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心懷矽胎（6）
突然，一道新的電磁波，接駁到了羅伊斯的晶片中，伴隨着一聲斷喝，他只覺得眼前一花，竟然被瞬間拉入了一片迷濛的幻境之中！
這彷彿是一片湛藍的水面，他就站在粼粼的水波之上，舉目四望，不見日月，只有瀰漫的大霧，一個人影從大霧中緩緩走出，但當他來到羅伊斯面前時，羅伊斯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卻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金色的碎發、深邃的眼眸，那赫然又是一個他自己！不過和他緊蹙的眉峰間瀰漫的焦慮不同，這個羅伊斯的臉上，卻帶着一種看破世情的淡然微笑。
“你來了，我的複製體。”他開口說道。
複製體三個字讓羅伊斯一陣不爽，但他還是察覺到這背後所代表的意思：“你……是我原來的大腦？這麼說來，剛剛主腦說的都是真的？”
“他說的的確是真的，但說真話，不代表他沒有保留，有些時候，把一句話掐頭去尾，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更何況記憶呢？”
本體羅伊斯緩緩踱了兩步，而隨着他的話音落下，周圍的迷霧突然翻湧起來，一幕幕畫面像是電影，出現在了迷霧深處。
“這……就是他向你隱瞞的記憶……”本體羅伊斯說道，而羅伊斯則已經完全沉浸到回憶中去了。
他先是看到了自己和艾倫，還有其他小乞丐相依為命的畫面，那種溫暖的感覺，即使只有閃現的畫面，也讓羅伊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接着，那一幕幕畫面猛地一變，居然和方才主腦喚醒的記憶銜接在了一起：
在他從試驗台上走下來之前，是無窮無盡地獄般的改造，血淋淋的肢體被切開又縫合，慘白的顱骨被揭開，還在微微顫動的腦組織被完整地取出來，插上一根根電極，而顱腔中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塊散發著幽幽熒光的晶片！
“啊！”
和記憶一起回歸的，則是那種疼痛的記憶，羅伊斯抱住自己的腦袋，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
但本體羅伊斯卻像是鐵石心腸，完全沒有給他緩衝的時間，一段段記憶，依然在源源不斷地衝擊着他的心靈，這一次，是在補完他之前跪倒在主腦腳下的那份記憶，不過和主腦編織的謊言不同，他看完了自己的記憶，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為了貧窮才出賣自己的靈魂，當時和他一起來到黃金海岸的，正是艾倫。
兩人一起接受改造之前，艾倫還露出陽光般的笑容，對他說道：“等我們有了錢，一定要把小夥伴們都接到身邊來，讓他們也過上好日子，不，我們要造福窮人，讓大家都不用再挨餓受凍！”
多麼質樸又純粹的善念啊！
可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少年，卻在隨後地獄般的改造中敗下陣來，變成了一團泡在罐子裏的爛肉！
“不！艾倫大哥！我們被騙了！”
羅伊斯痛苦地跪倒在地，嘶聲怒吼道，“什麼財富，什麼黃金海岸，都不過是這些矽人類為了侵佔人類社會所放出的誘餌啊！”
他的咆哮在一望無際的水面上回蕩，久久都沒有散去，直到一隻熟悉的舊皮鞋落在他眼前，他才猛地一震，發現自己的本體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而周圍的記憶場景也不知何時停止了呈現，又恢復了大霧瀰漫的樣子。
“事情你都清楚了，接下來，要怎麼做，就是該你自己決定的事了。”
本體羅伊斯的身影在霧氣中漸漸變得模糊，“我能給你的幫助，也只有這麼多了。這裏是我們的思維空間，時間流速和外界並不一樣，所以你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考慮。”
“不用考慮了！”
羅伊斯低垂的頭慢慢抬起，雙眼充血，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你們害了我又害了我朋友，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本體羅伊斯聞言，霧氣掩映下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下一刻，羅伊斯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一個培養罐前，額頭抵着罐身，近在咫尺的罐子裏，正浸泡着一個孤零零的人類大腦，而在罐體的銘牌上，他猛然看見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羅伊斯·格朗瓦爾，男，貧民窟乞丐。
xx年、XX月、XX日捕捉，安全。
試驗狀態：成功。”
嗡！
羅伊斯只覺得腦海中轟鳴一聲，豁然開朗，他喃喃自語道：“這就是我真正的大腦么？！”
“不錯！”
主腦陰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看來我還真是小覷了你啊！想不到你居然擁有腦電波外放的能力,還是把你留的太久了。”
主腦的威脅，只換來了又一股腦電波，那電波的強度已經很微弱了，但其中蘊含的暢快，卻是能讓人清楚地感知到。
“不好！”
主腦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個箭步衝上來，把羅伊斯撞到一邊，伸手就要去摸培養皿。
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就在兩人的注視之下，羅伊斯本體大腦的表面，驀地浮現出一串血色的氣泡，而原本就微弱無比的腦電波反應，在這一刻也徹底歸於沉寂……
“你以為自己尋死就結束了嗎？做夢！”
主腦憤怒地喝叱了一聲，然後扭頭看向羅伊斯，森然冷笑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讓我重新給你烙上潛意識鋼印，以後接着幫我們辦事，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要麼，就跟你的本體一起去死吧！”
主腦湊近羅伊斯，低沉地威脅着，聲音中充滿了魔鬼一般的威脅和誘惑。
羅伊斯低着頭，牙關緊咬，就在主腦以為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卻只聽他毅然道：“你們毀了我的一切！我絕不可能就這樣算了！”
這句話像悶雷一樣回蕩在艙室中，不知是不是錯覺，就連已經精神錯亂的艾倫，聽到這句話，都禁不住殘軀一震！
與此同時，無數記憶在羅伊斯腦海中紛至沓來，那都是他曾經作為人類時的記憶，心酸的，溫暖的，那一張張曾經銘心刻骨的笑臉，如今卻全都化成了培養艙中殘缺的肢體，這讓他如何能忍？！
“去死吧！”
他突然暴走起來，一拳打在主腦身上！
轟！
強大的力量爆發出來，直接把主腦轟飛了出去，撞在一片實驗器材中，炸開一片火星！
趁此機會，羅伊斯已經行動起了，只見一個箭步前沖，沉肩在前，重重地撞在了房間的安全門上！
轟！
一聲巨響，安全門猛地凹陷了一大塊，整個房間都在震動，而羅伊斯肩頭的仿生皮膚也變得血肉模糊。
但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他已經能夠使用改造人那超越常理的機械力量了，而來自於人類豐富的感情，更似乎讓機器的器官和人類的靈魂發生了奇妙的反應，賦予了他足以超越設計極限的巨大力量！
他退後兩步，再次猛然前沖、撞擊！
這一次，變形的安全門終於沒能再阻擋他的去路，直接被撞飛了出去，而羅伊斯也奪門而出，回到了走廊上，朝着記憶中最初登上海底基地的艙室狂奔而去。
而直到這時，主腦的身軀，才從一地廢墟中緩緩站起，在通訊頻道中下達了命令：“攔住羅伊斯！必要時可以直接擊斃！絕不能讓他逃出去！”
隨着這個命令以光速傳遍整個基地，原本死氣沉沉的基地，在這一刻像是猛地復蘇了過來，那些緊閉的艙門，在這一刻一一打開，一個個矽人類從艙室中沖了出來，堵在羅伊斯逃生的路上！
“給我滾開！”
眼看着目標艙室就在前方不遠，兩個矽人類的身影卻擋在了自己面前，羅伊斯心中的暴怒和焦急，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他像一頭蠻牛一樣，咆哮着撞在擋路者的胸前，然後全然不顧落在自己背上的重擊，怒吼着，就這麼推動面前的矽人類，狠狠撞開了艙室的大門！
他大吼一聲，抓起面前矽人類的頭顱，毫不留情地撞向了不遠處的舷窗！
“嘩啦！”
他拼盡全力的一擊，直接撞碎一塊承壓玻璃舷窗，海水在巨大的水壓下涌了進來，把他身後的矽人類追兵沖得東倒西歪。而羅伊斯自己，卻已經搶先一步，扳住了舷窗的邊緣，趁此機會，用力一躍，拖着傷痕纍纍的身軀，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入水之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宛如深海巨獸般恐怖的海底基地，然後頭也不回，順着洋流，拚命向著公島的方向游去。
隨着他找回記憶，改造人的技能也已經全面復蘇，體能已經不再是他的束縛。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足足花了數個小時，才終於看到公島岸邊那璀璨的燈火。
“回、回來了……”
他心頭一松，一直超負荷運轉的動力核心忽然宕機，他眼前一黑，竟朝着海底再度沉了下去……
而與此同時，海底基地中，主腦在連續封閉了數道水密艙門之後，終於暫時抑制了海水灌入的影響不過，儘管遭遇了如此大的挫折，他似乎依然沒有放棄對羅伊斯的追捕，只是向著大海之外的未知方向，冷冷地傳達出一條新的指令：“出現二類緊急情況，應急預案B，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