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與此同時

胤城中軍府

灤主御駕親臨,慶功宴從午時喝到黃昏,美酒佳肴,鶯歌燕舞,一派紙醉金迷。

灤主面色紅潤,推開門,見脈脈餘暉下,那年輕的南唐國師正背對着他,立於庭院中。

“怎麼?孤王準備的美酒佳人,文訓看不上眼?”見他面色沉靜如水,灤主拍着他的肩膀,問道。

柴文訓恭敬拱手,

“陛下美意文訓不敢辜負,只是文訓向來安於清凈。更何況取回三城僅僅是嶄露頭角,將來陛下飲馬縉土,直取宛城普天同慶之時,文訓定陪陛下大酺三日。”

“好——”灤主朗笑,用威儀而期許的目光注視着柴文訓,

“文訓哪,你收復三城,又斬了那縉將洪霸的首級,為孤王狠狠出了口惡氣,孤王絕不會虧待與你,你想要什麼儘管講來。”

他面露慈愛,意味深長道,

“孤王初見你之時,你還尚只是個襁褓之中的嬰孩,怎料到二十幾年的光景,物是人非…哎…你父王若是知道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宏圖偉略,定感欣慰,他日孤王定助你達成心愿。”

柴文訓眼中閃過一絲悲涼,又轉瞬化為篤定的光芒。他朝灤主微微一笑,拱手道,

“得陛下錯愛,乃文訓之福。文訓定會竭盡全力,或許,不出一月,文訓便能再以北縉猛將之首級,報陛下厚恩。”

灤主大喜,“文訓可是還有謀略?”

“微臣已有部署。”

柴文訓話語中充滿了一貫的自信。

灤主點頭,又道,

“孤王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將那郾城幾萬兵卒,在一夜之間,屠殺殆盡…”

“回陛下,南唐雖小,卻不乏奇珍異寶,北方峭壁之上生長一木,名曰麟,此木…”突然,一聲微乎其微的銳響鑽進鼓膜,乃是龍鱗出鞘之音。

柴文訓大驚,臉上雖無半絲波瀾,但思緒卻翻江倒海,洶湧而來…

半年前,

翌王府別院

清晨,柴文訓正盤膝而坐,掌間氣息,如泉涌。

忽然,龍鱗出鞘之音掠過耳畔,他一驚,忙收了掌式。

身剛動,又一聲入鞘。

隨之,出鞘入鞘,聲聲銳響不絕於耳。柴文訓緊張的神色驟緩,無奈的舒了口氣,吐納幾次便敞開了房門。

庭院的角落,是她。

一襲水藍色紗裙,探頭探腦。

“哇,師父!”蘇伊桐像發現綠洲的小鹿,歡快了跑了過來,滿臉驚喜的說道,

“離的那麼遠,你都聽得見啊,這不科學,這太…太…太神奇了!”

“屬下說過,這龍鱗乃上古利刃,公主平日莫要妄動,當心傷到自己。”

蘇伊桐小心的將龍鱗別在腰間,

“這哪是什麼利器,這…簡直就是當代的gps加微信啊…師傅…咱倆定個暗號吧,嗯…”

她在他面前踱着步子,

“嗯…如果像和峴庄那次呢,龍鱗抽出來比劃半天,就掉到了地上,自然沒辦法還鞘,那便是我遇到了危險…向師傅呼救…也就是SOS嘍!那如果像剛才那樣,一下一下的重複呢,就代表我沒什麼事,就是…就是想見見師傅,聊聊天什麼的。”

她笑靨如花,長長望着他,一雙美目靈氣逼人。

見他不語,她又皺起秀眉,煞有介事的說道,

“但是…這通訊距離有多遠呢?會不會太遠了,師傅就聽不見了呢,用不用多打幾遍呢?”

“不會…”柴文訓輕語,轉身走回了房間。

“喂,什麼不會,是聽得到還是聽不到啊?”叩門急語,等不到他的回答,蘇伊桐一臉失落,惜惜然嘆道,

“哎…話這麼少…師父,做宅男可不好啊…沒前途…”又等了一陣子,才將龍鱗卸下,珍愛的撫在懷裏,緩緩離開。

龍鱗之音,

隔千里,

刺離傷…

“文訓?”灤主等了片刻,見柴文訓若有所思,眉頭還越蹙越緊,關切道,

“怎麼了?”

他旋即轉醒,“陛下,微臣想到…一件要事…微臣想先行告退,請陛下恕罪。”

灤主一怔,又笑道,

“好。即是要事,你便去辦。”

柴文訓恭敬作揖,轉身匆匆而去。

才邁出中軍府,腳步便戛然而止,他竟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

北縉,遠在千里。

為何,為何那龍鱗歸鞘之音遲遲未來,她,可是遇到了危險?

龍鱗出鞘久未回,必定生死攸關。

這…如何是好,

他心急如焚,來不及再想,

身形幻作幾重影,直朝城外的方向縱去。

翌王府竹西軒

幾名侍從正齊力將一竹節粗的麻繩,緩緩從井口往上拽。

“小心,小心啊…”蘇伊桐緊張的念。終於,一雙手搭住井沿,蘇青雨臂膀一撐,躍了上來。

吐出銜着的刀柄,他用袖子擦了擦,呵呵笑着將龍鱗遞給了蘇伊桐。

“幸好,這井中沒有水,就一層薄薄的冰碴兒子。”

蘇伊桐眼圈一紅,帶着哭腔回道,

“謝謝,謝謝…”

接過龍鱗,小心翼翼的歸了鞘。

待眾人退去,蘇青雨湊近,輕聲問道,

“姐,我一打手,便知這匕首絕非俗物,可是大有來頭?”

她神情恍惚,淚止不住的落,

“這…這是怎麼了?這匕首…對姐姐另有深意?”

她不答,只將龍鱗緊緊撫在胸口。

多少次夢中驚醒,黯然神傷。

她直想以龍鱗之音喚他,即便他聽不到,也可解相思之苦。

但每每握住刀柄的瞬間,冰冷刺骨,令她旋即放棄了念頭,她怎能如此自私,若是他真的聽見,豈不是平添煩惱。

往事,翩飛入腦,越來越多,蘇伊桐如木雕石塑般,佇立在庭院中。

蘇青雨不知該如何再問,只得陪着她獃獃站着。

良久,她身子忽的一顫,

不…若是他真與龍鱗有感應,真的聽得見…那出鞘入鞘之音隔了那麼久,師父定會以為我出了事…

還是…大事…

這…這可如何是好。

蘇伊桐心中擔憂,喃喃自語道,

“不行,這不行…”

蘇青雨更是不解,蹙着眉頭看她在自己眼前,焦急的來回踱步。

沒有別的辦法了,證明我安好的唯一方法,也只有這個了。

蘇伊桐站定,長吸口氣,將龍鱗鄭重其事的拔了出來,又插了回去,再拔出來,再插回去,周而復始,連續三次。

這下子,蘇青雨徹底看懵了,插着腰側頭凝思…

胤城城外密林

逐雲獸穿透月色,疾馳到柴文訓面前。

正欲上馬的瞬間,一聲銳響刺進心扉,龍鱗,終歸。

卻不知,還刀歸鞘之人,可是她。

霎時間,直感心間湧上強烈的無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彷彿瞬間喪失了所有的氣力,柴文訓身子一斜,癱坐在滿是枯枝落葉的草地上。

四周,如死般沉寂,他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腦中,一片空白…

忽然,那龍鱗之音又再響起,一次,兩次,三次。

是她的暗號,她沒有事。

斜斜倚上身旁的大樹,柴文訓手捂在胸前,如釋重負般大口大口舒着氣。

過了一會,他暗淡的眼眸點起脈脈光亮,唇邊,竟勾起痴笑來,

“那如果像剛才那樣,一下一下的重複呢,就代表我沒什麼事,就是…就是想見見師父,聊聊天什麼的。”

她,她想見他。

是啊,上元節就快到了,

她說過,那是對她來說甚為重要的日子。

毒痛,霎時間伴着回憶,洶湧來襲,直痛到四肢痙攣。

他的額頭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滾落,沒入塵土…

天涯,咫尺,

誰把誰刻進皮骨。

換得一身牽挂,

不生不滅…

明月,皓然如鏡,晚星,疏疏落落。

瞭望台上,柴文訓久久凝視着浩瀚無垠的蒼穹,眼眸深邃而寧靜,似在尋找着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在望。

那是,縉土的方向。

冷風擾動着墨染般的夜色,暮尋隨風而行,靜靜落於身後。

“屬下參見少宮主。”

“一切可準備妥當?”

“是。”

“好,”柴文訓側目,沉聲命令道,“你且守在城上,待行事之後,帶血鳶即可返回宮中,不得耽誤。”

暮尋微怔,

“少宮主…很快就要到上元節,您…不回宮嗎。”

“我還有要事去辦。”

“可…若少宮主毒發,未按時返回,沒有寒玉床會很危險。”暮尋擔憂的說。

“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

柴文訓望向北方。

暮尋思量片刻,拱手又道,

“少宮主可否告於屬下,要去何處,究竟…是…是何要事…”

柴文訓面色一沉,“暮尋,你今日的話是不是太多了。”

暮尋忙單膝跪地,“少宮主息怒,屬下自知多言,只是…若是少宮主就此離去,屬下實在…無法向護法交代。”

柴文訓沉默片刻,說道,

“我既已向陛下請得,將那降將武勝私下處置,你且告訴血鳶,靈根之用,絕不可再以血入葯,這世間之毒尚有千萬,尋之不盡…”

察覺到暮尋面色異樣,柴文訓眉頭一皺,

“血鳶此時在哪?以她的性子,為何不與你同來?”

“少宮主放心,護法確是在廂房休息…只是…只是…暮尋有一物,乃是受宮主之命…交於宮主。”

暮尋目光飄忽,語氣帶着幾分怯懦。

“何物?”柴文訓眼皮輕挑,冷冷月光下,暮尋呈上的乃是枚烏黑的藥瓶,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靈隱宮之丹藥達上千種,藥瓶以白、紅、綠、黑區分。

黑,為上乘秘丹,瓶口灌注內力封印,常人難以打開。

他將藥瓶拿在手中,暗用力道,果然,她以氣封之。

“此乃何意?”

“瓶中所封之丹,已…可…可解三重毒…護法命屬下將這丹藥交給少宮主,以備不時之需…雖無法剋制宮主身上之毒…卻…卻可減少毒痛,多少有些幫助…”

暮尋話未說完,喉嚨突然被柴文訓狠狠鉗住,

“我有令,不許她再以血入葯,你竟還敢縱容她,可是不想活了!”

暮尋呼吸困難,面呈痛苦之色,吃力的說道,

“少…少宮主…息怒…此丹藥在那一日少宮主…闖進小舍…之前…便…便已然製得…”

柴文訓鬆開了手,因為暮尋的臉已然慘白如紙,他猛咳幾聲,胸前起伏不定。

待氣息稍微平穩,忙站直身子,恭敬道,

“護法早將此丹煉成,取名龍甲,恐少宮主不會服用,一直…一直不敢親手交給少宮主。逢此戰大勝,慶功之時…”

“好了,此物本座定不會要,你還給他。”

暮尋急語,“少宮主…毒發之期在即,又要遠行,護法定是萬分擔憂…護法性子急躁而剛烈,若是…若是少宮主遲了回宮的日子…屬下恐怕…不如且留下這丹藥在身邊,也好令護法心安…”

柴文訓緊蹙着眉宇,忖量片刻,

“退下吧。”

“是!”

暮尋單膝行禮,再抬頭,身前已空…

北縉翌王府竹西軒

“姐,這個時辰了,還是莫要去打擾敏姐姐了吧。咱們先回去,明早再來。”蘇青雨勸道。

望了望趙宗敏閨閣的方向,蘇伊桐擔憂道,“為何敏姐姐的房裏,未點燈呢?”

蘇青雨嘆了口氣,

“想必是那慕容慈沒說什麼好話,敏姐姐心裏難受,早早睡了,明早再來吧…”

“嗯…回去吧…”

書閣暗室

石門滑開,趙宗奕帶着一身淡淡的酒氣闊步進來。

“今日,你可有話要講?”他語氣冰冷。

陳媽依舊不語,只靠在角落深深凝望着他。

趙宗奕坐下身,殘燈映照中,今日,他似與以往不同,也不瞧她,只兀自盯着燭火發獃,目光里有一種難以掩飾的落寞。

“殿下…可是有心事哪…”

她突然開了口,着實令趙宗奕一愣,想到自己此時,竟被這弒母謀權的仇人言語關切的詢問。

他唇邊浮起自嘲的冷笑,不住的搖着頭。

眼前浮現的,是竹西軒門口,慕容慈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向他質問,

“王妃娘娘這鳳釵乃是聖物,從來只有正妃才可佩戴。殿下將它私下送給南舍公主,心中可曾顧及我慕容慈和承恩侯府的顏面?”

他沒有回答,一臉溫潤如水的平靜。

“好,殿下莫非想要悔婚?”

慕容慈冷笑兩聲,含淚的眼中溢滿了嫉恨,良久,她似勉強收斂了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鄙夷之色,惜惜然道,

“可惜啊,殿下與我竟都是可憐人,我慕容慈自詡與殿下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到頭來…不過是自取其辱,令爹爹與兄長一起為我蒙羞。幸好,殿下也好不到哪裏去,”

她眉眼輕挑,不陰不陽的繼續道,

“想慈兒將這玉釵奪下之時,公主並未有何反應,相反倒是為腰間的一把不起眼的匕首,緊張萬分,不顧性命的也要來搶…慈兒看,那匕首當是男子之物才是吧…”

慕容慈將手中的玉釵收進袖口,

“慈兒還是要奉勸殿下兩句,我們的婚約不僅僅是聖上御賜,更是父親大人與老翌王殿下的約定。殿下若是悔婚,這掀起的便是驚濤駭浪,還需斟酌啊。至於慈兒剛才所講,若是殿下不信,自己去看?”

她玉臂一揚,點指着庭院的方向,話語中,儘是挑釁。

“公主別院,你可還有同黨?”趙宗奕收了心念,開口問道。

“公…公主…她…什麼也不知道…”陳媽目不轉睛望着趙宗奕,平和的回他。

“有個侍衛,姓柴,可是你的同謀?此人與公主是何關係?”

陳媽微怔,眼神飄忽。

“回答本王——”趙宗奕起身逼近,急切的命令道。

此時,他的心頭,瀰漫開一種複雜的情愫,訴不清,道不明。

是一股強烈的酸楚吧,

還是一絲幽幽的自嘲與無奈,

甚至,是些許的畏懼,

他迫不及待的想求得答案,卻又害怕聽見。

他遠遠看着她心愛的女子,伏在井邊慌亂無措的哭着,那傷感的神色,與那一日他趕走那侍衛之時,一模一樣。

他看着她將那匕首小心翼翼的撫在懷中,如珠如寶,而對那髮髻上的空落,確滿不在乎…

“公主與姓柴的侍衛,究竟是何關係?”

趙宗奕微眯起雙目,眼中劃過一絲嫉恨,但這目光只是一瞬,隨即隱沒。

“柴侍衛對公主…情意頗深…”陳媽顫着聲線,緩緩念着,

“老奴的毒…便是…便是此人所下…為的乃是…脅迫老奴行動之時…不…不連累…公主…公主心思單純善良,對老奴真心以待…她…確什麼都不知道…”

“你可知他是何來歷?”

“不…不知…此人心機極深,他暗中部署,令趙宗佑找到我,助我報仇…”

趙宗奕又是一怔,思量片刻,蹲下身子,凝視着陳媽,

“本王與你,究竟有何仇怨?”

陳媽極力撐大着眼睛,彷彿想再看清一些他的臉,淚卻又止不住,奪眶而出。

趙宗奕心頭一顫,想繼續問她又如鯁在喉,問不出口。

忽然,陳媽身子斜斜栽倒在地,

他急忙去探她的鼻息,幸好,她只是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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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緣懸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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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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