但連雌性幼崽都不如。現在還得讓你保護他?”
“重要的是,我們的情況也很糟糕,”伊狄強調,“你們可以放心,我們只想把我們其他的同學也一起救出去,趕走那幫噁心的麻瓜——我們叫他們麻瓜,因為他們沒有魔法,而我們是巫師——他不算。”
看着奧古斯丁和其它蛇都懷疑地盯着布雷司,伊狄趕緊補充。
“他還沒學會多少,但是莉莉絲和查爾斯都看見了,我和抱着他的那個男生用魔杖。我可以跟你們保證,我們和那些麻瓜絕對不是一路人。我們發現,他們想利用你們和我們自相殘殺,從中得利。我們不該讓他們得逞。”
“真的嗎?”
“她說的是真的?什麼是巫師?”
蛇群都開始竊竊私語。
“安靜,”奧古斯丁重新穩住了局勢,“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那幫人就守在東邊的山上。今晚我們發現他們突然有異動下了山,才發出了全體集合的警報。既然你說你這麼有把握,那麼由你就先替我們去探路好了,用你的魔杖。展示出你的能力和決心,我們就會全力幫助你。沒問題吧?”
這是一個新的條件。伊狄終於閉着嘴,咬起了牙。奧古斯丁作為蛇群的統領,果然比莉莉絲和查爾斯難纏多了。它讓她去探路,既是試探她的能力,如果不妙,也是讓自己當炮灰。簡直老奸巨猾。
“沒問題,”伊狄心裏罵,嘴上倒是沒猶豫,“我們四個都去。不過,為了防止我們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們也要派蛇送我們過去,順便監視我們吧?”
“當然。莉莉絲,把他們兩個放下。我和查爾斯帶他們過去。”
“奧古斯丁!”莉莉絲喊了一聲。
奧古斯丁沒理它,直接對伊狄說,“你們下來。”
對伊狄來說,誰帶他們當然都一樣。她便屈腿敲敲莉莉絲,蛇只好俯身讓他們回到了地面。霍爾問她情況,伊狄也如實向其他人解釋了一遍。
“我不放心你們受着傷和其它的蛇單獨在一起,”伊狄對布雷司說,“我們還是待在一起比較好。”
布雷司和霍爾都難得地沒有提出異議,沃倫更不用說,伊狄走到哪裏他就要跟到哪裏,防止她從視線中逃脫。
最後,伊狄帶着霍爾一起爬上了奧古斯丁的背部。這個位置和以往不同,伊狄明顯地感到從她們一上它的背開始,其它的蛇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凝聚向她們的方向,一個個黃澄澄的圓眼鏡閃着幽幽的光,像是冷漠,又像是警告。
奧古斯丁只說了一句出發,眾蛇便跟在它身後,以它為方向遊行。
在雪光閃耀的夜裏,忽然只剩下簌簌的動物皮膚摩擦過樹葉和地面的聲音,像是突然變成了一群在黑暗中潛行的殺手,箭頭直指目標,凜然殺意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