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輕緩綿長的咳嗽聲從隔壁主屋飄來,文竹嘆氣,端葯過去。
郎君一受涼就咳,昨晚去了別莊,斷了一次葯,今天更是咳得厲害。他真怕郎君把肺都咳出來。
想到罪魁禍首,文竹就忍不住握緊拳頭,看向北邊。
總有一日,郎君會好好地回到汴京,氣死那些人!
墨竹已經來了,李熙讓站在桌邊,接過葯碗。
“鄭太醫說無法確定具體癥候,但能確定是解毒的方子。”
李熙讓霍然抬眼,“解毒?”
墨竹點頭,“只要郡主沒糊弄我們。鄭太醫再三查過了,說是用這方子的人身體不好,不能用猛葯,只能慢慢解。”
李熙讓低眼回憶。
越王何時中毒了?上次的毒箭明明是他挨的。
莫非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候越國王位交替,並不像現在安穩。
難怪越王最近動作頻繁,像是要給世子挑輔臣。恐怕是覺得時日無多,想給世子鋪路。
世子庸碌,資質一般。遇到盛世,有一大幫子能臣輔佐,他還能做個守成之主。
但偏偏是亂世。
對他來說,這是掌控越國的好機會。
只要他做了世子的輔臣,世子一上位,越國就是他的了。
墨竹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郎君,今晚越王好像不在宮裏。”
李熙讓倏地抬眼,“你說什麼?”
越王有時候會在春獵時離開臨安,還有前些年親自領兵出征過一次,其他時候都穩坐宮中,從不輕易出來。
他怎麼會在今夜突然出宮?
“的確不在宮裏。但城門並無消息,想是還在臨安城內。”
這就更奇怪了。
他的安排還差一些,真怕越王發覺了什麼。
墨竹躬身退去,文竹見他沒怎麼喝葯,給他加了一塊糖。
文竹笑吟吟的,李熙讓皺眉,“哪來的?”
文竹睜大眼睛,“郎君不喜歡么?”
雖然苦味被壓住了,更容易入口,李熙讓卻叮囑他:“下次不要加了。”
由奢入儉難。習慣了甜,就很難再吃苦。
一碗葯很快見底,墨竹去而復返。
“郎君,昭陽郡主病了。”
“怎麼病的?”李熙讓隨口一問。
“好像是風寒,病得很厲害,國公府去了好幾撥大夫,現在趙太醫也去了。”
李熙讓沒想到她病得這麼厲害。
那般囂張跋扈的小娘子居然會生病?
不過……
“你說趙太醫?”
趙太醫醫術精湛,很得越王信任,但是很難請到。他在越國這三年,趙太醫為外臣看診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居然去給昭陽郡主看診?
雖然越國上下都知道,越王和王后都很寵愛昭陽郡主。但是寵成這樣……
越王偏偏就在郡主生病時出宮了……
李熙讓攏起衣袖,長身玉立,眸中翻滾着莫名的情緒。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雖然乍一想很可笑。
王后先後誕下一子二女,但只有世子長成,兩個女兒都夭折了。
就算她是嫡出的王女,怎麼捨得放在國公府教養?
但這是種種疑竇之下,唯一的解釋。
“墨竹,去打聽一下郡主的病情,還有王后的行蹤。文竹,去看看府里還有什麼藥材……上次越王送來的老參,都拿去給郡主。”
李熙讓咳了兩聲,眼神深沉。
“再打聽一下,郡主是否定了親。”
他在臨安沒有親眷,無牽無掛,只能做越王手裏的刀。越王對他只信不親。
倘若能有機會更進一步,跨過這條界限最好。
比如,一門親事。
墨竹似乎不敢相信他吩咐了什麼,獃獃地退下了。
李熙讓看見文竹的臉色,“有話直說。捨不得兩根參?”
文竹猛地搖頭,擠出一絲笑意:“小的只是沒想到郡主也病了……”
他其實是想說,從沒看過李熙讓主動關心別人。
就連對那位,郎君也是例行公事的問候。
“是人就會病。三年前你能想到今天?”李熙讓自嘲地笑笑,清淡的臉上現出一絲狠絕的戾氣,“我都不敢想。”
話一往這邊扯,文竹就不敢接了,喏喏地退了出去。
他看着香爐上裊裊騰起的煙霧,陷入沉思,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
陸雲嬌燒了一整夜,天將破曉時才退熱,勉強清醒過來。
她一睜眼,四雙眼睛就圍過來,像看稀世珍寶一樣盯着她。
陸雲嬌攥着被褥,一臉柔弱地打個哆嗦。
“雲娘,廚下煨了白粥,要不要喝一點?”
陸雲嬌搖頭。她嘴裏又干又澀,什麼都不想吃。
“我想再睡一會兒……二哥沒去上衙么……”
“二哥是你的福星,等你好起來之前二哥才不去。”
陸瑜挺胸抬頭。多虧他去小佛堂看了,趙太醫說,若是再晚一些發現,病情會更兇險。
她看着陸瑜,“我記得二哥好像帶了炙羊肉來看我,羊肉呢?”
飛雪在外面汪了一聲。
陸瑜剛剛挺起的胸膛又癟了。
陸雲嬌眼含熱淚:“二哥,你寧可把羊肉給飛雪吃,都不留給我嗎?我才是你親妹妹啊!”
全家人都知道她慣會演戲,平常肯定拆她的台。
但她正病着,所以全家人都盯陸瑜。
陸瑜噎住,氣得拚命搖扇子,被陸國公轟去一邊。
“風別扇到雲娘身上!”
孫氏給她擦着額頭的汗,“雲娘你真是……不舒服就早點出來,阿娘會怪你?也不說一聲,就在那傻跪。平時機靈得很,怎麼這時候犯傻了?”
陸雲嬌也委屈,“阿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晚沒睡好,當時只是有點困,就想睡……”
她知道這回做錯了。認錯態度不誠懇,爹娘不會消氣。
哪知道就成這樣了。
陸瑾無語:“難怪你樂意跪小佛堂,看來是有跪着睡覺的獨門絕技?”
陸雲嬌默默捂住嘴,無辜地看向大哥。
手腕一動,才發現腕上掛着只沉甸甸金燦燦的鐲子,看上去有點眼熟,“這是?”
孫氏笑着掖好被子,目露憐愛,“是娘娘給的,延智大師開過光,能護佑你平安康健。”
金鐲鑲了五顆紅寶石,陸雲嬌看得眼睛都直了,“娘娘來過了?”
她想起來,過年時她隨母親去宮裏拜謁,在王後娘娘手上看到過這隻鐲子。
然而昨夜她一直半昏不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孫氏笑了笑,“……沒來,只是聽說你病了,很擔心,讓人送來了。現在不就退燒了么?等你好起來,就進宮謝個恩。”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她渾身虛軟,枕着孫氏的手掌來回蹭。
孫氏笑着捏捏她鼻子。
陸瑾無情地打破了溫情,“起來喝葯。”
陸雲嬌看着大哥的眼神猶如看到修羅,“大哥……”
陸瑾面無表情地把葯碗往前一推。
她捏着鼻子一口氣喝完,就軟綿綿倒回床上,半天沒緩過神來。
好苦!
銀屏拿走葯碗,陸瑾仔細端詳她的臉色,確認她在好轉,這才露出微笑。
陸雲嬌打個寒噤。
“雲娘,現在可以交代了吧?”
她一臉茫然,“什麼?”
“你和建安侯到底怎麼回事?你前夜真是追他去了?”
陸雲嬌眼睛一瞪,掙扎着要坐起來,被孫氏按住。
“除了有仇,就是有仇!他上次還害得你被罰,此仇不報非君子!”
“你不是君子,是女子。”陸瑾無情戳破,“你病了,他反而送了兩根老參。這是什麼仇什麼怨?”
陸雲嬌下巴都要掉了。
“你說什麼?!”。