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〇章
月影見着白崎扎在書堆里埋頭苦幹了三天三夜,然後告訴他:“那瘋道士能吸食封存白靈的靈識,到底有着多年吸食凡人意識的基礎。你若想能在體內存住白靈的靈識,須要先到死亡谷找一種夜生花作為牽引。”
“死亡谷……夜生花……”月影拿着那張地圖,和那張繪着夜生花模樣的箋紙,聽着白崎喋喋不休說完一堆事項介紹,千叮萬囑之後,終於能夠動身出發,留下了滿腹怨氣的小谷。
阿竹自從那日在神宮的禪房醒來,就一直獃獃怔怔,不哭不鬧,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時間就坐在窗前,看着藍天白雲發獃。她的桌上,擺着那一對從中秋夜市上買來的兔兒不倒翁,兔兒爺懷裏抱着個金色圓幣,兔兒仙手裏捧了個酥香月餅,相互挨着笑得萌氣十足。
月影……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把她送回來,所以當時說要回家時才答應得特別爽快?他從青城山上就開始這麼想了吧,居然那麼深藏不露把她擺了一道……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狠心決絕……
扣扣……
阿竹她娘曲了手指輕扣兩下門,見阿竹沒有反應,便把手裏端着的葡萄串兒給她放在窗邊的小台上。
“阿竹,吃兩顆葡萄吧。”
“嗯。”阿竹應聲道,伸手便摘了個葡萄,木木地放進嘴裏,既沒有撥皮,也沒有吐籽。
她娘心疼地看着她,無奈地嘆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卻被阿竹突然喊住。
“娘。”
“怎麼了?”
“陪我一會兒好嗎?”
她娘稍稍鬆了口氣,阿竹終於主動說話了。於是挨着阿竹在榻上坐下。
阿竹挪了挪身子,將頭靠在她娘肩窩上,雙臂環着她娘的腰。
“娘,我的長命鎖,是哪兒來的?”
“原本是你阿婆給我的,可娘長大了就收起來了。後來懷了你,大夫說胎像不穩,又是先天虛弱,怕會養不大,才又去神宮裏過了香火,給你戴上。”她娘一邊輕輕搖着,一邊輕輕拍着,就像小時候哄她入睡一樣。
“阿婆又是哪兒來的?”
她娘一愣,阿竹以前也問過長命鎖哪兒來的問題,也是這般回答,倒是頭一次見她追問阿婆從哪兒得來的鎖。不過,還是很溫柔地告訴她:“聽阿婆說呀,是她阿婆懷着她娘親的時候,遇到了個神仙,神仙給的。”
“神仙給的?”
“嗯,很厲害吧。”
“哪個神仙給的?”
阿竹這是怎麼了,對這長命鎖刨根問底的。不過是先人傳下來的說法罷了,幾成真幾成假都不得而知。不過,難得她開了口,轉移轉移注意力也是好的。
“祖婆婆懷着太婆婆的時候,正值災荒逃難,她跟着其他人一起一路走啊走啊,走到了北邊的一處荒山上。
“北邊?”
“嗯。當時她突然肚子疼得厲害,可還不到寶寶出生的時候。家裏人都說,怕是接連幾天趕路累着了,保不準寶寶就沒了。祖婆婆心裏難過,便一直求菩薩保佑。誰知道菩薩就真的顯靈了。她見着一個穿着綠色裙子的美麗姑娘,給她把了把脈,再把長命鎖給了她,讓她不要擔心。果然,沒過多久肚子就不疼了,後來就生下了太婆婆。”
北邊的山上……綠色裙子的姑娘……阿竹腦海里一直纏繞着這兩句話。給了她們家聚靈鎖的神仙,難不成,就是白靈?!
她娘見她不說話,也不催,只當她累了,繼續輕輕搖着,拍着……
入夜,阿竹沉沉地睡着。
她看到一個長得和她娘一樣的姑娘,挺着半大的肚子,倚靠在樹下,疼得滿臉是汗。她腦子裏清楚得很,這是她祖婆婆。是白靈嗎?那個人是白靈嗎?白靈會出現嗎?她焦灼地四處張望,卻見林子之後,依稀便是小巫山的祠堂——她那麼熟悉的祠堂。
一個身影從遠處走來,長長的頭髮鬆鬆地扎在腦後,白色的上衣有着寬大的袖口,下身繫着綠色的裙子,走得近了,便朝着阿竹微微一笑。
阿竹腦子嗡地一響:白靈!真的是白靈!
白靈在祖婆婆的身邊蹲下,先是探了探她的額頭,再是把了把她的脈搏,接着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琥珀色的鎖型掛墜,交在祖婆婆手上——那赫然就是聚靈鎖。
四周的場景突然迅速變換,一陣夜風吹得阿竹清醒,她正站在星河邊的長堤上,眼前之人正是月影。他上前一步,伸手將阿竹攬入懷中。
不要……不要……不要!
阿竹瞪大了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心裏清楚得很,月影會切斷她聚靈鎖的掛繩。可任她如何掙扎,竟是一動不能動,只能見着月影摘下聚靈鎖,耳邊回蕩着他那一句——對不起,然後又是一下被推入了星河之中。
不要月影,不要!
阿竹眼前一片漆黑,腦中一片混亂。她哭喊,她哀求,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道黑影從村子上方掠過。
“阿竹——去死亡谷——”
她猛地一下靈台清明:是誰?誰在說話?
“阿竹——去死亡谷——”
你是誰?你在哪?
“去死亡谷——去死亡谷——”那個聲音一直重複。
死亡谷?死亡谷在哪兒?為什麼要去那?
“快去——快去——”聲音越來越弱。
等一下!不要走!等一下!等一下!
阿竹無助地哭喊着,哀求着……
過了一會兒,一曲溫柔和緩的調子傳了過來,有人輕輕地拍着她的胸口。彷彿一個巨大溫暖的懷抱,破開虛空混沌,將她帶了出去。
阿竹終於平靜下來,自我意識逐漸恢復——她又夢魘了。動動眉頭,睜開眼,果然見她娘披了外衣坐在她床邊,口中輕輕哼着曲兒哄她。
“又做噩夢啦?”她娘溫柔地替她掃了掃頭髮,又幫着她擦掉了眼角的淚痕。
阿竹這才發現兩側的枕巾都濕了。她從被子底下抽出雙手,抱住了她娘的手臂,撒嬌地央求道:“娘親,我想和你一塊兒睡。”
“多大人了都。”她娘寵溺地捏了捏她鼻子,柔聲嫌棄道,卻脫了外衣,熄了燭火,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阿竹往裏頭挪了挪,側了身子,一手挽着她娘手臂,一手打橫抱着她娘,將頭靠在她娘肩窩邊上,鼻尖縈繞着她娘溫暖的淡香。
“娘親,再給我唱一曲吧。”阿竹拿頭蹭了蹭。
她娘把手搭在阿竹橫抱的手臂上,一邊輕輕拍着,一邊柔柔地哼着調子。
阿竹閉着眼,安靜乖巧地躺着,眼角卻有淚珠晶瑩。
這調子,她給月影哼過;月影,也給她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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