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白靈周身綻出一圈耀眼白光，隔開了所有狂亂紛飛的血紅雨珠，長發飛揚，不為所動。
狂風暴雨愈發肆虐，漫天烏雲已經壓落了半個山頭。雨水滴落之處，立即升騰起一絲煙氣，溶出一個坑洞。
“快後退！快後退！退回屋裏去，這雨里有溶蝕煞氣！”山腳下的正殿外，眾人慌亂亂地趕忙往屋裏擠。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阿竹——阿竹——”阿竹她爹掙扎着逆了人流要往外趕，卻被連拖帶拽地擠回了殿中。
山巔上，阿竹渾身濕淋淋地剛從怨川河水的衝擊中緩過神來，便碰上這漫天血雨如注，急急忙忙縮了手腳。
月影一扯，將身上的玄羽袍脫下披在她身上，兜頭罩住，一邊緊緊地護着她，一邊卻憂心忡忡地望着靜立在雨中的白靈背影。
白靈周身的白光結界在向外擴大，任由天地間血雨腥風，結界中卻平靜得竟連一絲風兒都沒有了。她閉了眼，斷絕雜念，凝聚心神，雙手結印挽於胸前。瞬間，神識向四海八荒蔓延放大，千里山河盡收心底，彷彿時空定格，整個世間只有她一人靜立其中，安靜得如湖面無波，十里銀鏡沒有一絲褶皺。眉心一點白光閃過，指尖浮現出一朵淡淡的流雲紋樣。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的清脆響動，一滴雨珠透過結界落了進來，猶如葉垂滾落一顆水珠，咕咚一下墜入平靜的水面，盪起圈圈紋紋的漣漪無數。
於天地間的風嚎雨吼而言，這一滴聲響渾然不可聽聞。但在結界的安寂平和之中，這一聲卻如此清澈明亮。
白靈突然抬起手，翻掌如花，指尖微伸，順着雨滴下落之勢，輕輕將其接住，再反手一揚，雨珠飛舞於指尖她將兩手掌根相靠，挽出一個結花印，凝神一沉心，流雲神印浮於胸前，正中是那一點血紅的雨滴。
月影看不清她的正臉，卻能看到她雙手在空中結印舞動，見她周身的神光漸起，頓時渾身一顫，一陣涼意自腳下而起迅速貫穿了頭頂。這股氣息……莫不是……明鏡止水……
“不！白靈！！不要！！！”他幾乎是嘶吼般的咆哮，一腳踏起要衝過去阻止她，卻好似被抽了力氣一般虛軟無力，一下跌坐在旁，“白靈！”
白靈倏地睜開眼，足下一點，一個輕靈的旋轉，帶動着長發與衣袂翩飛，手中結着那滴雨珠與流雲印，猛地往九霄天穹一送。
轟——
一道巨大的光柱拔地而起，深厚浩瀚的神力自白靈體內一涌而出，破開重雲，穿過怨川漩渦的正中，直入九天之頂。光柱之上，一朵耀眼的流雲神印裹挾着流光溢彩赫然綻放。
未及反應，一股浩然之氣自空中傾灑而下，有如靈力波及迅速蔓延開來，沁透了九州每一寸土地，柔軟，淡和，寧靜。所過之處，不過是一瞬之間，隱隱傳出幾聲蟲鳴鳥叫，萬物開始恢復生機，枯枝吐露新芽，綠草萌發嫩角，戈壁重回沃土，山川復歸往昔。
九天之上，怨川漩渦旋滾着逐漸縮小，最終沒於那朵流雲印中。一股升浮之力溫柔地揚起，將那留滯於天地間的千萬縷煞氣盡數收回。
咔嚓——啪。
一個人偶在強光中輕落於地。
山巔的高石上，白靈垂手靜靜地站着，脖項光潔，目光遠眺，望着天陲邊際。明鏡止水之術，散去一身修為，化作千里生機，卻也宛若抽絲剝繭，將她掏了個精光。如今，她不過幾縷鬆散的靈識。
一陣輕風拂過，撩起那萬千如瀑青絲，揚在空中。天幕柔光灑落，白靈身上似有成千上萬漂浮的微光，熒熒點點，閃爍其間，隨着輕風吹盪，慢慢向空中浮散。
“白靈……”月影顫動着嘴唇輕輕喚道。
白靈的身形恍惚間似是一頓，停留數息，繼而緩緩地轉過身來，溫暖柔和的眼神落在月影身上。她斂起了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貴威嚴，彷彿此刻他倆不過是在小巫山祠堂中夜話閑聊，容顏輕展，丹唇微掩貝齒，露出一個明媚的淺笑，滿是歉意道：“月影，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回去了。”
月影惶恐地睜着雙眼，緊緊地盯着她，連眨都不敢眨一下。彷彿害怕那一眨之間，白靈就會消失了一般。
“你要乖乖地哦，幫我照顧好小谷。”
一聲哽咽湧上卡死在脖頸中，月影艱難地乾咽了一下喉嚨，目光依然牢牢鎖在白靈身上。
白靈微抬起眼，看着跌坐在月影身後、披着他玄羽袍的阿竹：“讓你捲入這麼危險的事情里，真是抱歉。謝謝你，救我一次。”
阿竹獃獃地望着她，看着無數光點自她身上輕盈地浮起、散開，她的身形愈來愈模糊，愈來愈輕薄。小巫山上白靈靈識散去，月影失控火燒遍野的場面突然清晰地躍上腦海，心裏猛地一陣抽搐。
“月影，保重……”
一聲餘音裊裊飄來，白靈的身形隨着那無數光點一起，被吸入天幕上那抹神印之中。她用神印封束了怨川，也封束了自己，散去靈識遁入那個異世空間。
山頂上，困護着阿竹和月影的白靈結界消失了。
“不！不要！！白靈！你不要走！帶上我！帶上我！！”
月影掙扎着飛快爬起，撲着身子便要去抓白靈，卻只撲了個空，撞在那塊巨石上，徒留一手流光。
他茫然無措地看着流光飛入神印中，再也忍不住一聲悲切凄厲的哀喊響徹雲際：“靈姐姐！！靈姐姐！！！”
他腳下一點，身形一輕，不管不顧便要追隨那流光而去。卻突然渾身一滯，有一隻冰涼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那麼用力，那麼寒涼，帶着無盡的顫抖，卻仿若救命稻草般死死地緊抓着不肯鬆開一點。靈識突然一陣清明，猶如一聲鐘響，頓時恢復了心神冷靜。
“阿竹……”月影動了動嘴唇，輕輕喊道。他沒有回頭，亦沒有任何動作，只這一抓他便能感覺出來，那是阿竹的手。只是，往日裏溫暖軟和的手，此刻卻冰涼僵硬得可怕。她也很害怕吧……
阿竹低垂着頭，緊緊咬着嘴唇，眼淚湧起模糊了視線卻又遲遲不肯滴落。她一手高舉着死死拽着月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哪兒生出來的這麼大力氣。
月影體內一點白光閃爍，隱耀着要朝那抹神印飛去。那是白靈留在他體內的一點靈血。他可以放出靈血留在這世間，也可以跟着它隨白靈而去。抉擇在於自己……
“阿竹……”月影輕輕喚道，放鬆了全身，隨着那抹吸力慢慢漂浮起來，“對不起……”
“月影……”阿竹驚慌地抬起頭，看着月影雙腳漸漸離地浮於空中，只留那隻手被她緊緊抓着。
兩人目光交織相對，月影溫柔如水的雙眸籠罩着她的無助與哀乞：“忘了我，忘了白靈，忘了小巫山和聚靈鎖。回去吧，回去你的世界，回去你該有的生活。”
吸力越來越強，將月影的手從阿竹手中一點一點地扯出。
“月影……”阿竹哀求般地望着他，連顫抖都忘記了，可是月影的手，她真的要抓不住了。
“對不起……”
阿竹手上倏地一空，月影的身形隨萬千光點上升，消失在漫天神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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