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鋒
馬迭爾咖啡館,是一家頗有歷史的老店,就在小鎮的古街上,但是向來鮮有學生黨光顧。倒不都是因為跟不上時代的單品和高一截的價格,而是這家店那種oldmoney式的倨傲,華洋互兌的儀式感,實在不合現在年輕人的口味。
袁月苓約自己在這裏見面,周嵩心裏有些五味雜陳。他推門望向窗口的位置,只見到一個專心在筆記本電腦前玩手機的女生,一身銀白色羽絨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看身形應該不是袁月苓。放任這種只點一杯水的客人霸佔最好的座位一坐一天,難怪這裏生意越來越差。周嵩搖搖頭,然後才在一個偏僻的位置找到了埋頭划拉手機的袁月苓,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嵩。
周嵩又望了一眼坐在窗口座位的女生,她倒是沒在玩手機了,但還是沒有要走得意思。猶記得大一剛開學的時候,自己和袁月苓經常來這裏,就坐在那個位置,如今竟恍若隔世。
周嵩在袁月苓面前坐了下來。
袁月苓也收起了手機,面無表情地打量周嵩,這讓他很不自在。
她將打顫的手放在桌底下,不願讓周嵩捕捉到她的恐懼。
很難說兩個人的緊張誰更勝一籌,好在服務員的到來打破了尷尬。
“您的冰美式,您的巧克力。”
服務員沒有拿來菜單,而是直接給兩個人端上了飲料。周嵩對咖啡因有些過敏,在這家守舊到連奶茶都不賣咖啡廳里,巧克力大概是除了白水之外他唯一可以喝的飲料。周嵩伸手想接,卻被燙得一縮手,袁月苓手裏捧着杯子,皺了皺眉。
“沒話跟我說嗎?”發現周嵩只看着那杯巧克力出神,袁月苓抿了抿嘴。
你約我出來,然後問我有什麼話說嗎?
“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口味……”周嵩說。
“沒有,這個便宜。”
謊言,但是周嵩的情商還沒有低到非要去戳破。
“內天晚上我沒有喝醉也沒有說謊,杜鵬飛真的是......”
“你對着我,腦子裏就只有想着杜鵬飛嗎?”
“......”周嵩端起飲料想要掩飾一下尷尬,然後毫無意外地被巧克力燙了嘴。
袁月苓也呷了幾口咖啡,神色愈發陰沉:“周嵩,你對我做了什麼你自己最清楚。所以,你到底想怎麼樣吧?”
“不是,什麼叫我對你做了什麼……”周嵩望了望四周:“別人聽到了還以為我把你給……”
“你不想嗎?”袁月苓冷笑道:“還不如給我一個痛快呢。”
兩年來周嵩曾無數次幻想,幻想有一天,月苓可以冷靜下來,好好聽自己說話。但是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又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講起。
“我......希望.......你可以解釋一下.......”
“該做出解釋的人是你自己才對吧?”袁月苓打斷了周嵩的期期艾艾。
“我,我那不是因為你不聽我說話.....”
“我在聽了,你有什麼說吧。”
又回到了原點,周嵩有些泄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袁月苓看着他的樣子,嘆了口氣,說了一聲就站起來往洗手間走去。
只剩自己一個人,周嵩缺氧的大腦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看來月苓是想通了打算坐下來吧事情聊開,說明自己這兩年來的苦心孤詣沒有白費。她暫時不能認清杜鵬飛的真面目,也沒關係。無論怎麼樣,杜鵬飛沒剩多少日子了,眼下自己不如先以退為進,到時候杜鵬飛出國走人,或者陰謀敗露……總之,此番優勢在我!………
周嵩心猿意馬的捧着巧克力,把杯子貼在臉上,有些享受這種好似溫暖擁抱的感覺。
突然大腿一下刺痛,手裏的杯子差點打翻。
椅子上沒有釘子,周嵩以為是進來了什麼厲害的蟲,沒有理睬窗口那個女生好奇的張望,連忙蹲下身去找。要是一會咬到月苓就不好了,周嵩滿頭大汗,但是一無所獲,不想又有人重重拍了一下自己受傷的肩膀。
“你找什麼呢?”周嵩吃痛正要開口罵人,聽到袁月苓輕靈歡快的聲音,便又不覺得痛了。
“沒啥,沒啥。”
“你剛才想我解釋什麼?”
周嵩有些納悶,為什麼上個廁所回來,她的態度一下子緩和了很多?
“你能不能告訴我……兩年前為什麼拒絕我?”
“拒絕必須得有理由嗎?”袁月苓回答地不假思索。
“可是,這兩年你有必要一直躲我嗎?”這答案顯然不能讓周嵩的靈魂得到平靜。
“……”
“我只是喜歡你而已,又不是瘟疫……”
“那你把自己搞的瘟神上身一樣?”
“……”周嵩在袁月苓閃亮的眸子裏看見了一個人。這個人滿眼血絲臉色青白,半長不短的頭髮連着稀疏的鬍鬚亂蓬蓬的,身上裹着一件應該不便宜但是不僅不合身而且好像從來沒有洗過的風衣,氣急敗壞不成樣子。遺憾的是這個人周嵩不僅認識,而且朝夕相處非常熟悉。如此他便失了辯白的銳氣,頹然低下了頭。
“那你也不應該和杜鵬飛在一起,你知道他的外號是什麼嗎?”沉默了半晌,周嵩還是忍不住提到了那個名字。
“知道,炮王。”袁月苓淡淡地說:“誰說我和他在一起了?而且我和誰在一起不需要你來——”
“真的?”周嵩喜上眉梢:“你真的沒和別人在一起?”
“我和誰在一起,沒在一起,那都是我的事吧?”袁月苓露出厭倦的表情:“打開天窗說亮話,當初我真的完全沒給過你機會嗎?我和你做朋友,你卻當著全校人的面讓我那麼難堪……”
“……”周嵩這次真的張口結舌了。
“好了,既然你沒有問題了,就來回答我的問題吧。”袁月苓再一次緩和了口氣:“你花了兩年時間,把自己搞成了這幅樣子,把我的生活搞成了這幅樣子。你,到底想要什麼?我的命嗎?”
袁月苓靠回椅背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不再作聲了。
“我只是希望我們還能回到做朋友的時候,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還沒有變的這麼糟糕的時候.....”最不能聊的話題也已經聊過了,周嵩知道,必須直面自己的幼稚和愚蠢了。
“做朋友?你知道這兩年我都不敢報晚上的選修課么?你知道這兩年周末我都不敢去圖書館么?你知道這兩年我不管去哪兒都不敢一個人嗎?你是成年人了,你知道你的這種行為我可以報警抓你的么?在國外,我可以申請禁止令,在這裏,我可以請學校處分你,可是我沒有!”袁月苓聲音有些顫抖,她在儘力地掩飾着自己的憤怒。
“……不是,等會。”
警察才不會因為她的杯弓蛇影和受害妄想就出警抓人,周嵩不服氣地想。其實自己並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袁月苓為何被無端的恐懼情緒支配至此?如果她肯早一些跟自己溝通,根本就不會……
“朋友,你告訴我'朋友'是什麼意思?”周嵩還沒有整理好語言,袁月苓又再次開口。
“朋友,就是感情很好,有共同語言而經常交流,相處起來很舒服......”周嵩儼然在背誦課文。
“我還以為做你的朋友得偷了戶口本去民政局登記呢。”袁月苓難得地笑了笑,然後又恢復了嚴肅:“如果你能恪守‘朋友關係’的分寸,我盡量和你做朋友。”
周嵩看着手中已經冷掉的半杯巧克力,抬頭猛的一飲而盡,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跟斷了電一樣盯着空杯子發獃了。
“周嵩,你要知道,”袁月苓抽出一張紙巾,伸手溫柔地搌去周嵩嘴角的殘漬,彷彿在自言自語:“男人要是都不能善待他自己,又怎麼可以託付終身呢?——我只能說到這裏了,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嵩猛地抬起頭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看着周嵩小心翼翼伸出來的手,袁月苓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