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沸散(捉蟲)
自從皇兄們去世,折青從未這般見禹皇這般的高興過。
她也隨之高興了一點。
禹皇是那種典型的心裏悲痛,但是面上不會表露出來的男人。他這輩子的命除了做皇帝是好事外,其他也算不得好。
早年喪父,六歲繼位,艱難長大,穩定朝局,慢慢的將權利從奸臣們手裏奪過來,漸漸的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然後娶妻生子,結果最喜歡的皇后早早的死了,青年喪妻,好不容易打破禹國皇室的詛咒,生下來三兒一女,如今又晚年喪子,只剩下了一個女兒。
人生三不幸,他卻佔全了。但是自折青穿來這三年看,這個男人,哪怕一瞬間的脆弱都沒露出來過。
兒子死了,他立馬開始動手準備她成為皇太女的事情,跟朝臣周旋,事事殫精竭慮。
人生苦到一定境界,輕易不會覺得甜,但是禹皇現在是真是心裏有甜絲泛過,“好,好,好,吾兒有大志。”
他欣慰極了,“天寵我大禹啊。”
一句話,將折青說的有些心酸。
禹皇怕她放不開膽子做,道:“這事情,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任誰也說不錯處,你儘管去做,若是有老賊連你弄個醫學院還敢唧唧歪歪,父皇就直接給你料理了——朕定然要扒了他們的皮!”
他說扒皮,那就是真扒皮,禹皇這人,還真干過這事情。不過,想到了不聽話的臣子,自然也有那聽話的心腹得他的歡心,他道:“明日朕會派出宮裏的總管太監,備齊了轎子,再將朕那幾位聽話的愛卿之子給你送四個來。”
說干就干,他叫來伺候他幾十年的大太監宋福,特地吩咐道:“要有鞭炮,鑼鼓,給朕喧天!”
於是這麼一對比,當時灰溜溜被禁軍帶進宮的伴讀和今天迎着朝陽,坐在轎子裏鑼鼓喧天送進來的伴讀就有了明顯的差別,八個人面對面相覷,坐在一塊,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折青去的時候,八人正大眼瞪小眼,有一個眼睛瞪的圓溜溜的,帶着一些稚氣,見她看過去,一張臉立馬脹的通紅。
然後八人皆跪下行禮,折青點頭叫起,習慣性的看他們新來的四個頭頂,嗯……無事發生,她就沒了興趣,一點兒也不廢話,直接了當的道:“自此之後,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
“本殿已經跟父皇說好,以後你們辰時首刻(早上七點至七點十五)入宮坐定,午膳在宮裏食用,等酉時首刻(下午五點至五點十五)便可回去,每逢五天,可休息一天。”
做六休一,還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禹皇的理念是出恭的時間讀書都是應該的,讀書人哪裏還能休息呢?
八人應該也知道禹皇的性格,聞言露出驚訝的神色,不過上位者都說了,這又是好事,便都跪下應好,禮儀十分周全。
他們都知道面前的人是誰,也知道無論四公主殿下將來是不是皇太女,她都是皇太孫的母親,而他們之間,很有可能其中一個是皇太孫的爹。
他們的年歲俱都在十四五六歲,少年心性,還做不到一點兒心思也不露,再是少年老成的人,這時候,也想偷偷打量下這位傳聞中的四公主。
傳聞大禹四公主,身子不太好,是禹皇還算喜歡的淑妃娘娘所生,跟她的母妃一樣,喜歡讀書,輕易不外出,三年前在火海里救下來,差點香消玉殞,好不容易活過來,後面便更加的悶,可以待在書房看書幾天不外出。
折青:那是因為吃有網絡,她這個死宅的性子,可以待三個月不出門!
如今見了面,卻發現這四公主雖然長的軟糯異常,嬌小襲人,偏偏眉宇間卻帶着一股英氣,眼裏透出皇家養出來的無上威嚴,將她的女子貌美壓下去五分,但一呼一吸之間,竟然因為這軟糯嬌嫩和英氣威嚴並存,引得他們的呼吸隨之一窒。
太美了。
秦寬當時就在想:祖母還說自己進宮辛苦——跟這般的神仙人物一起讀書,那叫辛苦嗎?
他已經有些迫切的想跟公主殿下秉燭夜談……啊不,坐在一塊讀書了。
果然,公主殿下道:“今日雖到了巳時,但幾位今天進了宮,夫子們也已經準備好了,便都先讀半天書吧。”
才早上九點多,完全可以讀一天書再回去,多習慣習慣。
她做了個請的動作,便有小宮女前來領路,“幾位公子,請隨奴婢來。”
秦寬一路上心潮澎拜,期待着未來的好日子,結果到了地方,坐在這富貴奢華的“學堂”里許久,才發現不對勁,“公主殿下不跟我們一起讀書嗎?”
最前面有一張桌子明顯空着。
小宮女:“奴婢不知。”
倒是剛剛進門,教他們四書的老先生摸了摸鬍子和氣的道:“公主殿下最近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情,要忙過後才能來讀書。”
秦寬少男懷春,急忙問:“公主殿下在忙什麼?”
她一個姑娘家,驀然要處理國事,難道不是先讀書嗎?
老先生搖搖頭,“這個,就不知了。”
***
折青很忙,忙的很。
禹皇派了人專門跟着於太醫學習青霉素的製藥,折青就只暫時忙醫學院的事情。但是,雖然網上有教程,禹皇也給她找了聽話的人手,將整個太醫院的人都撥給了她作為和面試官,人手卻依舊不夠。
她又一次感覺到自己要猝死了,只好又請禹皇發佈官府文書,利用官府的力量,在京都和京都相近的青州召集民間有學醫之士,無論是外科還是內科,無論是有基礎和沒基礎的,只要想學醫,她都要。
禹皇為了支持她,還專門在皇宮外給她設了個辦公的宅子,派了二百禁軍守着,里三層外三層,將那些想要進她醫學院的人扒光衣服檢查后,才敢帶進去由她問話。
章玉書就是青州城裏一個學醫的。青州城離京都是最近的,挑選醫才的文書和消息傳到青州后,章玉書抓取到一個重要的信息點!
——公主殿下不僅想要辦醫學院,需要會製藥會看病的人,還對“刮骨療傷”,“剖腹結腸”有興趣,若是有這方面的人才,也可前去應召。
章玉書想了很久,破釜沉舟借了十兩銀子上路,來京都了。
章玉書這個人,如今很窮,名聲也不好——他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喜歡研究屍體。但這個朝代,這種愛好就顯得人十分變態,人人喊打。
不過他依舊死性不改,半夜偷偷去亂葬崗里找屍體研究,拿着刀子,兩眼興奮,雙眸放光,在那些人身上切一刀刮一層皮的,嚇住了路過的好幾個人,將他帶去官府報了官,家裏人用了不少錢財才將人弄出來。
久而久之,沒人再敢跟他一塊,就連他的父母,也不讓他回家了。他這次出來的銀子,還是偷偷摸摸跟小時候一起玩到大的發小借的。
他出來時,發小語重心長的道:“這個四公主,之前也沒聽聞過什麼脾氣喜好,你這般前去,要是一個不好,皇家威嚴,你就要人頭落地,你真要去?”
章玉書覺得要去。
“不管真的假的,我都要試試啊。”
好不容易來一個對刮骨有興趣的貴人。
這個對“剖腹”也有興趣的公主,恐怕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一路上顛簸來到京都,用時七天,又從公主府宮女那裏領了叫做號碼牌的木頭牌子,根據公主府發的“應聘紙”,在紙上寫上了自己的小宮女說公主所需要的“簡歷”后,先要去“首輪面試”。
首輪面試的人都是太醫院的太醫,在問了幾個基礎的問題后,又問他為什麼要做大夫等問題。然後,章玉書就見他們提筆在後面寫了幾句話,告訴他這輪面試過了,待會還要去公主殿下那裏進行“二輪面試”。
然後,他們又將簡歷給了旁邊的小婢女,小婢女便將簡歷拿着出了門,至於去了哪裏,他大概也能猜的出,定然是給公主去了。
章玉書就很緊張,生怕那太醫給他寫的話不好,讓公主“還未見其人”,卻“印象不好。”
再接下來,他就被小婢女領着出門。
“這是二輪面試的號碼牌,公主殿下見你們的順序,就是按照這個號碼牌來的。郎君住在哪裏?快輪到郎君的時候,到時候我們會派人去請郎君過來排隊。”
章玉書沒銀子,他沒地方住,就指着門外道:“我就住那樹下。”
小婢女竟然也不驚奇,點完頭,在一張紙上記錄了下,轉頭就走了。
章玉書就驚嘆這個面試流程的嚴謹複雜和井然有序。然後趕緊去樹底下佔了個位置,他覺得跟他一般的窮人應該很多的——果然,當天晚上就有跟他搶地盤的。
排了三天隊,這才等到自己。
章玉書雖然有切片執念,但也算是個聰明人,早早的給自己打好了腹稿,說自己的優點,說自己的用處,再又想,覺得公主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說不得還能賣賣慘,結果等到他進去,低頭跪地,四周帶刀的侍衛個個眼睛看着他,看的他又心虛起來。
其實,他雖然喜歡研究屍體,喜歡刮骨,喜歡剖腹,但都是給死人做的,在活人身上,還沒有實驗過。
他其實還處於“紙上談兵”。
章玉書的額頭上開始冒汗。這時候,一個好聽的聲音出聲,“總算有了一個不錯的外科大夫了。”
什麼是外科,章玉書不懂,他只覺得很緊張,然後,他能明確感覺到公主殿下的目光突然集中在了他的頭上。
公主的呼吸一窒。
章玉書緊張的跪在地上,手都抖了。
公主這是怎麼了?他是低着頭的,總不能是因為看見他的臉被驚艷了?
也不能啊。他就是張普通的圓臉。
他越緊張,就越喜歡想些有的沒的,他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告訴自己得向公主展示自己了,誰知,卻見公主殿下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道了一句:“本殿看你骨骼驚奇,根骨極佳,是個學外科的好材料。”
章玉書:“……”
雖然聽不懂,但公主殿下這意思,是不是他很好?
他傻乎乎的笑起來,覺得自己終於運氣好了一回。
然後就有些得意忘性,公主殿下只問了一句:你可有過什麼成功的例子時,他訴說了自己半夜偷亂葬崗的屍體,將他們切片的壯舉。
折青:“……”
行吧。看來沒有。
她就給了他一隻兔子和於太醫剛研製出來的簡陋醫學器皿。
有沒有真才實學,還是要試過才知道。
“將兔子腿砍掉,然後,你要保證,這兔子……最後是活的。”
明明是好聽到極致的聲音,但是怎麼說的話,這麼殘暴呢?
章玉書耳朵不知怎麼的突然炸紅,低着頭,手摳了摳衣服,然後飛快的接過兔子。
他之前也用小動物們做過研究,所以很是熟練的在兔子身上摸過一遍,大概知道了待會要做的步驟。
兔子的腿是折了的,他正要動手,卻見公主殿下抬手制止他,道:“先生還請稍等,請看旁邊的藥材。”
章玉書看過去,拿起來聞了聞,不解道:“這是什麼?”
折青笑起來,“這叫麻弗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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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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