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喜事變喪事
倒春寒時,天空還飄了雪。
綏安伯府的杏花開的奪目,一簇簇迎着新雪。
今日是郎主的生辰,主家自當忙着慶賀。
綏安伯夫人簫氏是個笑面臉,迎來送往很是妥貼。自她進門已過去了整四年。婚後不久,便給遂安伯生了個乖巧的女兒,一年後又生下了長房嫡子,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
府中的老夫人素來不喜簫氏,說她天生一副狐媚長相,搔首弄姿的做派更是輕浮。可簫氏為姜家留了后,便是不喜,也不會在面子上表現出來。
瞧她這會兒滿面紅光,泥金印花的褙子,纏枝紋的十二幅湘裙招搖,便知道心情是極好的。
簫氏摸了摸鬢髮,嘴角都要笑抽筋,可心裏是真的高興。
如今論起綏安伯夫人,只知她蕭莘,誰還記得曾經的蕭家嬌娘——蕭霓。
簫氏臉上的喜色幾乎要遮掩不住了。她為姜家誕下了嫡子,可是姜家的頭號功臣,誰能越過她去。
“七娘呢?”她巡視了一周,目露幾分不悅。
婢子道:“七娘子昨日遭了風,今早便有些發熱,松濤苑那邊請了大夫,說是今日不過來了。”
簫氏撇嘴低罵了聲“晦氣”,又拿起帕子拭了拭鬢角的汗。
“這天兒還是怪冷的,十三娘又跑去哪裏了,盯着她多穿些衣裳,大好日子害了病成什麼樣子。”
婢子應諾,剛過了垂花門,就見着十三娘正帶着小郎君在玩耍。
姜三郎是長房嫡子,生的是粉雕玉琢。可才三歲的小娃娃,性子就像個小魔星似的,府中下人們更是唯恐不及,生怕招惹了去,平白丟了性命。
這會兒,姜三郎學着他父親的模樣背着手,小大人似的打量着眼前的婢子。
婢子不由抖了抖,就聽他說:“阿姊,上回你與我做賭,說那荷塘深一丈有餘,我說起碼要兩丈。正巧這來了個人,就讓她下去試試深淺。”
也不等十三娘回應,拍着手大笑:“來人,把她給我丟下去。”
婢子額角冒汗,渾身發抖:“婢子,婢子……可是伺候夫人的。”
姜三郎乜了她一眼,嗤道:“那又如何。快,丟下去。”
姜萱從抄手游廊過來,就聽着前面亂鬨哄的,打眼一瞧,樂了。
“我的好姑姑,你可瞧見了?有的人生來就是壞種。”
許姑姑往荷塘看了眼,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哪怕那件事已經過去了許久,她看見這荷塘仍舊慎得慌。
“小娘子可打算救下那婢子?”
姜萱抿了下唇,笑了:“去吧。”
十三娘拍手看熱鬧,姜三郎翹首等待,忽聽一道輕喝:“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姜三郎回頭,見是姜萱的乳嬤嬤,便不以為意。
許姑姑帶着人上前將那婢子救下,姜三郎便不滿了:“我玩的正開心,你個老貨……”
“三郎。”十三娘忽的扯了扯他的袍袖,叫他往廊下看。
姜三郎扭頭,便對上一雙帶着笑意的眸子,黑黝黝的像是幽深的井水,令人不寒而慄。他不禁咽着口水,怯懦了。
“算了,咱們玩別的去。”
往松濤苑回去的路上,許姑姑納悶道:“娘子怎麼救下那婢子?”
“她啊……”姜萱勾了勾唇,笑了。“姑姑不妨猜猜看啊。”
打在廊下看到婢子嘴角的一粒小痣,關於她的記憶悉數湧現,姜萱當時便恍然。
哦,是她啊,那就救下了吧。
“前院這樣熱鬧,咱們也過去瞧瞧吧。”
姜萱說是去瞧熱鬧,還真是就瞧了眼,連正堂都沒過去。
夜半,府里忽然鬧騰起來,連松濤苑的眾人都給吵醒了。
“這外邊怎麼這麼吵鬧?”許姑姑披衣坐起,往外去了。
松柳也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從腳踏上起身。
“娘子醒了?可覺着還冷?婢子再去給您灌個湯婆子。”
等松柳把湯婆子送進被窩,姜萱熨貼的感嘆,許姑姑就回來了。她進門時臉色慘白,一雙眸子游移不定。
姜萱瞥了松柳一眼,“有些餓了,拿碗粥來。”
人一走,許姑姑便哆哆嗦嗦的靠近。
“三郎,三郎……死啦。”
姜萱“哦”了聲,彈了彈指甲,端詳。
新送來的染料不錯,顏色清透又不濃烈,正如四月芳菲,美不勝收。
“奴……”許姑姑希冀的看向姜萱,“這事……”
姜萱看着她,笑。
“姑姑心裏有數,又何須問我呢。”
許姑姑打了個冷顫,滿肚子話都給咽了回去。
翌日,滿府的人都知道昨夜三郎落水死了。
小小的孩童在池水裏不知道泡了多久,找到的時候人都有些發脹了。聽說一張臉青青白白,眼珠子瞪得老大。簫氏看了一眼,當時就昏過去了,遂安伯也狂怒的發作了一干下人。好好的大喜日子,就這麼成了喪事。
彼時,許姑姑伺候着姜萱用朝食。她昨夜已經退了熱,這會兒眯着眼吃的津津有味,像只貪食的貓兒。
可一想到昨日小娘子經過三郎身邊說的那番話,許姑姑不由臉色一白。
“姑姑?姑姑!”
“奴,奴在。”
松柳嘟囔了聲:“娘子都叫了你幾聲了,怎麼跟失了魂似的。”
朝食后,姜萱坐在窗邊看着牆下那株剛剛泛綠的芭蕉。
“此事真的是娘子做的?”身後,許姑姑搓着手,神情恍惚。
姜萱沒有回頭,只淡淡地說:“姑姑以為呢?我不是早就給了你一個答案。”
“可是,可是……”
“姑姑要說他年紀還小?”姜萱輕笑:“流着惡人的血脈,長大了也是個禍害。今日他不死,來日死的就是我了。姑姑也不是孩童了,怎麼連這種小事都堪不透?”
“但是他不也……”許姑姑的聲音在姜萱似笑非笑的表情下越來越小,幾近於無。
“當年要不是我救下姑姑,如今的你早就說一抹亡魂了,又如何來……質問我。”
許姑姑一悚,忙不迭叩首:“是奴糊塗了,是奴不該。”
姜萱看了她幾許,直到許姑姑冷汗如漿,才道:“知道錯了便是,快起來吧。”
許姑姑戰戰兢兢,心中湧現出一個念頭:小娘子真是着了魔,才幾歲的年紀,行事就這般狠辣。
思索中的許姑姑不曾注意,姜萱睨向她的眸光中帶着幾分揣度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