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這一吻，兩唇相交，兩心相映，彷彿跨越了萬水千山，又像穿過了滄海桑田，帶着濃烈的深情與愛戀，又傍着沉重的迷惘、徘徊與彷徨。
阿竹的雙臂勾着月影的脖子，耳邊縈繞着他漸重的喘息聲，感受着他略帶涼意的雙唇，似乎如此就能解了她當下的困境一般。但越是如此，之後的抉擇就越艱難。她閉着眼，任由眼角晶瑩的淚珠撲簌簌地滑落了一臉。
月影的雙手摟着阿竹的腰背，鼻尖纏綿着她淡淡的桂花香，觸摸着她微微打顫的身體，猶如把這一霎永遠揉入記憶骨血之中。但越是如此，之後的離別就越痛苦。他緊着手，任由阿竹披散的青絲胡亂地攪繞在他指尖。
真希望時間就此停住，讓這一刻久一點，再久一點……
直到阿竹呼吸急促，臉頰通紅，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阿竹眼裏還掛着瑩瑩淚光，卻帶着心滿意足的笑深情地望着月影。
月影伸手捋了捋她額前兩鬢散亂的秀髮，溫柔地輕輕抹去那兩行淚痕。
阿竹將月影停留在她臉上的雙手抓在掌心，目光卻不離半刻，帶着一點撒嬌語氣說道：“月影，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好。”月影反手握住她溫潤柔軟的柔荑。
神殿以東，是一條長長的河堤，寬敞平坦，筆直地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兩人十指相扣，相互緊挨着邁着慢悠悠的步子。
“月影，你知道嗎，我見到金神大人了。”阿竹強自裝得輕鬆愉快，“原本以為會是個長鬍子老頭呢，沒想到竟然是個美若天仙的小姐姐。歐，不對，她本來也就是天仙。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告訴神宮那些人，把殿裏的泥塑像改改，別平白冤枉了人家那麼好看的模樣。”
“嗯。”月影溫柔地應着她。
“她還說，金神是大家給她取的別名兒，她叫蓮溪神君。原來蓮溪鎮裏真的有神明守護，原來神仙們真的都住在天上，原來天宮是長這副模樣！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在天上散步。回去告訴我阿爹，他准又能編出一長串故事來。”
“嗯。”月影繼續溫柔地應着。
“我剛剛還喝了月宮丹桂釀的桂花酒哦。”阿竹帶着半分炫耀和半分驕傲。
“味道如何？”
“余——味——繞——齒——”阿竹故意托着長音，還擺出一副沉迷享受的模樣，“稱得上桂花釀中的極品，又香又甜還帶着點涼，明明溫過了都。不過，相比之下，還是我娘釀的更勝一點點。”
月影發出一個頗為無奈又寵溺的嘆氣：“你娘釀的，最好。”
“那是！”阿竹將他的手臂一拐，摟進懷裏。
一陣晚風拂過，猶如吹散陰霾，令人覺得神清氣爽。尤其是剛剛大哭一場的阿竹，更是覺得天清氣闊，心頭的煩悶都吹散了不少。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感覺那微微涼意沁入丹田，無比舒適：“真希望，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月影慢下了腳步，看着天河中的璀璨星團有點出神。
“怎麼啦？”阿竹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看看他，又看看星河，“我們去坐會兒吧。”
“嗯。”
兩人在河堤邊坐下，阿竹挪了挪身子，偎依在月影懷裏。
玄色的夜幕鋪開，其上布着廣闊無垠的浩瀚星海，粼粼閃爍，時隱時現，交相輝映。遠處一輪巨大無暇的白玉圓盤，半沉在河底，半浮在河上，灑洗得分外明麗潔凈，撒下一片銀輝。偶爾一縷薄雲飄過，輕輕的，靜靜的，像一縷薄紗，害怕攪碎了這寧靜安逸的時光。
“以前看星星都是仰着頭看的，那麼遠，那麼小。而現在，它們都在我眼皮底下，好漂亮啊。”阿竹往月影臂彎處窩了窩，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天地真的好大，人真的好小啊。對這廣闊天地千萬百年來說，凡人一世，真的不過是一眨眼。”
月影摟着她的手緊了緊。
“月影，你說，有沒有那種很厲害的仙丹，吃一顆，就等同於修鍊了好多年。”阿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月影衣服上的花紋。
月影一下明白了阿竹的打算——如果有，就吃一顆讓自己的身體變強，這樣就可以承受住靈力波動的衝擊。但世間又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
“未曾見過。即便真有，如此違逆修行規律，想必會有不妥。”
阿竹哀怨地嘆了口氣，怏怏地歪在月影懷裏。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相依許久，圓月又往星河中沉了沉。
“阿竹。”終於，月影開口道，“聚靈鎖，摘了吧。”
阿竹突然渾身一震，然後像被點了定身術一般僵硬不能動彈。到底還是逃不過這個問題，可她壓根就不知道怎麼辦。
沉默了好久，阿竹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你……都聽到了？”
“嗯。”
“摘了聚靈鎖，白靈怎麼辦？”阿竹顫抖着問。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縮着沒有動彈，更不敢看月影。
“會有辦法的。”
“萬一沒有呢？”
月影沒有說話。
阿竹突然從他懷裏坐起來，哀柔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多在乎白靈，如果白靈的神識散了，你每分每秒都會恨死自己的。”
月影緊緊抿着雙唇，躲着阿竹的目光。
“你已經看着她消散過一次了，不可以……”
“阿竹！”月影突然轉過頭，堅定地看着阿竹的眼睛，“我也不能看着你消散。”
阿竹鼻子一酸，皺了眉，極力忍着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又何嘗不想活着？可是這個兩難的境地，要怎麼辦？
半晌，阿竹才輕輕、弱弱地問道：“月影，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嗎？如果摘了聚靈鎖，我還可以和你在一起嗎？”
月影看着那哀求一般的雙眸，嘴唇動了又動，喉嚨咽了又咽，掙扎得快斷氣了，也沒忍心說出那個“不”字。
“月影，月影……”阿竹握着他的手，“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月影覺着自己肝腸寸斷，心如刀絞，他沒有反握住那雙手，只是頗為艱難地喚了一句：“阿竹……”
“不要！”阿竹似乎預感出他想說什麼，一把扔開他的手，蹭地一下站起來，悲慟地高聲喊着，“我不答應！我不答應！”一邊用力地拍着自己。
“阿竹，阿竹……”月影緊跟着站起來，想制止住她。
“走開！走開！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阿竹掙扎着，推搡着。
“阿竹，阿竹！”月影一下將阿竹緊緊擁進懷裏，任由她雨點般地拳頭落在自己背上。
漸漸地，懷裏的人不再胡亂拍打撲騰，那雙手也緊緊摟着他，無助地哭喊哀求着：“月影，月影，不要扔下我……”
星河邊，兩人便這麼相擁着，阿竹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月影將手伸到她後頸處，指尖銀光一閃，在她耳邊輕聲道：“對不起。”
阿竹一驚，迅速一掙推開了他。
嗖——月影順勢一手將割斷了掛繩的聚靈鎖抽了出來。
“月影……”阿竹獃獃地站着，渾身發抖。
“對不起。”月影低訴一句，猛地伸手一推。
“啊——”阿竹的身子向天河倒去，消失在星河璀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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