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唐無期便收拾好要出門學藝去,一開門,就見一身黑色衣裝的昆無背身負手立在門前。
聽到聲音,昆無轉身迎禮,“屬下拜見九皇子。”
唐無期見了他有些晃神。
幽幽地,那段時間的記憶就像漲潮的海浪一樣,不可遏制地涌了出來。
其實說來唐無期和昆無真正的相識是在唐無期五歲的一個雪夜,為什麼說真正相識呢,因為唐無期三四歲時和唐東玄認識后,也是偶然間見過昆無一兩次的。
話說唐無期五歲那年,自己母后,先帝后青凝為了護佑唐無期,在斬妖之事中從祭台一跳消靈殞身,從那以後,唐無期就成了濯夜的禁忌,沒人敢提先帝后青凝,也沒人敢說半點關於妖孽的事情。
青凝死了,唐無期也像是隨着青凝帝后的死消失了一樣,旁人以為是夜帝讓他隨帝後去了,可是過了三個月,消失了的唐無期突然出現在飼獸閣,慢慢的宮中人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妖孽還活着。可即使活着,也沒人敢提半個字。因為就算是有人敢在暗處說一句,轉天就能七竅流血而死。
其實這樣,說是他活着,可還不如死了。
整個皇宮對他,都是帶有極其惡意的。如要說現在的帝后紫染是因為青凝奪了夜帝的寵,對青凝懷恨在心,這才百般折磨唐無期,唐無期也能理解。但是令唐無期自己也奇怪的是,紫染帝后這麼多年了,哪怕是百般折磨竟也沒弄死他。
可是誰能告訴唐無期,那些行事詭異的白袍人又是什麼來頭呢?次次都是奔着奪命來的。當然,也次次都是負傷而走的。
白袍人第一次來對唐無期下手的那天,是冬季的初雪,月亮半彎,絨雪簌簌,唐無期滿臉烏青地裹着自己的麻衣,蜷在飼獸閣一個破敗屋子的角落裏,又冷又餓,前一天被打得傷口還疼着。
唐無期閉着眼睛養神,突然在簌簌的雪聲里聽見了幾分不一樣的聲音,猛就睜開了眼睛,還沒等他站起身走出去,就聽“轟”的一聲,破門粉碎,飛進一個穿着白袍子的人,寒光長劍直刺自己。
那個時候,唐無期是沒有情緒的,驚恐的,緊張的,害怕的,都沒有,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劍尖兒,慢慢地接近自己,不作為間,一黑衣蒙面少年從天而降,逼退來人救了自己。從始至終,直到少年逼退刺殺者后回身看他,唐無期都是像一尊木雕一樣站着,面無表情。
黑衣少年收了匕首,轉過身,扯下遮着臉遮着眼的面紗,露出一雙碧眼,盯着自己。
“為何不躲。”他冷聲問。
唐無期沒回他的話,反而試探着叫了他的名字,“昆無?”
“嗯。”
就這樣,兩個人算是正式相識了。
從唐無期五歲到九歲這四年裏,每次遇到危險有人要殺自己,他都會一襲黑衣矇著臉出現在血腥的黑夜裏。
整整四年,都是,無一例外。
本來,唐無期只以為是自己的五哥唐東玄要他來救自己,可是直到自己九歲那年,唐東玄帶昆無出征地前一夜,他帶着那把保了自己四年的匕首贈自己,一句“保重”說得別有情意,唐無期這才開始懷疑,懷疑他來救自己也許並不是因為唐東玄的命令。
可是那一天她沒問出口,他也沒再說話,只是陪唐無期坐了一夜就走了,整整七年再沒出現過。
唐無期回憶的潮水慢慢退了,開始審視起這個七年沒見,七年在戰場上生死不明的人。
他是沒怎麼變的,只是顯得更有男子氣概了,面貌還是自己記憶中的樣子,濃眉盡顯英氣,碧眼泛着寒光,總得來說和小時候還是差不多,只是變得更冷傲些,氣質比小時候更有清致了,不過對唐無期來說,這都是熟悉的感覺。
也不知他在外頭等了多久,唐無期想瞪他一眼,說點什麼,但是看他冷冰冰的樣子,唐無期只覺得這冷春出頭的早晨,整個人都開始暖了起來,沖他直笑。
“起身吧,你以後不要向我行這般大禮了。”唐無期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深綠色的眼瞳,笑咪咪地說。
他很喜歡他的眼睛,從小就喜歡。
許是因為等得久,天氣還冷,昆無的膚色有些蒼白,但正是因為如此,更顯得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有靈韻。
“九皇子想先學體術中的哪一種?”昆無起身問。
“速度,我想學速度。”唐無期越看他板著臉越想笑,才不過二十齣頭的年齡,怎麼顯得像年過半百了一樣,這倒是一點也沒變,從小就這樣。
昆無對唐無期的選擇明顯有些不解,可也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屬下覺得,以殿下的聰明才智,學身法應有大成。”
體術,為只是單純開發人體潛能的修鍊方式,專供那些眼瞳血統低或者不純的人修鍊。濯夜的修羅場裏,就是專門培養修體術的暗衛。
體術大體可分力量,速度,身法,技巧,其中身法最為難修,要求修鍊者才質聰穎。而且修成后,因不同人的性格特徵,身法也大為不同。性子中正着一般身法鋼煉,性子陰沉着身法自然有些陰翳。
如此看來,以唐無期的心性,他練出來的體術身法,絕對的讓人琢磨不透。這些日子,昆無暗中是了解了現在的唐無期的幾分性子,所以才建議他學身法。
唐無期笑了笑,湊近了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他。
“昆無的好意無期知道了,不過無期性子懶散,學不得太難的東西,就速度好了,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之少還能保住性命。開心了就給人擋個箭什麼的也是挺好的。”唐無期笑的眼睛彎彎地看着昆無,昆無沒再說話,攬着着唐無期騰飛而走。
“你……沒……用……靈……力……也……能……飛……啊……。”
“速……度……夠……快……可……踏……風……。”
等走出了段路,唐無期適應了,藉著昆無攔着自己腰上手臂的力量,抱緊了昆無的腰,往昆無懷裏湊了湊,讓自己身子穩了些,仰着頭問他。
“誒,我說,七年沒見怎麼了也不和我說點什麼,例如誇誇我變得更俊美了,性子活潑了些之類的。哪怕你說我變高了也好啊”唐無期問他,可人家也不分神也不吱聲,連頭都沒低一下。
“喂!和你說話呢!”唐無期提高了聲音,可是某人還是沒反應,唐無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溜溜的瞪了他一會,狡黠一笑,慢悠悠地開了口,“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把你當年身為暗衛竟敢私闖皇宮還與濯夜妖物私下交往的事兒告訴五哥,看他怎麼處置你。”
這話一出,果然昆無就停了步子,正停在一棵大樹尖兒上,垂着眼,靜靜地看着正仰着頭看着自己的唐無期。
“怎麼?肯理我了?你說說你啊,咱們都七年不見,這我到五哥府上也都半個多月了,也不知道來看看我,還得我想方設法地來見你,怎麼,你還敢瞪我啊?”
唐無期邊問邊沖昆無樂,見昆無還是不吱聲,接着自己嘟囔了好一會,昆無還是不吱聲,只是靜靜地聽着,在唐無期生氣了動手戳他臉頰的時候,偶爾看唐無期兩眼。
唐無期也是服了,終於停了下來,很是無奈地白了他一眼。
“行,不理就不理吧,”說著又往昆無懷裏湊了湊,抱了個緊,就像是多年前飼獸閣里的暗夜裏一樣,“你慢點飛,我看看能不能眯一覺哈。”說著,就閉了眼。
昆無看着一眼自己懷裏的人,臉上沒有什麼詫異的感覺,抬腳又趕路了,只不過要比剛剛更穩了許多。
怎麼到的,唐無期是在不知道,因為路上他只是倚在昆無身上睡了個回籠覺,但是現在看了眼前布好的樁子,還打着的瞌睡倒是全醒了。
眼前的樁子說不清是以什麼方式擺的,乍一看亂七八糟的,可唐無期卻看的出這樁子是從低到高,越高的樁子也越來越細。
沒開口問就聽昆無在身後開了口,“殿下,這是初學體術用的步樁,殿下觀察着,要按這從低到高的順序向上走,三日後殿下要在一炷香內走完這一百零八根樁子,三遍。”
唐無期瞧了瞧最高的那個大約有兩個祭台高的一小手指粗的“樁子”,發獃。
“那要是順序走錯了呢?”唐無期腆着笑臉回頭問昆無。
只見默默地昆無從后腰間抽出了一把黑尺,一聲不吭直勾勾地看着唐無期。
唐無期看着他墨綠色的眼睛,抽了抽嘴角笑了笑。
非常明顯的公報私仇。唐無期不禁哀嚎,自己剛剛作啥妖呢,人家不理你就不理你唄,瞎得瑟啥,這下完了吧。可沒辦法,又不能逃,這可是在學以後要給自己保命的本事,想着就準備着上了樁子,開始了“慘絕人寰”體術訓練。
體術是最耗體力的,再加上唐無期這些年都在被明裡暗裏地折磨,也沒怎麼茁壯成長,還有沒怎麼好的傷,一天下來,都快累癱了。最後還是在昆無懷裏死睡到家的。到了家,唐無期連唐東玄也沒說一句話,就沖向了廚房,掃蕩了廚房之後,就回去睡覺了。
“他今日學了什麼。”唐東玄手中看着一幅宅院簡圖,問昆無。
“速度。”
“哦?”唐東玄放下了那圖看向昆無,“為何?本宮以為他會學身法。”
“回殿下,屬下也曾建議九皇子學身法,可是九皇子說還是學速度好些,九皇子說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開心了給別人擋個箭什麼的也挺好。”昆無向唐東玄學着唐無期的話,只是這皮皮的,流里流氣的話從昆無口中說出來,總感覺有些彆扭。
唐東玄看着昆無的臉,雖然依舊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樣,但隱隱有些別樣的情緒在裏頭,以為是本唐無期惹到了。所以唐東玄聽了唐無期這話,權當他是玩笑,也沒多想,卻不知日後果真“一語成讖”。
“嗯,辛苦你了。”唐東玄有些“同情”地沖昆無點了點頭,昆無還一頭霧水,雲裏霧裏地看了一眼唐東玄身後一直幸災樂禍的昆無,也就退了下去。
唐東玄起了身,向唐無期的房間走去。開了門,魔蛟便睜了眼看着他,只見見唐無期一個“大”字躺在魔蛟盤的肉床上。嘴邊的油還沒擦乾淨,可見今日的確是累着了。
唐東玄運了靈力,將唐無期浮起到了他懷裏,走過幾步,將他放在了床上。嗜血魔蛟也不阻止,只是又閉了眼。沒想到唐無期剛沾着床,立馬就醒了。
唐東玄見了,有些不解,“怎麼了?”
“睡慣了魔蛟,到床上立刻就覺得不對勁了。”唐無期眼睛還在打架,有些暈暈地回應道。
唐東玄心中一笑,“睡慣了魔蛟”,這是什麼說法,但也沒說什麼,只是溫溫地說,“是我不好,弄醒了你。不過你醒了也好,我有事要與你說。”
“什麼事。”唐無期困極了,彷彿說這話就能睡着似的。
“明日聚星國送的求和禮物到了,皇子們都是要上朝的。”唐東玄看着他的樣子笑着說。
“嗯,嗯,我知道了…”說著便從床上翻了下來,左搖右晃地一步一步走着,閉着眼睛摸索着爬上肉床,還在念叨着,“我知道了,知道了。”唐東玄瞧着他那個樣子,有些無奈又十分憐愛的笑了笑,就關了門回了房去。
唐東玄走後,只見一個身影一下子閃進了屋子,稍停幾分,又閃了出去。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