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
林海市公寓
“聽說,夢如果反反覆復都是同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那很有可能,就是你前世留下的記憶碎片。可是,如果總是夢見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呢?我tm前世是詐屍了嗎?”
蘇伊桐用手機在微博里寫上這句話的時候,瞟了眼屏幕上方的時間,凌晨三點整。她崩潰的閉上眼,狠狠的搓了把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是,腦海里那些陰森詭異的畫面仍然揮之不去。
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手抖將微博發出去了,
發這種東西在微博上,
是不是不好啊,
哎,算了,反正自己也沒有實名認證,
一共沒幾個粉絲,無所謂了…
夢裏,一片漆黑,本就跟睡到半夜睜開眼沒什麼區別。
古怪的是,異常冰冷的空氣里,似乎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像佛香還混着其他什麼味道,幽幽的,聞起來特別提神兒。
蘇伊桐剛想起身,“砰”的撞在一塊硬邦邦的木板上,這才發現周圍全是密閉的空間,並且非常狹小,只夠自己直挺挺的躺着。
這是哪?怎麼回事!
恐懼,像電流,霎時間襲遍全身每一個細胞,
而幾乎也是在一剎那,空氣變得異常稀薄,令她喘不上氣。
原始的求生欲令蘇伊桐好像瘋了一樣,
用力的推着、砸着、抓着,但是,除了黑暗只有黑暗,就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救命啊!”
“放我…放我出去…”
怎麼就連聲音也彷彿被困在這狹小的黑暗裏,無論喊得再大聲,最後,只會被統統被反彈進自己的鼓膜里,
蘇伊桐漸漸失去了力氣,
絕望,如深淵,就要將她吞沒。
突然,外面傳來“咔咔咔”幾聲異響,緊接着,身側霍的露出一道幾厘米的縫隙,一股濃烈的佛香瞬間涌了進來。
“救我!救我!”蘇伊桐欣喜地用手摳住縫隙,正迎上一雙蒼老的眸子,充滿了交錯的血絲,直勾勾的盯着她,
“出來吧,時辰到了,還有一炷香就要入土了。”
“鈴鈴鈴——”尖銳的電話鈴聲,把蘇伊桐帶回現實,她嚇得大叫,險些把手機摔了,
誰這麼晚打電話!嚇死個人!
當然只有范大少爺了,電話里的聲音就跟電話鈴一樣的尖銳,透着調侃的意味,
“我說你大晚上的從誰家棺材裏爬出來了,現在屍變狀態還穩定嗎?明天還能不能去片場了。”
蘇伊桐無奈的笑笑,能這麼晚不睡覺,並且時刻關注自己動態的人,這世界上就只有範金華一個人了。
“跟你說了有用嗎,你是道士嗎?”蘇伊桐沒好氣的回答,
“嘿嘿,小看人了吧,小爺我陽氣重,克這些邪門歪道的,你要是害怕,小爺我這就過來,陪你吃點好的。讓你順便沾染沾染我這渾身上下通透的精氣神兒唄。”
“你…你還好意思說你陽氣重…”蘇伊桐忍不住撲哧就笑了。
你們,都相信有前世嗎?
蘇伊桐最近查過很資料,她是相信的,生命就是在不斷輪迴中延續的,佛教上稱其為“分段生死”,會有極少數人清晰的記起上一世的事情,而絕大部分人都只停留在潛意識層面里,或者是匪夷所思玄妙的夢境。
呵呵,只可惜,
輪到她頭上都是噩夢。
南舍,天水郡,蘭溪山,
這座古老的庵堂,名叫,玄明。
據說,它在國君未平五昭立南舍之前就存在,至今已有百年,雖然地處在南舍過境邊緣的天水郡,但香火極為旺盛。
此時在朦朧夜霧的籠罩下,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面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
深夜,根本不會有朝拜者,可圍牆外卻有重兵持刀把守,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將這玄明庵籠在緊張凝重的氛圍里。
肅靜的大殿裏門窗緊閉,燈火通明,佛香繚繞中赫然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黑漆木棺,看起來比一般的棺材幾乎大上一倍,雖然在這佛光暖燭的映照下,卻彷彿泛着死死的黑氣,顯得異常深沉。
周圍沒有人,除了一個身形纖薄的老尼姑。她套着件寬大的僧袍,好像石像般杵在棺材面前,雙手合十,仰頭望着對面的金身,一動不動的,連佛經也沒有念。
許是站了太久,老尼的神情顯得有些遲滯,極少的眨眼,可是深邃的目光里透着一股睿智。
夜,死寂的詭異,
除了燭火偶爾發出的微弱的“噼啪”聲,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靜候着什麼發生。
忽然,棺材裏傳來了一陣的響動,好像是有人用指甲不停的撓着棺材板,刺耳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老尼身子一顫,迅速的來到棺材旁邊,警惕的環視周圍,然後蹲下身子,手迅速找到了藏在棺材底部的一處機關,隨着一聲悶響,老尼身旁的棺材板從底部裂開了一道細縫。幾根白皙的手指瞬間從細縫裏探了出來,死死摳住了棺材板。
“阿彌陀佛。”
老尼下意識撥弄了下胸前的菩提,眼裏透着憐惜,朝着裏面的人輕聲說,
“段姑娘,快出來吧,時辰到了,還有一炷香就要入土了。”
老尼用儘力氣將那裂到的木板卸下來,從棺材最底下的暗格里,拉出來一個纖瘦的女子。這女子容色極美,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帶着幾分凌冽。一身粉色的粗布衣裙,絲毫掩不住她傾城傾國的光彩。
“謝謝師傅,若韻錦得以脫難,他日…”女子含淚欲跪,被老尼一把扯了起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老尼神色緊張,“姑娘快去側殿的佛像下面躲避,起靈后自會有人來接應你,帶你下山,姑娘萬事都要小心啊。”
段韻錦連連點頭,轉身前又朝那黑棺深深望上一眼,淚水漣漣的喚了聲,
“娘…韻錦走了…”然後急匆匆地奔向側殿。
早上六點二十五,“蘇世禮”的電話來的鬧鈴都要早。
幸虧,蘇伊桐沒有睡,整個後半夜都在這間24小時的港式餐廳里給範金華講自己的夢,還有聯想出來各種奇葩的劇情。兩人從夜宵一直吃到了早茶。範金華幾度大呼,她想像力太豐富,做個替身演員實在是屈才了。
“爸…”蘇伊桐輕聲接起了電話,對面的範金華觸電般坐直了身體,臉上的倦容一掃而空,只關切的看着她。
“小桐啊,吃飯了嗎?”電話里的聲音雄厚而低沉。這個時間,按照蘇世禮對蘇伊桐的了解,她應該早起練功結束,開始吃早飯了。
“嗯,有什麼事嗎?”蘇伊桐接的直截了當,不留一絲寒暄的餘地。
蘇世禮遲疑片刻,“我下周三去你那邊,我們一起吃個飯”
“嗯,好。”
蘇伊桐掛斷電話,速度快的驚人。
範金華眉頭一緊,試探的問,“祖師爺要駕到啊…”蘇伊桐點點頭,氣氛一下凝重起來。範金華起身繞過桌子,坐到她身邊,“你有什麼好想的,那是親爹,見個面怎麼了…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蘇伊桐故作輕鬆的笑笑,“他要見的是女兒,又不是你!”
片場收工,一宿沒睡的蘇伊桐疲憊不堪,範金華要開車送她,被她拒絕了,她想自己走。
蘇伊桐靠在地鐵車門上,望着窗外,列車攀上高架大橋,像一陣風掠過城市上空,繁華閃耀的夜景化作斑駁的光影映照在她明艷動人的臉上。
列車轟隆隆的震響,像極了兒時蘇世禮練功時,將鐵沙袋掄到院裏那棵大棗樹上的聲聲迴響…
每每秋天,小小的蘇伊桐便會拎着籃子守候在棗樹下,隨着聲聲悶響,枝椏一抖,嘩嘩嘩,一陣歡快的青棗雨應聲而落。
“小桐,快來吃葡萄。”
媽媽總喜歡把洗好的葡萄細細的摘好,放在在白色的盤子裏擺成半圓形,旁邊放上洗好的青棗,看上去像在下一盤彈珠跳棋。小蘇伊桐會一手捧着青棗,一手抓着葡萄,跑着送去給蘇世禮,笑嘻嘻的問爸爸要先吃哪個。
此時的蘇世禮青筋暴起,熱汗淋漓。
“小桐乖,小桐先吃吧,爸爸練完再吃。”小蘇伊桐嘟起嘴巴,倔強的把那顆最大的青棗高高舉起夠到他嘴邊。蘇世禮忙低下頭吞進嘴裏,“嗯…嗯…好吃好吃啊!”他放下沙袋,用毛巾擦擦手,摸摸蘇伊桐的小腦袋,“小桐啊,我們來扎腿吧!”
“我不——”
小蘇伊桐忙躲回房檐下,抓起葡萄,大口吃起來。“小桐啊,習武之人不熬腿,如何練功啊,今天的腿還沒練啊。”蘇媽媽帶着圍裙聞聲而來,“你讓閨女再玩一會,現在還熱,再晚些吧。”蘇世禮笑笑,語重心長的念着“這習武之人啊,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是基礎啊。小桐啊,咱們蘇家,幾代習武,爸爸當年比你還要小,已經跟着你爺爺,你太公在樁子上熬腿了,爸爸當年就是腿練的好,這功夫才紮實啊。”
蘇世禮最常講的便是,“習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是蘇家人就必須有好功夫。”
蘇伊桐的印象里,兒時的自己幾乎每天都要熬腿,庭院裏的大棗樹下,紮起馬步就是幾個小時。
兒時的自己,總忍着疲累抬起頭,透過棗樹的枝椏看那天空,陽光清透的天空,陰雲籠罩的天空,落葉漫天飛舞的天空。她最喜歡那晶晶亮亮雪花靜落的天空,冷透了的空氣,滿眼純凈。
飄雪的庭院裏,蘇媽媽會早早握着棉衣,徘徊在屋檐下,望着女兒和丈夫扎腿的身影。
星海娛樂化妝間
米娜擁有整個公司最豪華的化妝枱,熠熠生輝,誇張到範金華一進化妝間,就會輕蔑的搖着頭,“瞧瞧這排場,我們這小公司怕要裝不下了,還得再讓我媽再買層寫字樓,專供我們米娜姐。”
“這是怎麼了,范總,妨礙您走道兒了?”米娜坐在化妝枱前,玩弄着指稍的水晶甲,眼皮微垂,慵懶的說。
範金華扯過把椅子,輕盈的坐到旁邊的常規梳妝枱前,側過頭,優雅的梳理着鬢角的碎發。
門突然開了,一個纖瘦的身影拎着碩大的化妝箱匆忙閃進來,“米娜姐,不好意思啊,收工晚了些!”邊抱歉邊將化妝箱麻利的展開。
“嘿?你什麼時候回來了?”範金華興奮的招呼着她。女孩笑笑,正要說話,米娜捋掉肩頭的捲髮,高傲的昂起頭陰陽怪氣的說,
“初初啊,我只剩10分鐘,我可等不起您了!”
“米娜姐…實在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您等,我是真的趕不過來!”初初微微鞠躬,手上已開始熟練的整理米娜的捲髮。
“9分鐘,現在我只有9分鐘了,你自己看着辦吧”米娜冷哼了一句,悠然的閉上眼睛。
範金華一把將初初挽到身邊,臉上含着笑,“那正好啊,初初你就先陪我聊9分鐘,等米娜姐走了,在她那塊地兒給我補個妝,晚上我有個party要去。”
米娜猛的拍了下化妝枱,砰的一聲悶響,“范…金華!你可不要太過分!”
範金華毫無反應,看了下手腕的鑽石表,“呦~還有8分鐘了。”初初垂着頭不做聲,嘴角微微上揚起來。
米娜沉不住氣了,轉過身,迎向他,“範金華,你可別忘了,她是我的化妝師!”範金華冷漠的晃晃頭,活動着頸椎,“是嗎,米娜姐,在我眼裏,這兒的一切,都是我家的,這丫頭,就更是我的了,幾分鐘的妝你畫什麼大勁啊,讓我們初初歇一會,累着呢。”說罷,起身將初初摁在自己的椅子上。
“你…”米娜站起來,踩着10公分的高跟鞋,足足高範金華一頭,範金華乾脆順勢依在椅背上,更矮上一截,微微的冷笑,“米娜姐,差不多行了啊!我今天心情好,不想鬧。”
初初只覺得,空氣瞬間凝固了,一股冷森森的氣勢,正從範金華精瘦的身子冒出來。
米娜雖然星海娛樂最紅的藝人,可是這公司是範金華的母親投資的,交給自己的親妹妹賀雲來打理,不為別的就為哄着自己這個不惹點禍就渾身發癢的兒子玩。範金華平時很少來公司,只有蘇伊桐來的時候他才來,倆人的關係好的形同姐弟。可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在旁人眼裏一個是高門大戶的少爺,一個是衚衕弄堂出來的練拳腳的丫頭,怎麼關係就那麼好。
別人怎麼可能知道,
蘇伊桐認識範金華的那一年,十歲的範金華,就已是個闊家“千金”,舉手投足間,除了高貴,還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范家是大門大戶,父母雖然很早就離婚了,但是對範金華的教育都很重視,也不惜成本,本欲將兒子培養成書卷氣十足的翩翩公子,卻不想一個不留神,兒子朝着小家碧玉的方向發展了。
小範金華異於平常少年的嬌柔,終使他孤立於學校和家族中,周遭的嘲笑,挖苦和排擠日益直白和劇烈。
那一年,蘇伊桐十二歲,隨父親蘇世禮習武已有7個寒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小有所成。渾身上下又透着些“陽剛之氣”,就像個假小子。路見不平,出手相助這種事經常有。
所以,那天在街上隨隨便便打走幾個欺辱範金華的小崽子,極為輕鬆。那一刻,小小範金華看蘇伊桐的眼神里,溢滿了崇拜之情,他緊箍着蘇伊桐的手臂,生怕她跑了,誓要和蘇伊桐義結金蘭,甩都甩不開。
這麼一粘就便是12年。
真想不到啊,除了蘇伊桐這個替身演員,這個二世祖在公司里唯一瞧的上眼的,竟然是個小化妝師,有錢人的口味可真飄忽,米娜諷刺的抽抽嘴角。
她心裏清楚,與這個二世祖為敵,絕對沒有好日子。
“好,你隨意”
米娜故作鎮定的收拾好東西,幾步跨出了門口,高跟鞋凌亂的碎響,越來越遠。
“花花,你真好…”椅子上的初初從後面摟住了範金華,頭靠在他纖細的腰上,柔亮的長發凌亂的垂下來。
“我真的好累,累死了,飛機晚點了4個小時。時差搞得我頭疼死了,花花…”
“你說你這個丫頭啊。”
範金華轉過身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像個長輩般摸摸她的腦袋,
“回來也不說一聲,我不在你怎麼辦,慫人,跟蘇伊桐一個德行,真是的。走,我送你回家。”
範金華的豪華公寓
範金華的家,最讓蘇伊桐和初初羨慕的並不是奢華的裝潢和堆積成山的奢侈品,而是那環繞着透明玻璃圍欄的巨大天台,墨藍的夜空下,如空懸在盛世繁華上的仙境。
“乾杯!”三盞水晶高腳杯碰出悅耳的聲響。這靜謐的初夏夜,整個城市都是他們的。
“伊桐你真的要留神米娜啊,我感覺她越來越囂張了,今天要不是花花,我會被虐死的!”初初面泛微紅,篤定的說。
“哎…有花花在,我和她的矛盾少不了,花花,就是和平的終結者。”蘇伊桐靠在碩大的白色沙發上,晃着酒杯。
“嘿嘿嘿!怎麼說話呢你!”範金華在對面抻長身體,夠着敲了一下蘇伊桐的長腿,“我為你操的心比初初多多了,你這個白眼兒狼。”
蘇伊桐收回了長腿,坐直身體,點着範金華的肩膀,對初初說,“這個貨,你不在的幾個月,致力於把我的資料夾在米娜的資料里,給各個投資人和製片人,非要我做主角。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家的女藝人,還拉着我陪葬…”
初初噗嗤一聲笑出聲,“花花,星海不是你家親生的吧?”
“聽見沒有,花花,像初初這種小白兔都懂,窩邊草得保護,你說你做這事,像個成年人嗎。”蘇伊桐無奈的笑。
範金華撇撇嘴,顯然不服氣了,“公司是我媽開的,蘇伊桐那可我是親生的啊,瞧瞧,你倒是瞧瞧,”範金華抄起茶几上的化妝鏡,對着蘇伊桐,鏡中映出一張絕美的臉,七分英氣,三分清冷。
“一線明星的臉,三級女星的身材,奧運冠軍的體格,葉問傳人的功夫,我說你就給我混成個替身演員!大姐,你有沒有點上進心,上進心啊!!!”
“我是金牌替身,金牌。花公公。”
蘇伊桐帶着驕傲的笑,一個推手,靈巧的將他手裏的鏡子摁實在桌面上,力道剛剛好。範金華不屑的靠沙發上,抄起鏡子開始整理鬢角的碎發,
“你得了吧你,你那金牌替身是打出來的嗎?你心裏沒點數嗎?”
他探過身子低聲,語氣異樣的說,
“有多少替身演員,為了出名,裸替啊!人家裸替,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不做替身!就是因為人家都上進了,你!才變成金牌替身!!!有誰想要跟你爭啊!”
蘇伊桐手捂着臉,崩潰的笑着,在口才這方面,她自認為也不輸於人,卻偏偏贏不了她的範金華。
“你想想清楚,武打替身和特技演員啊,每天都是什麼活,玩的都是命啊,你能拼到多大啊?你9條命啊,上次那麼高的雲梯,看的嚇死我了,你再這麼幹下去,你沒事,我先嚇掛了!”
範金華眼睛裏溢滿心疼。
蘇伊桐真的信他說的,每次收工,都會收到n多條要求自己報平安的微信,最多的就是範金華和初初。
“好了好了,花花,我知道,我知道。”蘇伊桐溫柔的揉着範金華的臉龐,好聲哄道,“哎呀,皮膚好嫩好嫩啊。”
“起開——”範金華撥開她的手,
“不過也是,你說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一拿你資料去找導演,導演就要你進房間聊,我去找投資方,就是要你去飯局聊,這幫老混蛋!”
“就是,你說他們的床上也不少我這一個人對吧。”蘇伊桐頑皮的笑笑。
“但是缺你這個類型啊!”範金華還不服氣了,“你這個類型哪找去?像梧桐樹一般純真裏面帶着點高冷,高冷裏帶着點英氣。。”
蘇伊桐真的崩潰了…這個貨在人前如何推銷自己的景象,霎時浮現在眼前。
初初最喜歡看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可是這一次似乎聽出些門道來,半天沒插嘴,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怎麼了,初初?”蘇伊桐問,
“我覺得吧,米娜不是省油的燈,花花你越表現得對我們好,實際上我們在公司就越會被孤立,特別是伊桐,我真怕米娜會找她的麻煩。”
範金華臉色一下陰鬱了,沉默了片刻,喝了口酒,
“怕米娜作甚啊,她不過是我姨媽訓養的一個小寵物罷了,騙點流量,買個獎就算了,什麼新一代武打皇后,沒有蘇伊桐替她的打戲,誰記得住她。我就是看不慣她那人前討好,人後囂張的樣子。”
“米娜姐是越來越傲慢了,除了花花,公司的人都讓着她。”初初把頭靠在蘇伊桐肩上,“我就是怕她,明着不敢和花花衝突,背地裏在片場為難伊桐…”
空氣凝固了…
蘇伊桐撫摸着初初的頭,眼含深意的看向範金華,想看看他的反應,以範金華的脾氣,怎會沒有聲響?
只見範金華直定定的盯着手中的酒杯,眉頭越皺越緊。
他憶起初識米娜,她只是個形象尚可卻毫無根基的新人,賀雲選上她,不過乖巧聽話,好操控。
入行兩年的米娜一直不溫不火,直到一部奇幻戲中,女配角米娜,憑着一場高危打戲的精彩絕倫,被觀眾認可,脫穎而出。賀雲順勢刷天洗地的通稿造勢,推米娜上了位,成為了圈子裏炙手可熱的功夫高流量小花旦。
而完成那場打戲的正是蘇伊桐。
範金華本想趁熱推蘇伊桐於人前,卻終歸棋差一步,失了先機。輸給了自己的姨媽。
米娜得勢后,起初聽從賀姐的吩咐,無底線迎合自己公司這個紈絝的二世祖,範金華母親的集團,出資給自己的弟弟建立星海娛樂公司,多半目的是希望給自己這個兒子多一個消遣。總不至於終日遊手好閒,滿世界撒錢。
米娜怎知這範金華外表羸弱,骨里卻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招數用盡,範金華始終視自己為無物,不怒不喜,無懈可擊。
範金華晃着杯里的酒,想起當初米娜討好自己的諂媚嘴臉,和前幾日在化妝間拍案而起,眼神中的難掩飾的憤恨,不禁也有些擔憂。
許久…才開口,
“我會保護好你!”說完這句話,範金華的眼神忽而灼熱起來,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對面的蘇伊桐,心中一顫,範金華早已不是那個在街角亂斗中扯着自己衣角,縮在身後發抖的孩童了。
“不要怕,我會保護好你”
那一年,十二歲的蘇伊桐對十歲的範金華也曾這麼說。
那眼神,一樣的灼熱。
S市周邊自然保護區
眼前的密林,是蘇伊桐獨愛的白樺林,雖然她名字裏有“桐”字,範金華總贊她如梧桐一般高潔美好,她依然愛白樺的高大筆直,那種直衝雲天的霸氣,寓意着永不妥協。她,喜歡簡單直接的東西。
“小桐!來~”蘇伊桐正看着白樺林痴迷的時候,聽見洪叔叫他,忙跑過去。
洪叔,蘇世禮的師弟,知名武術指導,也是蘇伊桐敬愛的師父。洪叔在做的不僅僅是武打套路,更是中國武學的發揚和創新,洪叔最常教導她的,“中國武學,博大精深,招不在掌而在心,隨心而動,方為本真。”這些話,也只有習武世家出身的蘇伊桐認真聽,聽得懂。
洪叔抓起蘇伊桐的手腕,把她隱在袖口裏的繃帶緊了再緊,“小桐啊,你試試這劍的手感合適嘛?”接過道具劍,蘇伊桐揮了幾下,點點頭。
“很好,合適!”
“小桐,一會你就沿着我做的記號順着這條路跑,一邊跑一邊回頭,馬會一直跟在你後面3米左右的距離。他會用槍刺你,你跑到做記號的那棵樹,從右側轉向,揮劍抵抗,然後繼續跑…”洪叔一邊說一邊做着慢動作。
“伊桐啊,鏡頭會在你的左側跟拍,跑的要盡量快,揮劍的時候要注意,把頭髮甩起來。”宋導在旁補充道。
“導演,再不開始,這光就不好看了啊。”密林中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米娜坐在遮陽傘下,圍着昂貴的披肩陰陽怪氣的催促着。今天米娜沒有穿戲服,整場戲被她要求全部由替身完成。
“小桐啊,你再試試跑一次,熟悉一下路線!”洪叔關切的說。
“沒事師父,我上午已經踩過好幾次路了,來吧。”
蘇伊桐接過洪叔手中的劍,順勢翻繞着手腕,靈巧的耍出一組劍花,舞動的寒光中,她從容的走到密林前。
“action!”
蘇伊桐持劍貼緊右手小臂,縱身跑入密林…
“卡——很不錯啊小桐,效果不錯,再來一次,回頭看的時候,頭髮盡量甩起來!”宋導的讚許聲剛落,米娜已到了身旁,一隻玉手搭住了宋導的肩膀。
“導演啊,我這個角色可是個要犯,朝廷派來的追兵又怎麼可能只有一匹馬追得到我呢?應該是左右和後面都有馬圍攻才對啊,這樣,才符合劇情啊。”
“米娜,這樣太危險。”旁邊的洪叔連忙回答,“不是所有馬都能跑這種密林的,這需要騎手有非常多的經驗和技術啊。”
“可是,這樣才符合劇情啊,這樣畫面效果才會飽滿啊。”米娜眨眨無辜的眼睛,信誓旦旦看着宋導。
宋導遲疑片刻,把蘇伊桐叫到身邊。
“伊桐啊,你看多兩匹馬在你身邊,這個戲能串下來嗎?鏡頭可以從左右兩次跟拍!”
蘇伊桐瞟了眼米娜,想了想,
“行,我試試吧。”英氣素美的臉上,泛起輕蔑的一笑。
“師父你放心啦,我騎馬10年了,傷不到,這馬在林子裏也跑不了多快,多幾匹沒問題啦!”洪叔顯然替蘇伊桐憂慮着,聲音特別無奈,“沒問題?萬一呢?萬一出事怎麼辦!你呀!”
“action!”
蘇伊桐向密林里跑去,三匹馬緊追不捨。
“卡!再來一次,小桐要多回頭!”
“卡!好!再來一次!”
“卡!舞劍的姿勢要再大一些”
“卡!回頭的時候,要停頓一下更好!”
“卡!再來一次!”
蘇伊桐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她確實累了,香汗淋漓,猛灌了一瓶水。
“導演,再不抓緊時間,這光就不美了!”米娜在監視器前,抱着肩膀,扭捏的催促。
“伊桐,我們開始吧!”
“好!”蘇伊桐扔掉水瓶,接過劍,耍了個劍花,又回到了起點。
“action!”
這一次,蘇伊桐只覺得風聲,馬蹄聲,樹葉踏碎的破裂聲,越來越小,逐漸清晰的是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停頓,回頭,再停頓,再回頭。
這一次不一樣,她警惕的察覺到,右側的馬離自己越來越近,衝破了安全距離。這馬怎麼了?蘇伊桐側身看回去的瞬間,身後響起一聲嘶鳴,身側的黑馬四踢踏開,揚尾炸鬃呼嘯而來。
“小桐!!”洪叔呼喊着,沖入密林。
沒時間了,蘇伊桐猛然朝反方向躍起,蹬住身側的樹榦,騰空而起,一隻手抓住馬鞍,空懸的身體劃出一道半弧,輕盈的落在馬背上騎手的身後。身體順勢壓向前,兩個人一起伏在馬背上,絕塵而去。
馬背上的蘇伊桐一隻手輕柔的撫着馬肩頸,另一隻手緩緩的收緊韁繩。
終於…馬蹄聲漸漸平緩,速度降下來了。
驚魂未定的騎手,滾下馬,面如土灰,嘴唇泛紫。結結巴巴的吐出幾個字。
“伊…桐姐,救…救了我!謝…謝!謝謝!”
蘇伊桐跳下馬背,用手輕撫着馬頭,輕語着,“沒事了,沒事了,好好的。”身後洪叔和眾人的呼喊聲越來越近。
市中心醫院
“不要用力,定時吃藥,還有回去先冰敷兩個小時…”蘇伊桐認真聽醫生講話的時候,一聲嘹亮尖銳的點名聲,如一聲炸雷,似乎要將狹長的走廊撕裂。
“蘇伊桐!!!!!!”
範金華奪門而入,衝過來捧起蘇伊桐纏着繃帶的右手,“怎麼樣怎麼樣,骨折啦?骨折了嗎?”後面跟着一樣神不守舍的初初。
蘇伊桐忙站起來微微鞠躬,“謝謝您啊醫生。”
說完,用左手抄起範金華走出了診室。
“沒有,沒有啦,骨頭沒事,跟腱也沒事,就是軟組織挫傷。休息一禮拜全好了。”蘇伊桐走的倒是瀟洒,身後的範金華像摔壞了的半導體,喊破了音的嗓子還帶着哭腔兒,一句趕着一句的絮叨,快把她煩死了。
範金華家,仙境平台
“說吧,怎麼辦!”範金華面紅耳赤,激動到動作和語句都不同步了,比劃半天才蹦出這麼幾個字。
“什麼怎麼辦?”蘇伊桐平靜的問。
“什麼什麼怎麼辦?”範金華簡直氣炸了,“米娜那個小賤人,這事就過去了?你說吧,伊桐,要她怎麼賠,我弄不死她!!”一旁的初初也關切的凝視着蘇伊桐毫無漣漪的臉。
“接下來?接下來?養傷唄。”蘇伊桐輕輕的活動着右手手腕。“戲我是拍不了了,我得歇歇。”
“對,你好好歇着,我來搞,你就負責養傷!”範金華心疼的看着她的右手。蘇伊桐淺淺的笑,“你也別搞東搞西了,就約女二號男二號的經紀人多吃幾頓飯,跟她說米娜的專屬替身,現在傷了骨頭,沒有三四五六個月是好不了了!”她的語氣里,似有深意。
範金華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是,是啊,傷筋動骨的,打戲是全拍不了了,米娜的文戲也拍的七七八八了,這戲已經拖了時間,三四個月不能再拖了,加戲唄,配角大薈萃唄!”
“但米娜不會找別的替身來演嗎?”初初憂慮道。
“鬧呢?這傷的可是…險些致殘啊,這樣的戲誰敢接?她在圈裏猖狂是出了名的,誰會救她的場?”蘇伊桐遞了個媚眼給初初,輕柔的接下去“再說了,想換合格的替身,武行里也得先過了我師父這一關吧!”
“那…米娜也不傻,她也可以要求加文戲啊…”初初還是不放心。
“加什麼啊,女主是個冷血刺客,整部戲也沒幾段長台詞…”蘇伊桐篤定的說“除了打戲,米娜的文戲能有什麼價值!”
話音剛落,旁邊已響起掌聲。
“蘇伊桐啊,蘇伊桐,你在這都屈才了,你啊應該去宮斗!”範金華滿臉崇拜。
“是嗎花公公!阿哈哈哈哈。”
“真厲害!”初初信服的點點頭。
通透的天台上,三個人的小世界頓時沸騰起來。
蘇伊桐養傷的第三天,她特意穿了件袖子長的運動服,遮住了手腕上的繃帶出了門。
今天是蘇世禮約好的日子。
每次和蘇世禮相約,無論在哪裏,蘇伊桐都會早到很久,坐下來,看着對面的空座位發會呆。
然後再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是的,她需要很多準備,才能入戲,才能平靜的面對自己的父親,見一次就準備一次。
“小桐啊…”
蘇世禮這一次,似乎比每次來的都要早。蘇伊桐恍惚的抬起頭,高大筆挺的父親身後,藏着一個嬌小的中年女人。
繼母,蘇伊桐的繼母。
蘇伊桐永遠記得那一年,十八歲的自己,連續幾天沒合眼睛,牢牢的守在媽媽的病房裏,半步不肯離開,蘇世禮每天下午來,時常放下些錢,晚飯前離開,不言不語,如例行公事。
蘇伊桐習慣了,十二歲那一年,也就是她救起範金華的那一年,蘇世禮就已經越來越少回家了。
媽媽彌留之際,總說一些傻話,“小桐啊,我們回家吧,你爸爸練功回來了。”“小桐啊,帶媽媽回家吧。”字字誅心,蘇伊桐和範金華在旁邊,用手捂着臉,狠狠的抽泣卻不敢發出聲。終有一日,蘇伊桐鼓起勇氣,追着蘇世禮的背影下了樓,她想求蘇世禮告訴她,她現在要怎麼辦。
蘇伊桐看見蘇世禮上了一輛車,開車的是個嬌柔嫵媚的中年女人。
她一把攔住車門,“爸,你跟媽還沒離婚呢啊,爸!”蘇伊桐本想在那個女人面前能體面些,可話一出口,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
“小桐,大人的事,很多你還…不明白。爸爸,以後就不來了。照顧好你媽媽。”蘇世禮的話很沉,沉到蘇伊桐整個世界,坍塌了。
“小桐啊,小桐?”對面的蘇世禮,用溫暖的語調,試探着。
“爸…”蘇伊桐強忍着淚水,扯起微笑。
繼母將蛋糕輕輕推到桌子正中,蘇伊桐這才想起,今天,是蘇世禮的生日。12歲到24歲,第一次陪蘇世禮過生日。
六十歲的蘇世禮朱顏鶴髮,刻滿皺褶的臉,依然稜角分明,精神奕奕。
蘇伊桐嘴角揚起諷刺的笑。
“小桐啊,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徐阿姨提議我們一起過個生日。”蘇世禮期待她能接著說點什麼,對面的蘇伊桐側過臉,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小桐啊…”蘇世禮正正身子,鄭重的說,
“我們畢竟是一家人…親情這個東西,是永遠散不了的。”
蘇伊桐回過頭,看見蘇世禮的真誠和繼母客氣的笑。不由得鬆弛下來,是的,準備了那麼久的這場戲,怎麼在一瞬間就撐不住了。
“親情?親情也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嗎?”蘇伊桐面無表情的瞪着蘇世禮,那眼神里充滿了求知慾。
“小桐!”蘇世禮臉色一變,“你不能這樣…”
瞟見身旁的繼母尷尬的表情,異常的精彩,蘇伊桐還在想,要不要把話說的再透徹一些。
這時候,門口疾步衝來一年輕女子,隨身一團怒火。
“蘇伊桐!你對我媽媽說什麼了?”繼母忙起身拽住那女子,“佳佳,不要跟姐姐這麼說話。”
“蘇伊桐我告訴你,那別給臉不要臉!”那女子衝過來,不依不饒,憤怒而扭曲的臉,竟也帶着幾分英氣。
蘇伊桐緩緩站起來,打量着這個和自己有幾分神似的女子,蘇伊佳,十九歲。
蘇伊佳雖矮蘇伊桐幾分,氣勢卻熊熊燃燒着,昂起頭等着蘇伊桐應戰。
蘇伊桐淡然一笑,那張絕美的臉,一瞬間竟讓蘇伊佳很是艷羨。她看向蘇世禮,眨眨眼睛,冷冰冰的說,
“爸,現在你的三九和三伏都到齊了吧?你們一家團圓了。”
“小桐…”蘇世禮為難着。
蘇伊佳暴怒,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向蘇伊桐揚去,動作之快,嚇得繼母一聲鬼叫。
剎那間,那手腕被蘇伊桐用左手死死鉗住,玻璃杯懸在兩人中間,難動分毫。
空氣中的火藥味,使整個餐廳死一般沉寂。
“佳佳,算了算了。”
“小桐,你給我鬆手!”蘇世禮呵斥道。
蘇伊桐禮貌的點點頭,手上的力道可是又加了一分,“啊…”蘇伊佳疼得大叫,玻璃杯應聲而落,摔得粉身碎骨。
“蘇伊桐!鬆手!!”蘇世禮怒吼着站了起來!
“蘇家人,不是都該會武功嗎?”
蘇伊桐輕蔑放下左手,蘇世禮這個反應竟然讓她很欣慰,她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的蘇世禮,專註的,目無旁人的只注視着自己。
哪怕是憤怒,也是關注啊。
蘇伊桐記得,上一次,她得到父親這樣的注視,是10歲的自己,練腿功時摔下1.5米高的梅花樁。
“啪!”一記惡狠的耳光,猝不及防抽的蘇伊桐臉頰發燙,右耳嗡嗡作響。
“蘇伊桐,這是還你的!”蘇伊佳惡狠狠的說,周圍嘈雜起來。這場戲,看得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八卦的心,議論紛紛。
蘇伊桐用纏着繃帶的右手,撫着臉頰,然後死死的盯着蘇伊佳那囂張的臉。
“佳佳!你怎麼能這麼對姐姐”繼母驚叫到。抱着蘇伊佳委屈的開始抽泣。
“小桐…”蘇世禮的語氣終於軟下來。
蘇伊桐嘆了口氣,對蘇世禮說,“我…算還給你了,生日快樂!”
說完,側身走出了餐廳。
範金華的家仙境平台
“我啊,就不明白這些老一代的渣男是什麼心態,你說事都是自己做的,非得不定時約閨女出來,演一回父慈女孝的劇碼,圖什麼?”
範金華坐在蘇伊桐身後,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右臉還泛着微紅。
對面的初初,一個勁的沖範金華搖頭,眼神裏帶着懇求。
“哦哦…”範金華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疏忽,話鋒一轉,“不過呢…這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吧,這…也代表了老人家潛意識裏…是想着要一家團圓的…這人老了…就…就…會多少開始反省了…”
範金華探過腦袋,想窺探蘇伊桐臉,她根本就沒有表情,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樣。
“嗯…祖師爺起碼吧…還是想和咱們伊桐修補關係的…”
“嗯嗯。”初初也會意的點點頭。
“總比我父母強吧,你們看,我父母這一點就很有個性…各自撐起自己的一方天地,還不妨礙一起做生意,也不耽誤給我錢花,兩份錢變成四份錢,六位數一下變成了七位數,這就行了,大家都沒有壓力…挺好的!人不在…錢在,…也行…”範金華的臉,微微扭曲,抽搐着擠出個尷尬的笑容,仰過頭靠在沙發背上,看向天花板。
初初扔砸過來的靠墊,正中胸口。
“哦哦…哦”範金華敲敲腦袋…又錯了…
蘇伊桐站在天台邊,風吹了這麼久,右臉頰傳到心中的微燙依然清晰,範金華的話,不禁讓她心中泛起苦澀。
他知道,範金華在講什麼。
高中時期的蘇伊桐,放學回家,常常能撞見範金華跟着蘇媽媽在廚房,忙前忙后的準備飯菜,像極了一個孝順兒子。
“你怎麼…又來了!你父母又出國了?”蘇伊桐無奈的問。範金華小心翼翼的捧着湯碗,端正的擺在桌上,隔着熱氣,他臉上的愉快都清晰可見
“誰說不是呢,可算走了…我可算能吃上咱媽的餃子了!”
“我媽,是我媽。”蘇伊桐大聲強調着。
蘇媽媽將一大盤熱騰騰的餃子,擺到範金華面前,“小桐啊,快去洗手…吃完飯再練功啊。”“哦…”蘇伊桐瞥了一眼範金華,走去洗手間。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喘息。
“媽,您又咳嗽啊…”蘇伊桐和範金華忙扶蘇媽媽坐好,“沒事沒事,快,你們都去吃飯,別涼了。”蘇媽媽示意範金華坐回去。
“媽,您…又哭了?”蘇伊桐輕聲問,蘇媽媽憔悴的臉擠出一抹苦笑,搖搖頭,示意蘇伊桐不要說下去。
那時候的範金華,從沒開口問過蘇伊桐的家事,一個闊家公子,在蘇家什麼都搶着干,邊幹活邊硬拉着蘇媽媽聊天,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能編出話題。蘇媽媽,看着這個瘦小卻神采奕奕的男孩子聊的興起時手舞足蹈的樣子,不禁露出溫暖的笑。
蘇伊桐知道,範金華在努力紓解媽媽在自己面前,深藏着的苦。
而蘇伊桐的苦,全釋放在練功上。
蘇世禮已很少回家,媽媽也帶着她離開了棗樹保護的院子,搬進了樓房。
傍晚,蘇伊桐都會在樓頂的空地上練武,風吹雨打,從不怠慢。苦功對於她,再不是蘇世禮說過,蘇家是習武世家。而是要保護媽媽,還有範金華。
蘇伊桐永遠記得,那天放學回家,14歲的範金華,炸開雙臂,護在蘇家門口,挺着柳腰,扯高嗓門兒衝著前來找茬兒的對門鄰居大吼,
“怎麼著你們,欺負人是吧,你家東西堆的滿樓道都是,你們還有理了是嗎?我告訴你們!這家還有男的呢,你敢動一個試試!”
那燃燒着的氣焰,看得蘇伊桐目瞪口呆。
“蘇伊桐!你看什麼呢,還不快上來,你沒看小爺我這…”
話音未落,
“轟隆”一聲巨響,蘇伊桐已踹裂了鄰居家的門,從此,蘇家門前再無滋擾。
“範金華!!”聽到這聲喚,沙發上正在反省的範金華,如同觸電一般從沙發上彈起來,“到!”
蘇伊桐從回憶中醒來,回頭望着他,綻放出溫暖的笑。
“你…”範金華有點看傻眼了,
“我…想吃餃子了!”她的眼睛很是晶亮。
“得嘞!這就讓阿姨買菜去,我告訴你,咱媽那點手藝一點沒落,全傳授給我了,你倆就等着吧…阿姨…給我去趟超市啊…”
範金華一溜煙兒跑進了廚房…
“我也幫忙”,初初也輕快的跟上去。
是啊,有範金華和初初在,這裏就是家。
蘇伊桐養傷的這兩個多月,閑適安逸,悠閑自在。手機絕大部分都關機,拒絕一切假意的問候和試探,範金華忙的不亦樂乎,對外宣稱蘇伊桐傷重未愈,無限期推后工作。對內呼喚眾配角經紀人來公司詳談劇本。
最後,還是宋導請洪叔出面,躲過範金華,登門拜訪,見到了蘇伊桐。
聽說蘇伊桐答應宋導遠赴沿海的D市,電話里的範金華簡直氣炸了。
“不許去!手還沒好呢!”
“這場戲,用不到手…我不能再讓我師父為難了,這殺青戲,再不拍,錯過這個氣候,還要等一年。”蘇伊桐解釋道。
“我要回趟美國,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不放心!不許去!”範金華的語氣強硬。“再說了,什麼打戲不用手?”
“跳崖…”
“跳…崖!…跳崖!!!!什麼!!!不許去!!!”
d市的海,蘇伊桐跳過很多次,崖並不高,甚至有點矮,水也不急,毫無懸念。
只是這次天氣不同尋常,像是雨季來臨前的挑釁。遙遠的天際線,墨藍色的陰沉中,隱隱透着一抹妖媚的血色,逐漸加強的海風吹的整個劇組開始搖曳,洪叔堅持取消,宋導卻覺得,這天色甚為難得。
“我看就算要下雨,也要到晚上,可以試一次!”蘇伊桐望着那天色發著呆,莫名的痴迷。
“師父,我就試一次,都準備好了,這麼收工太浪費了,放心吧,沒事!”
蘇伊桐回了範金華的微信,將手機交給洪叔,走近了那詭異的天色。
崖頂,蘇伊桐迎着海風,調整着呼吸,等待指令。長發和黑色戲裙風中飛揚。
“action”
蘇伊桐邁前一步,張開雙臂,正在她準備縱深投入崖下的時候,忽然愣住了,她腦海中閃過一系列模糊不清的畫面,自己正奔跑在一條崎嶇小徑上,時不時回頭,看見身後雜亂斑駁的樹影,還有很多彪悍的人影。隱隱約約,聽到叫喊的聲音。
“小桐——怎麼了?”宋導焦急大呼,
蘇伊桐下意識的晃晃腦袋,腦海中的畫面散去,自己也從那緊張詭異的氛圍里掙脫出來。
真的…太奇怪了,為什麼會這樣?
回頭看看宋導和眾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蘇伊桐忙打了個手勢,調整片刻,縱身跳下崖壁。
入水剎那,蘇伊桐似乎看到,海中似翻着幽藍光亮的暗涌,
這海水,異常冰冷,這個季節本不該如此,蘇伊桐在水中睜開眼睛,只見面前,一股幽藍漩渦迴旋着泛着光亮,向自己瀰漫開來,那麼的魅惑,彷彿在喚着自己的名字…
或者…是自己,不自覺的,被它吸引。她鬼使神差般游向了那幽藍的中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逐漸…失去了意識。
蘭溪村
“這是…哪裏…”蘇伊桐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是細小的亂石和石縫中滋出的青草,耳邊的…是水聲,“這…是岸邊嗎…”她努力的想抬頭,卻發覺全身無力…又失去了意識…
朦朧間,她聽見一些聲音,像有人在隔着流水講話,咕嚕咕嚕的模糊不清。這是什麼夢啊?醒來啊,醒來啊。蘇伊桐終於再次睜開了眼睛。
“姑娘,你醒了。娘!她醒了。”蘇伊桐沒看清面前的人,只見她轉身的背影。
強撐着坐起了身體,“這是哪裏?”蘇伊桐環顧四周,簡陋的木屋,或者說,所有的東西都是木質的,而自己正躺在一張生硬的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黑色的戲服,而是件淡粉色的衣裙,頭髮還泛着微潮。
“這什麼地方…”
“姑娘…”發聲的老婦人,看起來五十多歲,深藍色的粗布衣褲,花白的頭髮,高高束起,挽着粗糙的髮髻。她拄着木杖,緩緩走進來。身後跟着個少女一襲白衣。
“…阿姨…請問這是哪裏?”蘇伊桐想下床,卻頓感雙腳癱軟,險些摔下去,白衣少女一把扶住。
“姑娘,你身子虛弱,要留心。”
“這是哪裏?”蘇伊桐無力到話說都喘息,
“此乃蘭溪村。”婦人坐到床邊,關切的看着蘇伊桐。
“蘭溪村?蘭溪村是哪裏?D市的哪裏?”蘇伊桐很暈。
“蘭溪村地屬天水郡。”少女回答。
“啊…天水郡?那又是哪?哪個區?”蘇伊桐更暈了。
“南舍國啊。”
“…南…舍…天水郡…什麼溪村…這都是在說什麼?”沉重的疲憊和雜亂的信息,讓蘇伊桐莫名的煩躁。
她強撐着站起來,不顧少女和婦人阻攔,踉蹌着走出了屋。
“這到底是哪裏?”屋外景象,讓蘇伊桐徹底懵了。一望之內,皆是木屋和土石組成的街道,幾棵參天大樹自在的舒展着,遠處是墨綠色綿延的山脈。眼中所見的天、樹、遠山,清透的有些不真實,皆像調高了飽和度和色相一般。
“這是哪裏?告訴我這是哪裏?”
蘇伊桐吃力的走着,見到那些青布麻衣的路人便揪住尋問。
“蘭溪村啊!”
“天水郡的蘭溪村”
“蘭溪村…”
“姑娘,姑娘,你歇歇吧,身子為重啊。”白衣少女緊緊跟在蘇伊桐身後。
誰…誰在耍我?花花?不可能,米娜?賀姐?這是劇組嗎,這麼大規模的制景,一定是個大劇組。蘇伊桐依着一棵大樹,重重的喘着氣。
“姑娘,我們回去吧”少女一直跟着。
“告訴我,D市怎麼走,在哪個方向?”
“什麼…什麼市?我不曾聽聞啊…”少女滿臉真誠和疑惑。
“這裏誰知道,你們不要裝了,我真的生氣了。”蘇伊桐不耐煩的大喊。
“這,姑娘,你隨我來,村裏的段老伯最為博學。”說罷,扶着蘇伊桐向一處木屋走去。
“此地乃是天水郡界內,蘭溪村,本村的族人皆為勒墨族之後人,在此深居已有百年。這蘭溪之名,溪以蘭名,邑以溪名…”
“您…您等一下,您先冷靜…”
蘇伊桐真的要崩潰了,面前這個鬚髮霜白,氣如虹中的老者,滔滔不絕滿嘴胡話啊。
這哪找的老藝術家,也太入戲了…
“我就想知道d市在哪,我怎麼回劇組…”
“何為D市?劇組又為何物?老朽在此深居七十餘年,未曾聞得此地啊。”段老伯現出尷尬之情。
“不要鬧了,您都這麼大歲數了,我求您了…”蘇伊桐真的崩潰了,
“別玩了…”
“姑娘,段老伯是村裡最睿智的長者,國君還未統一五詔之時,段大伯已在此而居了…”白衣少女急忙解釋着。
段老伯緩慢的站起身,一邊捻着鬍鬚,一邊繼續講“國君統一五詔之時,老朽正值壯年,如今已是天福四十二年了…”那語氣中透着傷感。
此時的蘇伊桐,徹底放棄抵抗,無可奈何的點頭,
“天福四十二年是吧,那是多少年,你們就非得把我糊弄成穿越了是吧,你們就集體玩我是吧…”
蘇伊桐失魂一般,碎念着走出了門。
南舍國
那白衣少女,名叫沉花,步步緊跟着蘇伊桐在蘭溪村晃到天色漸暗,終於能將她帶回家裏。
“姑娘,你還是先好好歇息吧,身子為重啊。”沉花給蘇伊桐端了一碗稀粥,關切的看着她。
蘇伊桐獃獃的看着面前的白粥,它用一隻破舊的褐棕色陶碗盛着,彎繞着粗糙的刻花,邊緣幾處明顯的起伏,一看就是純手工製作的。她苦笑,這劇組,細節做的真是太完美了…
整整一夜,她都在回想,自己在海底發生的一切,那幽藍色的漩渦,星星點點的光亮…再無其他。
“姑娘,姑娘——等等…”天色微亮,一夜未眠的蘇伊桐,疲憊的往村外走去。身後的沉花,睡眼惺忪,步步緊跟。
“姑娘,身子為重…姑娘…等一等。”
蘇伊桐咬着牙往一處高地跑去。
“姑娘,姑娘。”沉花竟追了上來。
她簡直不敢相信,就算自己有多疲憊,熬夜拍三天夜戲,舞槍弄棒,這習武之身,跑這山路都該遊刃有餘,而此時的身體,出奇的癱軟,被一個羸弱的小丫頭,跟得這麼緊,這到底怎麼了。
終於爬上高坡,她大汗淋漓,只覺得喉嚨竟帶着隱約的血氣,大口的喘着氣,和身後的沉花同樣虛弱。
“真是…”蘇伊桐無奈的搖着頭,直起身子向遠方眺望。簡直不敢相信,目所能及之地,皆為綠色,其間嵌着在晨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溪水和湖泊,除此之外,就是和沉花家類似的木屋和磚土小徑。
沒有公路,沒有路燈,沒有高聳的天線,也沒有一輛汽車,自行車,甚至連一個背雙肩包徒步踏青的遊客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我真的…穿越了嗎?
天福…四十二年…南舍國…蘭溪村…
“姑娘,老朽正要去尋你!”段老伯見髮絲凌亂,面如土灰的蘇伊桐狼狽走進自家院落時,忙起身迎上前,手中的書本都來不及放下。
“老朽徹夜翻閱群書,也未尋得有關這D市一字一文啊。”段老伯一臉真誠,看得蘇伊桐更加苦澀。是啊,有哪個劇組,雇這麼多老戲骨,陪着自己玩兩天啊,何況,哪裏有拍攝車的蹤影啊。
她坐下來,連喝了兩大碗水,才覺得累的麻痹的身體逐漸呼吸起來。
“段老伯,您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蘇伊桐的眼睛,存着最後一絲不甘的光亮。
“此地乃蘭溪村,屬天水郡,南舍國之南…”
“好…好…我信了…那您告訴我,南舍國周邊是什麼地方?”
聞得蘇伊桐有了新問題,段老伯難掩欣喜,站起身手捻銀須,穩穩的踱着步,
“這南舍國之北乃北縉和諸夏,北縉以南乃為欒…北縉…”
“大伯,大伯…”蘇伊桐站起來擺着手,一臉的無奈,“您還是坐下說…坐下說吧…”
“那這三個國家,哪個國家屬於哪個朝代…唐?宋?元?明?清?”蘇伊桐都不敢相信,這話是自己問出口的。
段老伯半晌無言,“這…姑娘所說,老朽…皆前所未聞,唐…宋…為何地…”
這是幻覺嗎?我在做夢嗎?蘇伊桐瞠目結舌,不可能,此刻搭在她肩上沉花的手分明是暖的,剛剛飲的水分明是甘甜的,面前段老伯的銀須分明更根根清晰的…這不是幻覺…我…真的因為某一種錯亂…來到了另外一個時代對嗎?我…真的穿越了。
那…怎麼回去?
“段老伯,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幾個國家…哪裏最發達,最先進?”蘇伊桐懇求道。
“姑娘,何為先進?發達?”段老伯緊簇眉頭。
“就是,就是強大!強大,富強,富饒?”她絞盡腦汁解釋着。
段老伯剛想起身溜達,手臂被迫切的蘇伊桐牢牢握住,眼睛泛着灼熱的渴望。
“您就在這說,哪個國家最富強!”
“此四國中,當屬北縉最強,三國皆附。我南舍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欒、諸夏,相博,相制,”蘇伊桐調集全身細胞,聚精會神的聽着。
“北縉兵強馬壯,地廣人興,北縉國君趙崇琰得其弟之助,治之愈強…”
好,北縉!如果我真的穿越了,這裏沒找到辦法回去,就去最發達的北縉!
蘇伊桐自己和自己商量着,絕美的臉上露出無奈又諷刺的笑,這得有多荒謬啊。
這個故事源於我反反覆復做的一個夢,幾乎每一個月都會夢見類似的場景。冷月高懸,清風低拂,一個身披墨藍錦袍的男子立於廊檐下,如鋼鉗般的手擒着一女子的玉頸,抵在廊檐下,我看不清他的臉,遮着一張銀色的面具,在月下泛着冷森森的光。女子擰着眉頭,晶瑩的淚珠一顆顆的劃過精緻的面龐。她眼中溢滿了痛苦,那種痛不來自於皮肉,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一種悲涼。
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開始對夢境裏的故事充滿了好奇.
每一次醒來,都急急的在腦海中拼湊那些模糊而零碎的畫面,記於紙上,生怕漏掉什麼。
可夢境裏的情節只是反覆,沒有往下推進。
那女子悲涼的目光,深深刺在我心裏,
我不禁好奇,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故事?
接下來的情節呢?
不自覺的,我開始靠想像來填充這個夢境,
他和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