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虎嘯龍吟風雲會 第一章北冥聲徂風雷錚(上)
江陵郡、試劍谷,自南北朝起便已名震天下,至今傳承數百年,仍是一派鼎盛氣象。
試劍谷藏劍、鑄劍、評劍!
沒有人知道試劍谷究竟收藏着多少把天下名劍;
每代試劍谷必有一位神匠出世,而每代神匠名下則必出一件風靡武林之利器;
在這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由試劍谷所評定的《天下利器榜》;此榜並非嚴格按照兵器的品質來排列名次,而是細分到了兵器材質、兵器戰績、以及兵主之強弱、等等許多因素,綜合考量,不偏不倚,是故幾百年來一直為人所稱道與追捧。
而就在近日,平靜已久的試劍谷,卻突然放出了一則消息,同時外傳一首‘引兵詩’,促使四方豪傑在短短的時間內,或駕車馬、或乘舟楫,紛紛湧向江陵。一時間山南道上往來絡繹,魚龍混雜,可謂是潮流洶湧!
究竟那首推波起瀾的‘引兵詩’所言何事?且看原文——
“青泓游龍絕北冥,期寄風雷出九宮。
彼徂愴吟未竟意,來者錚鎗襲雄名。
若逢其遇天作客,緣來命定兩相從!”
此詩始一傳開,即令山南武林一片嘩然……
那高居利器榜第七的北冥劍竟爾無故自折,而這第七之名也沒有理所應當的落在排名第八的歸雲劍上,反而被這憑空出現的‘風雷’所取締?這‘風雷’既不知是何種兵器,也沒有披露出任何來歷與戰績,更是一件無主之物,可是才一出世,它卻敢高居第七!令人暗暗咂舌的同時,心底均生出獵奪之意。
沒有人會去懷疑這首引兵詩的可靠性,因為如今但凡在榜的利器,在問世之前,都曾有過各自的‘接引’。
只奇怪的是,這柄‘風雷’在傳出引兵詩之後,不光註明了確切的地點九宮山,竟還是極為罕見的無主之物,不談別的,單單隻憑這一點,便足以引來更多心懷僥倖之人。
此時正值隆冬時節,寒風冷厲,鵝毛大雪日夜不休,江陵郡內也早已是冰封千里。可即便是遭遇了大雪封山,那些志在‘風雷’神兵,為此涉險而上九宮山者,卻依然多如過江之鯉。
不過,自從近日傳開了一則消息,言稱有十幾位有名有姓的武林好手,先後折在了那雪后更加陡峭與險峻的山路半途,這一股瘋狂尋寶的勢頭才終於漸趨平緩。畢竟神兵利器雖好,但相較而言,還是自家的性命更為寶貴。
眼看着大雪連天,愁雲黲淡,絲毫沒有轉晴的預兆,尋寶之人進退失據,只能臨時搭起帳篷,群居于山下,整日裏聚會飲酒、望雪興嘆。或許這一等,就得一直等到來年開春,待大雪消融之後,才能再次進山。
就在這一日,約摸清晨時分,卻見一人由遠及近,穿過層層昏暗的風雪,步行來到了大山腳下。
嚴冬臘月,此人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黑髮結霜,身披積雪,微微仰頭,露出一張好似刀刻斧鑿般堅毅的面孔,他望着眼前滿覆白雪的高山,黑漆漆的眸子卻稍顯茫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站在原地,良久也未移動。
此人竟是韓仞!
原來,那日他離開關內道后,並未返回拜火教,只是如一葉浮萍般飄飄蕩蕩,隨走隨停,幾個月過去,仍然無法正視己心;
他自小是個棄嬰,被師父撿到后,賜他姓名,予他溫飽,並且悉心教導武藝,將他視為己出;
後來,師父加入了拜火教,被尊為四聖之一,他便為拜火教赴湯蹈火,以往他只知遵命行事,遵師命,遵教令,從不帶入私人情感,可那日左南江的一番質問卻令他開始動搖,思及以往的所作所為,竟然再也無法正視自己……那些話語至今常在耳邊回蕩,每當響起,仍然振聾發聵!
所以他既不敢回去復命,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何方。
他本想在找出答案以前,徹底拋下一切,就這樣漫無目的的飄搖下去,直到偶然間來到了江陵,在一家酒樓吃飯時,卻聽幾名食客談論起新近傳出的‘引兵詩’,他對那件神秘的‘風雷’神兵並無多大興趣,但當那些人接著說起由引兵詩所附帶的那些傳說時,這才驚聞左南江已然劍斷人亡!
不知為何,自從聽到這個消息后,他經常會覺得苦悶與悲傷,甚至因此而染上了酒癮,一連多日都喝得大醉不醒。
他竟然會發自內心的感到惋惜,為那一位正氣凜然、劍盪群梟的卓異文士,有時也會想起那個聰敏早慧的病弱少年……
他毫無所覺,自從那日被左南江當頭棒喝之後,他才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只是一把沒有感情的、只懂得聽令行事的、森冷的刀。
而他今日來此的目的也很明確,他要來帶走那件‘風雷’神兵!
一如那首引兵詩所言,北冥劍折,風雷問世,前者方徂,後者乃出;他不想看到這件‘風雷’或有可能落入一些宵小手中,只因為它接替了北冥劍在利器榜上的排名與地位,他的想法一直很簡單,他本是一個簡單的人。
或許,在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情愫里,他已將左南江當做了恩親師長,又或許,他此次前來只是想要繼承下一些東西。
不遠處的帳篷群里,已有人發現了韓仞,只當他是晚來的尋寶客,三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對其指指點點,不時有譏笑聲傳出,排擠之意甚濃。
過了一會兒,從中走出一個樣貌憨厚的漢子,到了跟前,好心地出聲勸告,言稱此時上山過於危險,且邀請他入帳飲酒,頗有結納之意。
韓仞卻如泥塑鐵打一般,置若罔聞,只等回過神來,幽幽嘆了口氣,忽然目光一凜,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堅定之色,口鼻微張,長吸一口冷氣,只見慘白的面膛逐漸紅潤起來,已經結霜的長發也迅速融化,濕漉漉的披在兩肩,渾身積雪簌簌下落,露出了後背上的森冷大刀。
只朝那漢子點了點頭,當即邁開大步,逕往山上走去。
能夠以內力融冰禦寒,在江湖中雖不甚罕見,但仍是很了不起的手段,遠處的帳篷群里似有人驚咦出聲,適才還指點嘲笑的那幾名尋寶客更是面面相覷,方才明白此人可不是上山去找死的,而是真正的藝高人膽大,要先人一步強行登山!
旋即又窸窸窣窣地小聲議論起來,或在猜想此人能否成功得寶,或存心不良,想要在山下守株待兔,到時候再來個殺人劫寶,坐享其成。
韓仞此刻的心思全然在‘風雷’上面,又怎會將山腳的那些人放在眼裏?雖然連日來的大雪導致山路愈發的崎嶇與冰滑,幾乎要立不住腳,但他倚仗着自身高明的輕功,一路疾步登攀,飛縱跳躍,仍顯得十分迅捷與從容。
不過,無論大雪是否封山,想要在這偌大的一座九宮山裡,尋找到一件小小的兵器都很不容易,他一邊登山,一邊四處察找,搜索良久,也沒有瞧見任何異樣。
直到晌午時分,踅摸着來到了一處地勢平緩的山腰,不等他抬腳再往上攀登,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皺了皺眉,在原地躊躇片刻,最終辨別方向,循着氣味的源頭一路追了下去。
……
而正在此時,在一片被厚雪覆蓋的山林斜坡處,卻聚集着數十名身穿大氅,腰佩長劍的精悍男子。
按站位來看,為首者是一名年輕公子,頭戴玉冠,身披錦裘,細臉窄頷,白面無須,眉眼間又稍帶一絲倨傲之色;此刻正陰沉着臉,緊盯着前方一處山洞,口中念念有聲:
“試劍谷、姓鐘的,你們在江陵高高在上的時間太久了,久到遲暮,久到昏聵!竟敢視我父子二人猶如無物,或許我九宮劍派暫時還無法與你抗衡,但這個梁子咱們算是結下了……而這把新晉的第七利器,終於會落在本公子的手裏!”
原來,此人名叫周譽,乃是九宮劍派掌門之獨子。
自從得知那件舉世難求的‘風雷’神兵,即將在九宮山出世的消息,周譽與其父大喜過望,皆以為時來運到,畢竟他們長住此山,一早就佔據了地利,已然將其當做了囊中之物。
而之前在傳聞中失足落崖的數人,也都是他們父子派人下的毒手,在他們的想法裏,此神兵既已落在九宮山,那就理所應當的,只可歸九宮劍派與他們父子所有,那該死的試劍谷卻說出什麼‘適逢其遇天作客,緣來命定兩相從’的鬼話!在他們看來,上山來尋寶的人是死有餘辜,那個目中無人的試劍谷也是欺人太甚,可惡可惱至極!
這次他們出動了所有的弟子在山中搜查,接連七天,找遍了整座大山,才終於將目標鎖定在眼前這個荒僻的山洞,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此山洞中不知從何時起,竟然存在有兩頭體格雄壯、且異常凶狂的斑斕猛虎,眾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貿然沖入虎穴,還沒等看見神兵的影子,眨眼間便丟下了一地死屍。
眼看着尋常弟子皆被嚇破了膽,畏縮着再也不敢上前,周譽只好下令退出了洞口,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