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寒山望月任我行 第三章:虹氣倉皇天外金(上)

第三卷:寒山望月任我行 第三章:虹氣倉皇天外金(上)

夜已深,一點燭光在房間裏孤獨地搖曳着。

趙雪驥又重新戴上了那張醜臉面具,他安靜的坐在一個黑暗的角落,桌上的燭火映入他的眼眸,彷彿他的眼中此刻也有火光在躍動。

他低着頭,似乎在仔細地擦拭着什麼物什,待近了看,原來是一柄沉青色的斷劍。

那柄斷劍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着幽幽的青色光華,劍身雖然古舊,卻被擦拭得異常潔凈,唯有斷口處的參差,尚帶着一絲難以抹去的猙獰。

“左叔,我身上的邪毒已然盡祛,並且平安地回到了鳳翔城,想必你也會為我感到高興罷。”

趙雪驥一邊仔細地擦拭着斷劍,一邊神態孺慕,對着斷劍柔聲說話。

過了一會兒,又微笑道:“你不用擔心,而今我練功小有所成,不敢說縱橫江湖,但起碼也擁有了自保之力,你可不能再小看我了。”

話到此處,他的臉色忽然間變得寒冷起來,連同聲音也顯得冷冰冰的,接著說道:“原本我打算暗中潛入趙府,尋找機會,先將點蒼八這個元兇首惡一劍宰了!但在半路上又改變了想法,我想先去查證一事,究竟我二叔趙佩瓊有沒有參與其中,若是沒有,這裏仍是我的家,若是有,若是有......”

他不斷的重複起“若是有”這三個字,神情恍惚不定,下意識的攥了攥拳,卻不慎觸碰到鋒銳的刃口,瞬間剖開了掌心的皮肉,鮮血湧出,“吧嗒、吧嗒”的滴在了地面。

感受到從掌心傳來的劇痛,方才重新穩定了心神,又變得面無表情。

他拿起手帕,草草的包紮了傷口,又將斷劍上的血跡擦拭乾凈,眼中升起一抹堅韌之色,道:“等我在四通當鋪積攢下足夠多的功勞,即可晉陞乾坤二旗,到時便有機會接近二叔與那毒婦,當年之事,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無論結果如何,決不會讓左叔你在九泉之下感到心寒!”

說罷,將擦拭一新的斷劍包裹了,貼身收好。

旋即吹熄了蠟燭,去床上盤坐,運起《無相禪機》的呼吸法,逐漸的平息了心緒。

就在他緩緩合眼,即將入定之時,只聽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幽幽咽咽的簫聲,受此侵擾,登時醒轉了過來,更露出幾分詫異,心道:“聽聲音遠近,此人似乎就站在我的窗外,這可奇了……”

當即帶着警惕,躡足下床,走至窗前,留神細聽,只聽那簫聲忽高忽低、倏急倏緩。高時清越,如聽山泉流水;低時柔綿,似訴靡靡情意;急時若竹浪松濤;緩時似雲霽雨歇……

技法固然精明已極,意境更加是曲高和寡。

趙雪驥貼牆聽了一會兒,面露忻然,深深為之陶醉,似乎沉重的心事也因此而沖淡了許多。

只聽簫聲愈來愈細,漸至無聲,趙雪驥爽然一笑,站直了身體,竟忍不住放聲長吟——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吟罷,又拍了拍掌,稱讚道:“閣下弄蕭的本領可好得很吶!好一曲《山居秋暝》,時見空穀雨歇,忽轉風月旖旎,當真引人入勝!”

他自幼博學好問,不說六藝精通,總算是均有涉獵,所謂:聞弦歌而知雅意。從此人的簫聲之中,他並未聽出一絲殺氣或是敵意,既然與己無礙,也就無所謂隱瞞行藏了。

言猶未迄,已推開了房門,邁步走出,想要會一會這位夜半弄蕭的知音雅客。

“咦,竟有同道中人在此?”

聽到趙雪驥的聲音,外面的庭院裏、也早已響起一道驚訝的聲音。

此時已至深夜,皓月行天,清亮的月光溶溶灑下,照得四周猶如白晝,可是這偌大的庭院之中,空空寂寂,卻哪裏來的人影兒?

趙雪驥正自疑惑,忽然一瞥,只見在庭院西首的一株梧桐樹上隱約側卧着一條黑影。

還不待他細看,只見那條黑影兒倏地翻了個身,已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趙雪驥目視其人,只見他既不是個文質彬彬的儒生,也不像是逸興遄飛的雅士,打扮上竟似乎是個市井的潑皮,或者說是一個衣不蔽體的乞丐?

趙雪驥悄然皺眉,光論模樣,這位仁兄和他心中所預想的形象,可謂是相去甚遠、闊差雲泥。

“哎呀,難得遇上了知音,我道是怎樣的奇男子、偉丈夫,怎麼偏生是這樣一個丑拙不堪的糙漢……晦氣、真他媽的晦氣!”

還不等趙雪驥措辭開口,卻見那名“乞丐”連拍額頭,滿臉嫌棄地叫出了聲。

趙雪驥不由一楞,這才想起他還戴着面具。但是這位仁兄說話可真是不客氣,不論是神態語氣,都像極了那些常年在市井中廝混的地痞與無賴。

壓下疑惑,趙雪驥朝那“乞丐”拱了拱手,大方地笑道:“孔聖人也曾以貌取人,險些兒錯失了澹臺滅明這位賢徒。在下從簫曲之中,已聽出小哥志趣高雅、實非庸俗,何以卻對在下如此輕侮?”

“不僅生得丑,言談也是一般的酸澀無趣。”那名“乞丐”搖了搖頭,口中嘖嘖有聲,又斜着眼問道:“莫非你便是齊老頭口中的那一位深不可測的新進‘紫客’?”

趙雪驥微露慍色,只覺得此人實在是渾得很,竟令他有些難以招架。

當下未答其話,反而仔細的端詳了起來。

但見其人穿着一身皺巴巴、髒兮兮、且渾身佈滿了破洞、早已看不清本來服色的長衫,袒露着枯瘦的胸膛、以及一條生滿了黑毛的大腿,蓬亂的頭髮和鬍鬚,竟將一張臉給去遮了大半,只可見一雙清亮的吊眼,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彩。左腰別了一根油膩鑒光的竹簫,右腰掛了個黝黑的酒壺。

若非親眼見到那根竹簫,趙雪驥差些兒以為是自己認錯了人。

“難道這個渾人即是我尚未謀面的色鬼鄰居?可是他這一身行頭,看起來也着實不能像是個色鬼……是了!他定然是以多倍的金錢開道,不然只待他一腳踏進妓院,就會給人以亂棒轟打出來,從來只聽說叫花子斗狗捉蛇,幾曾有叫花子夜夜狎妓宿娼?真箇是荒誕無比,世間奇聞!”

趙雪驥再如何老成,畢竟也是少年心性,覺着好笑,肚裏一陣暗誹。

那乞丐問了半晌,聽不見回信,已大為不快,道:“喂,那個醜臉兒,大爺我在問你話呢!”

趙雪驥素來涵養極好,忍下一口怒氣,微笑道:“不錯,在下趙江南,剛剛加入四通當鋪,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那乞丐卷了卷髒兮兮的破袖,道:“好說!大爺我尊姓杜,杜康的杜;大名瑤光,北斗柄末破軍星就是啦,又恰好早你三個月加入,你這丑後生,還不快些問候前輩,先叫一聲‘杜爺’聽聽!”

趙雪驥看出他是有意找茬兒,“呵呵”冷笑一聲,道:“小哥年紀不大,口氣倒很不小,只是不知道,是果真有真才實學呢,還是專門來此騙吃騙喝的。”

眼看此人一副渾不吝的無賴相,又屢次出口挑釁,趙雪驥就算是個泥人,這會兒也該發火了。

“嘿嘿……丑後生膽子恁大,竟要來試試杜爺的身手么?”那乞丐怪笑一聲,眯起一雙吊眼,點頭道:“這才對么,既然話不投機,也只好在手底下論輩分了,看看誰是爺來誰是孫!”

趙雪驥對此人厭惡透頂,冷哼一聲,更不搭話,腳跟向後一踢,只聽“噌”的一聲,斜背在身的精鋼長劍已脫鞘飛出,初時是劍柄在前,筆直而去,乃至杜瑤光面前時,陡見寒光一閃,不知怎地,竟在半空中橫旋一圈兒,首尾倒置,“唰”的一聲,白刃已刺向了杜瑤光的右邊肩頭。

這一下好快!先以一招“授人以柄”使人心生輕視,隨即變起猝然,再想躲開可不容易了。好在趙雪驥並無殺意,只是想在他的肩頭開一條口子,給些口無遮攔的教訓也就算了。

“啊唷,這一手嵩陽劍派的‘心意劍’玩的不壞嘛!丑後生敢說大話,果然不是草包。”

豈料杜瑤光嘴裏雖在怪叫,但一雙吊眼卻分外幽亮,仍然一動不動,安之如泰,左手抽出竹簫,右手駢起食中二根手指,只等劍影來襲,左手竹簫已然探出,看似只是隨意一點,在月光下卻驀地劃出一串殘影,“叮叮叮”三聲響過,右手伸向斜上方,就見那柄精鋼寶劍兀自震顫不止,卻被他輕描淡寫的夾在了兩指之間。

“走你的!”怪笑一聲,忽然抬腳一踢,正中劍鐔,使長劍倒飛而回,也在趙雪驥的身前橫旋一圈,首尾倒置,刺向右肩。

趙雪驥這一驚實在不小,此人只看了一眼,便道出了“心意劍”的名稱,並且那“叮叮叮”三下脆響,不光是為了在夾劍之前,先行擊頹劍勢;實則是為了演化這一招的三個後續變化。

趙雪驥對此人心存輕視,並未緊隨劍后,本來只有刺向肩頭這一招,但此人竟然僅憑一隻竹簫,且又是面對着劍尖,卻能“強迫”寶劍演化劍法,並且在玩弄了一番以後,又將“心意劍”原模原樣的還了回來……

“此人也是用劍的,而且還是一名大行家!”

趙雪驥頓覺慚愧,剛剛才搬出孔老聖人,教訓完人家,到了他這裏,難道就不是以貌取人了么?

這時杜瑤光的“心意劍”已到,只好暫時收拾心情,運氣於掌,瞅准了劍鋒,雙掌猛然一合,牢牢的夾住了劇顫的劍鋒。

就在這時!但聞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只見杜瑤光已欺近身前,手中的竹簫頻頻刺、斬、削、撩、完全當作劍用,且攻勢竟然極為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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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負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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