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三日後,翌王府書閣
高城染夕霞,凄悵滿沾裳。
忽然,一聲沉響,
緊閉七日的書閣大門,終於開啟。
廊檐下席地而坐的彭武,瞬間從青石地上彈起身子,
但見趙宗奕緩步踱出,面色,如蠟。
“殿下!”慕容驥箭步上前,面露關切。
彭武還未來得及張嘴,趙宗奕擺手輕言,
“本王累了。”
他通紅的眼底,空茫一片,不曾側目只徑直朝槭臨軒走去。
“殿下…”彭武抬腿欲追,被慕容驥攔住,輕聲道,
“讓他去吧。”
目送那失魂落魄的背影遠去,從未見過翌王如此消沉的模樣,二人皆是一頭霧水,滿面愁容。
夜,槭臨軒寢殿
他靜坐床前,一襲白衣,
守一豆孤燭,明明滅滅。
“下來吧…”他呆望着燭火,沉聲開口。
火鳳如落葉飄落在他面前,單膝行禮。
“火鳳參見殿下。”他不瞧他,只揚了揚手。
望着他失神又空洞的眼眸,火鳳跪在原地,心疼道,
“殿下…發生了什麼事…火鳳在此,願為殿下分憂。”
趙宗奕垂眸,嘴角微顫出一抹苦笑,
人已去,
回首滿地蕭然,
舊時恩與恨,傷斷腸,
如今誰堪訴?
他幽幽一嘆,又揚手道,
“來得正好,本王正有一事要你去辦。”
火鳳眸色一亮,忙湊前兩步。
從懷中取出一方紙,趙宗奕輕言,
“本王要知道,什麼人擅使此刃。”
紙上所繪之物,似刀非刀,刀身微弧,刀尖細翹,還有反刃。
火鳳端詳了半晌,搖頭道,
“從未見過,不過請殿下放心,就算將這天下翻過來,火鳳也要查得清楚。”
趙宗奕踱至窗前,望着幽藍深邃的夜空,緩言道,
“有人查了二十五年,也未得下落…”
直感心頭像壓着千斤巨石,透不過氣,趙宗奕微閉雙目,深深舒着氣息。
火鳳放輕着步伐,緩緩走到他身旁,憂心忡忡道,
“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刀有何深意?可否告訴火鳳…火鳳願為殿下分憂…”
趙宗奕側目,望見火鳳溢滿關切的眼眸,晶亮如星。
他的身世,怎可對人言,即便是他。
趙宗奕長舒口氣道,“沒事,”
察覺到他語氣的異樣,火鳳欲開口再問,他卻避開他的目光,
“本王迫切想知道,那刀中的線索,還有…”
他將話語頓住,思量片刻,又道,
“不必再浪費時間去翻綠林草莽,先…從翌王府查起。”
火鳳大驚,“翌王府…殿下的意思可是…老翌王殿下?殿下這幾日閉門不出,可是與老翌王殿下有關?這刀…又是為何?”
他隨他,寒暑幾載,從他之令,他的足跡千山萬重,歷經難險。這是第一次,火鳳主動開口問緣由。
“無須再問!”趙宗奕有些急躁,聲音雖低,仍透着一股霸氣。
火鳳單膝蓋跪拜,“殿下保重,火鳳這便起身!”轉身,卻止住步伐,道,“殿下,火鳳還有一事,那…大梁後裔此時此刻該就在宛城中,殿下千萬要小心。”
趙宗奕一驚,又負手凜然道,
“人既送上門來,本王自會好好招待,你莫要擔心,先去查!”
“是!”
“鐺——鐺——鐺——”
幾聲鑼音響顫,回蕩在寂靜的宛城街頭,
放眼望去,長街僅寥寥幾星燈火,
夜,已入三更。
火鳳正扮作打更的老更夫——王伯,百無聊賴的把玩着手裏的鑼錘,緩步而行。
夜色,昏沉無垠,正如他的心頭一片茫然。
明明讀懂那雙黯淡眼眸中的無助,卻猜測不出短短几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唯一能為殿下做的,就只有查明那怪刀的來歷,速去速回。
翌王府,
老翌王趙崇霆…軍隊?
那便該從中軍府查起?
忽的一縷黑影掠過高檐,如煙,縹緲而去。
怪了?
是人還是風?
將銅鑼別進腰間,火鳳倏的躥上近前檐頂,但見不遠處的大宅,正是南舍公主的別院。頓時感到一股不祥的預感,
難道被自己料中了?
飛身掠上高啄的檐牙,他步履無聲的疾走在屋頂上,這別院本就不大,此時一片靜謐,火鳳藉著暗淡的月光,謹慎察看四周,無任何可疑。
怪了?真是一股風?
不對!
猛然回身,一個黑影掌帶疾風朝自己攻來,火鳳大駭,側身躲過這突如其來的危險,額頭上冷汗涔涔。
目光,正撞上一對如鷹眼般犀利的眸子,儘是煞氣。
足尖輕點,火鳳將身躥出一丈外,但見那人黑袍加身,銀具遮面,正負着雙手,憑空懸於檐脊之上,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殺氣。
終於現身了,大梁後裔。
火鳳確是不由得一陣后怕,方才他身形如鬼,疾攻如雷,若閃得稍遲些,即便有金絲甲護體恐怕也會筋脈俱損。
此人深夜出現在南舍公主的別院中,莫非他與公主之間確如自己所料,有着不可為人知的關係?
黑影化一道疾閃朝火鳳撲來,
這般高深莫測的功夫,想要硬拚絕不是對手。
火鳳側身撲棱一聲翻下高檐,落進了庭院中,幾縱來到東廚門口,抬腕甩出一道白影穿透了紗窗,東廚頓時燃起火光。
“鐺鐺鐺鐺——”
緊密的鑼音在靜謐的庭院裏炸裂開來,火鳳一面兜圈小跑,一面用嘶啞的嗓音,
高呼,
“着火了,着火了!快來人——來人吶——”
蘇伊桐披衣奔出閨閣時,奶娘、沉花已提着木桶衝進東廚,就連翌王府的楊副將也帶兵隨後趕到將別院包圍。
火勢本就單薄,很快便被眾人撲滅。
打更的王伯道出巡街時見一黑影,鬼鬼祟祟撬開旁門,溜進了別院,唯恐有人想謀害公主,便緊跟着進來。
賊人許是做賊心虛,發覺行蹤被察,就放了把火逃之夭夭。
楊副將帶着沉花、奶娘在各個房間巡查一番,未損財物,才舒了口氣。
王伯忙一瘸一拐的來到楊副將面前,端出一副有功之臣的模樣,滴溜溜轉着眼珠子哭訴自己為捉賊扭傷了腳,走不得路。
楊副將隨便甩給他五兩銀子,便領着隊伍上街搜尋。
公主又賞了二十兩,見這鬚髮斑白的老者,確行動不便,命奶娘將他攙扶進門房中,休養一夜再走,別院恢復了寧靜。
蘇伊桐關緊房門,月華如水,透過窗紗斜斜照進來,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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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夕霞,半月擦肩。
自那日,翌王步出書閣,便獨處在槭臨軒,不出門,亦不見任何人。
彭武連連吃了幾日的閉門羹,清晨仍要來槭臨軒望上一眼,待守門的楊副將搖完頭,他再嘆着氣回中軍府,向慕容驥稟告。
清風拂柳,飛絮蒙蒙。
他檐下撫琴,一襲白衫素冷如雪。
琴聲好似流水,潺潺淌入滄桑的流年。
月轉朱閣,疏影傾斜,
他佇立在寂寞的庭院,黯然垂眸,
霜露沾頰,立盡終宵。
終一夜,他望見殿宇旁側有一縷金紗輕顫,知是火鳳歸來。
他大喜,屈指輕敲梨案,三長兩短,等了片刻卻不見人影現身,趙宗奕心中猛然大顫。
不止書閣,這槭臨軒中處處皆獨法匠造。
門窗木中鑄鐵,固若金湯,琉璃殿頂則玄機暗藏,以銅絲與殿宇內的鎏金窗紗聯動。縱有輕功超群之輩,避得過層層的侍衛,巡邏的禁軍,只要其身落於瓦片之上,即使身法再輕,也會觸動機關,牽動對應之位的金紗。
知道來者另有其人,
趙宗奕不但不慌,反而若無其事的從案頭拾起一本書冊,閱了起來。
柴文訓,大梁主柴曦禮之子。
縉帝趙崇琰舉兵興國十三年,大梁降縉,中原以北最後一個割據政權也納為縉土。
遺孤柴文訓生死未卜,民間傳聞他跌落懸崖粉身碎骨,也傳他順水而去,被仙人所救,收為弟子。
傳聞不知是真是假,但依銀紗之位所示,此時這大難不死的大梁少主,該就在自己頭頂之上。
趙宗奕餘光輕掃,不由得又是一驚,就算是火鳳,也會擾得幾縷金紗分搖,而此刻卻只有一縷微顫,此人的輕功絕不在火鳳之下。
趙宗奕頭也不抬,兀自看着書。
紅燭燃半,那金紗發出的似有似無的微微輕響,過了不知多久,聲音忽的消失了,
殿宇內恢復了沉寂。
趙宗奕微微一笑,
他篤定,就算大梁國破二十載,那喪家之痛,亡國之恨也絕不會隨着時間,如煙般消散。
即使近在咫尺,即使武功深厚,柴文訓也不屑出手暗算,辱了其大梁皇族之名。
氣定神閑的合上書冊,趙宗奕沉靜的面龐浮出一絲得意,又轉瞬化為悲涼。
他甚至在暗暗羨慕着敵人,他尋仇無非興兵犯縉,血戰疆場,成則願償,敗則馬革裹屍,死亦無憾。
而命運卻用整整二十五年,在自己面前布了個天大的玩笑,他無從面對,亦無人可訴,心痛得早已感覺不到痛。
只有種整個人被掏空一般的無助。
踱至窗前,趙宗奕沉沉長嘆,卻傾吐不出滿腔悵怨。
他苦笑,愁緒難理,便不如不理。
只盼火鳳能早些傳回馬賊的消息,或許一切並不如他意料。
他微眯雙目,心中暗暗期許,令他母子分離的主謀不是翌王趙崇霆,那麼他定要手刃仇家,將其碎屍萬段,解去心頭之恨。
槭臨軒門口
這一日,彭武遠遠便望見楊副將朝自己快步而來,心中大喜,趕緊上前,
“今日,殿下可是要見人了?”
楊副將拱手道,“將軍,殿下剛剛出門。”
“什麼?出門了?俺這一路上怎麼沒瞧見他?”
“殿下是一驥輕騎,由後門獨自而出。”
“後門?就一個人?不帶着隊伍,這是幹嘛去了?”彭武皺眉思量。
楊副將亦是不解,
“末將不知…看殿下背上背着的…乃是…是…琴。”
“背着個琴?”
彭武撓着後腦勺,疑惑道,
“大清早兒,兄弟都不見,這是找誰奏曲兒去了?”
宛城郊外
曲徑紅稀,芳野遍綠。
趙宗奕將七弦琴輕輕放在青石上,席地而坐。
面前乃是一尊白玉石碑,寥寥幾字“亡弟趙宗佑之靈”,再無其他。
他身葬潭底,他便在宛城外隨便選了處風水上位,為他設此衣冠冢。
此時正是萬物勃然的初春,
城外的風光很美,鶯穿柳帶,蝶戀花間。
飛絮,淡淡如雪,
一陣徐風,柳絮飛時花漫天,
沾染了他的白衫。
指尖,輕撫。
泠泠弦音動,傷滿柳梢頭。
趙宗奕沉靜如水的眸子裏,
隱着如雲煙般的漠漠悲涼。
一曲罷,他苦笑着搖搖頭,長望那玉碑開口,
“想為兄自小與佑兒一起,刻苦練習琴藝,甚至比佑兒更加花心思,終不及佑兒之分毫哪…原來…並不是我愚鈍…而是…我本不是趙家之後。”
發出一陣凄涼的笑,他還是將心底的秘密傾倒出來。
“佑兒,你本沒有錯啊。若不是我,這一切本就是你的…你沒有錯…”
就在此時,母妃的音容笑貌又再次浮現在腦海,她用柔弱的身軀擋住了就要刺進自己胸膛的利刃。
血從她的胸口緩緩滲出,在冰冷的潭水之中,蔓延出一朵殷紅色,搖搖曳曳的水中花。
淚,濺濕琴弦,
他深吸了口氣,
將七弦琴擺放在玉碑前,
轉身闊步而去…
這琴,乃一位有緣的道長相送,
說此琴音可清凈人的心腸,
如今看來,不盡然。
欲訴心事付瑤琴,奈何彈指淚無聲…
宛城承恩侯府
夜,浸一輪孤月。
柴文訓立於高檐,如一隻隱於暗夜中的鷹,冷冷瞵視着這片恢弘大宅。
那打更的王伯本是個普通百姓,不費吹灰之力便擰斷了他的喉嚨。
論世間能做此番幻化,只有月凌山的虛夷老祖。他年高百歲,早已修得半人半妖之身,又怎會在自己侵身時毫無察覺?
庭院中,是慕容慈盈盈穿過。
指尖的銀針凜凜發著寒光,柴文訓卻遲疑着不動手,直望着慕容慈在一眾丫鬟侍女的簇擁下,步入閨閣。
取其性命,輕而易舉,可他忖思不解,普天之下若還有第二個魅者,因何會效力於朝廷?
是翌王的人還是承恩侯?
自己已然暴露了行蹤,就這麼殺了慕容慈,定會牽連於她。
柴文訓無奈一嘆,縱入暗夜。
槭臨軒
又一日,趙宗奕見金紗分搖,他輕敲梨案,三長兩短。
火鳳身如鴻羽,無聲落在他面前,趙宗奕疾步將他扶起,
“不必拜,快告訴本王,可是他的人馬?”
看火鳳面色陰鬱,似如鯁在喉。
他故作鎮靜,端起玉盞,淡然道,“說吧。”
火鳳拱手,
“回稟殿下,不是老王爺的兵馬。”
“哦?”他眸色燃起希望的光亮,驚喜道,
“當真不是?你查到什麼,速速講來。”
“此兵名為火翎,翎為翹刃,以快為攻,一擊空可反刃傷人,避無可避。火為丹,制以硝磺,生流火…”
“本王要知道,是誰的人馬!”
趙宗奕面色一沉,語氣有些不耐煩,
“是…”
火鳳拱着手,垂下眉目,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是…是西覡王之兵。”
“唰啦”,玉盞脫手,應聲碎了一地。
趙宗奕溢滿驚恐的眸子愈撐愈大,他甚至屏住了氣息,額頭上冷汗直流。
覡族,北縉之西。
其軍,兵多將廣,驍勇善戰,獨霸一方。
縉帝舉兵七年,兵壓覡土,覡主羽炳與縉帝趙崇琰大戰三天三夜,撼得山河動,天地搖,未分勝負。
勢均力敵,旗鼓相當,戰局僵持足有二載,覡主終與縉帝立一紙盟約。
約定將覡土歸為北縉,羽炳賞封為王,號西覡,自擁軍馬治理一方國土,與帝平。
同年,西覡王之長女,
羽林嵐嫁縉帝之胞弟——翌王趙崇霆,為翌王妃。
兩年後,羽炳病逝,西覡王位由長子羽林峯繼承。羽林峯性格懦弱,柔茹寡斷,繼位兩載,被趙崇琰擒得時機削了軍權。
西覡政權,終淪為一紙笑談。
“不…不可能。”
趙宗奕神色恍惚,碎念不停。
“你可查得清楚…絕不是母妃,不是!本王不信…不是!”
嘴上說著不是,可是趙宗奕的目光卻從恍惚變成了恐懼。
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五年前,他初為翌王,軍臨邊境。
聖上之意決絕,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奪取兵之要地——燕霞六州。
湖州太守閆昆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保湖州百姓,上書死柬縉帝不得與諸夏開戰,引來雷霆聖怒,被打入天牢。
案頭堆滿了湖州百姓為閆昆求情的涕淚書,年輕的翌王趙宗奕,筆蘸硃砂,卻遲惑着不忍落筆下,判閆家四十六口,滿門抄斬。
他深知,閆昆是個好官,政績清廉,剛正不阿,確為湖周百姓做了不少實事。
這樣受百姓擁戴的好官,縱是死罪難赦,他或許可以網開一面,保其族人不死。
那時正是隆冬,湖州與宛城相隔千里,山長水遠。
翌王妃卻不顧天寒地凍,路途顛簸,鳳駕親臨。
趙宗奕心生感動,亦有驚詫。
望見他滿面愁容,王妃甚是關切,得知乃是為軍中一件棘手的要務憂心。
王妃端莊溫雅的面龐上緩緩綻開一抹慈笑,取過侍女手上的玉壺,親自斟上一杯熱茶,
“這是南舍國進貢來的新茶,奕兒嘗嘗。”
“謝母妃。”
趙宗奕愁容稍緩,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王妃掩嘴輕笑,溫聲道,“你這孩子,為娘是讓你細品在喉,誰讓你吞了。”
趙宗奕皺眉感慨,
“聖上所下之期將至,奕兒哪有心思品茶啊。法重則情薄,奕兒不敢辜負聖上厚望,亦不能不顧湖州百姓之苦心泣淚哪。”
他指着案上堆積如山的求情信箋,劍眉愈促愈緊。
王妃問,“奕兒可知道,為何要品茶?”
他想了想,“不知。”
“水中之茶,不過沉與浮。”王妃斂了斂笑意,緩緩開口,
“沉時坦然,浮時淡然,寓意着拿起和放下。”
趙宗奕頷首靜聽,不語。
“奕兒年紀尚輕,凡事要濾去浮躁,才可沉下心來深思利害。自古以來成大事者,至親至愛皆可犧牲,又怎麼可以拘於細微末節,趑趄不前?”
聞此話,趙宗奕臉色微變,皺眉望向王妃,見她雲髻瑁光流瀉,兩道娥眉斜飛入鬢,盈盈美目里藏着許多幽深莫辨的鋒芒。
他俯首低念。“母妃,無論何時,奕兒絕不會犧牲至親摯愛。”
王妃冰艷的面龐流露出欣慰之色,“為娘當然知道,奕兒生性純良,重情重義,正是因為如此,為娘才會在此多言奕兒的公務。”
她鳳目威嚴,輕掃過趙宗奕稜角分明的面頰,
“聖上開疆擴壤幾十載,一向殺伐果斷,對有礙大局者,從不心慈手軟。我北縉國威才能日益壯大,成為天下之霸。他對奕兒寄予厚望,才將此案交在你手上。奕兒初登翌王位才不足半年,只憑着幾場勝仗,絕不可能讓朝野信服。王爺死後,為娘含辛茹苦,撐着碩大的王府,只盼着奕兒有朝一日繼翌王位,能得聖寵、俘臣心。眼下,正是立威正氣之上好時機,奕兒怎可在此,姑息優柔,不識大體!”
趙宗奕的神色驀地變得黯然,沉默上良久,抬起頭,目光堅定,單膝跪在鳳身面前,一字一字鏗然道,
“母妃之言,猶如去醍醐灌頂。母妃放心,奕兒絕不會辜負您的一番苦心。”
“好!”她帶着點點期許的目光,俯身將他扶起。
趙宗奕將身癱坐在華椅上,怔怔無言。
往事如昨,在腦海中像翻書般反反覆復上演。那些如涓涓細流般意味深長的話語,此時,恍若利刃一刀一刀狠狠剝着他的心。
半晌,他牽起僵硬的嘴角,朝火鳳顫言道,
“若是西覡之兵,本王為何不知…”
火鳳已然被他這般失魂的神色,驚得臉色煞白,惶惑道,
“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告訴屬下,火鳳願為殿下分憂!”
他合上雙眼,額頭浮出隱隱約約的青筋,攥緊的拳頭開始發抖,似雷霆怒火瞬間就要迸發,
“告訴本王,還查到什麼?”
火鳳不敢怠慢,正色回道,
“火翎軍乃是西覡國的一隻秘密軍隊,只聽令於西覡王族。其厲害之處,不僅僅是刀,其統帥名叫龍駿,還是西覡王的近臣,武功極高,擅以火為丹,飛硫火,人被灼傷的疤痕會呈紫黑色,終生不褪。”
趙宗奕低垂着眉目,冷冷問道,
“那龍駿可還在西覡?”
火鳳搖頭,“依火鳳所查,火翎軍不過一千人馬,已於二十五年前消聲滅跡,再沒有出現過,而統帥龍駿也下落不明。可以說,在西覡族的百姓心中,火翎軍或許只是個傳說,沒有人親眼見過,就連當朝重臣,也鮮少有人知曉。”
趙宗奕身子猛然一顫,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殿下…”火鳳向前湊了兩步,語氣溢滿關切,
“殿下二十五年前…可發生了什麼事?”
他默然不語,他手一揚,有氣無力的念道,
“本王累了,下去吧。”
火鳳走後,死灰般沉寂的空氣里,他只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左手輕抬,緩緩掀起右手的衣袖,手臂上赫然幾點傷疤,微微凸起,呈黑紫色。
他在陳媽的手臂上,發現了同樣的傷疤,黑紫色。
撫摸着傷疤,眼前陳媽那雙婆娑的淚眼,又浮現在腦海。
趙宗奕直感自己的心淌着血,痛,入了骨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起身熄滅了殿宇中所有的燭火,周圍變得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這竟令他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他將自己嵌回在雕金華椅中,緩緩抱緊了身體。
娘…孩兒終於找到仇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